太阳升起，尚安缓缓醒来，阿桃在床边喜极而泣。
尚安看着阳光，有些恍惚，觉得那光和牢房里，狭小的窗户照进来的那一束缓缓重合起来。
梦里的许多她都记不清了，唯一清晰的，只有魏埙隔着牢门对她哭着，求她等他。
但她就是知道，那不是梦，不只是梦。
乱力乱神？尚安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想，大约是她的人生，重来一回了。
梦中的绝望和悲伤仍萦绕在心间，心脏发酸发涩。
尚安捂着胸口，慢慢地安慰自己，不一样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她找了长公主，她没有嫁给柳世杰，人生已经被改变，接下来的一切，也一定，会不一样的。
她不会再成为牺牲品，不会再在狱中绝望死去的。
阿桃愣愣地看着她，“小姐，你怎么哭了……”
尚安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抱着她哭了出来。
阿桃慌张极了，“小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来吧!”
尚安哭着摇头，“阿桃，我没事，我没事……”
她只是，太害怕了，太难过了，也，太开心了。
尚安平复下来，擦了擦眼泪，笑道：“阿桃，我没事，我只是，喜极而泣。”
“小姐……”阿桃看着她，满脸不解。
尚易和尚夫人听说尚安醒了，也赶了过来，见她果真退了热，精神也不错，这才放心。
尚易难得的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尚安听着，却有些难受。
明知他有多无情，却还要与他演着父慈女孝的戏码。
尚安只想他赶快离开，好去找魏埙，好好地聊聊。
魏埙那天突兀地喊出了她的字，她当时头疼没有注意，现在却反应过来，魏埙应当更早地记起了这些。
像是久别重逢，让尚安心中欣喜。
送走了父亲母亲，尚安立刻换衣服要外出，阿桃拦住她，觉得她大病初愈不能出去见风。
可是尚安实在是片刻也等不了了，而且这场病不同寻常，她猜测着大约不会再犯。
阿桃拗不过她，只好给她多穿了一件衣服，跟着出去。
再到书楼，果然又寻见了魏埙。
他远远看见了便朝尚安走过来，步伐不徐不疾，礼数周到，尚安却偏偏看出了几分急切来。
再见到这个人，心境已然大不相同，两人对视间，心照不宣。
尚安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魏埙看着她，也笑，笑着笑着，眼睛却红了。
他已经走到尚安面前，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不再压抑眼底汹涌的爱意。
“乐舒，这一次，我没有来迟。”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嗯。”尚安笑，“我等到你了。”
两人虽仍保持着守礼的距离，心却已经靠近。
“你，昨夜记起的？”魏埙笑了笑，“昨日见你，你还浑然不知。”
尚安点头，又回问他。
魏埙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初见你，心下悸动，夜里就都想起来了。”
尚安见此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轻咳一声，收敛了，“我记不大清了，只有些许片段，你呢？”
闻言魏埙有些惊讶，“我都记得。梦里像又经历了一遍，记忆深刻。”
不知为何，尚安听他这样说，竟有些可惜自己忘了那许多。
“我记得，我被关在牢里，你来见我。”尚安微微皱眉，这记忆着实让人不快，“但我记不得为何了，你可知道？”
魏埙笑意淡去，四下看看，见无人，才略靠近了尚安，低声道：“你可记得你嫁给了柳世杰？太子谋反，肃国公附逆，你被牵连下狱。”
尚安顿时瞳孔微缩，“太子……谋反……那，那我姐姐……”
“也一同下狱了。后来发现怀有身孕，陛下不忍，本有意宽恕，没想到圣旨未到，就已自戕。”
魏埙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也为你求过情，但陛下不肯宽恕。不过陛下经此事后，便病了，没过几日就……我与公主本已谈好，待她继位便放你出来，可终究是晚了……”
“你前世便投靠了公主？”尚安疑惑，隐隐约约感觉记忆里并非如此。
魏埙轻轻摇头，“并非如此，前世我以为不碰党争才是为臣之道，陛下也因此重用我，但公主登基后却留不得我了，我自请辞官免去风波，便是公主放你的交换条件。”
尚安一时默然，觉得自己拖累了魏埙。
魏埙不由轻声安慰，辞官只是早晚，如此也算善始善终。
“只是可惜，太子谋反虽被镇压，公主却也受了伤，身体大不如前，没过几年，便猝然离世。而后皇九子继位，大权旁落，我虽不在朝堂，但见百姓之苦，便知朝堂之乱。”
尚安闻言顿感悲凉，如今还算政治清明，百姓也未能人人安居，若朝堂之上贪官污吏横行，天下又是何等景象。
“天下……不能乱，朝堂，不能乱。”尚安的目光逐渐坚定。
魏埙看着她微笑，“好，我们一起。”
九日后，殿试。
阅卷，放榜。
魏埙一举夺魁。因着早有预料，他不曾挤在人群中看榜，只远远确认了便离开，错开了几场闹剧。
阿桃听闻魏埙被点为状元，高兴地向自家小姐讲了半天，只觉得自家小姐眼光真是极好，随便结识了个书生便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郎。
尚安只微微勾唇。
她近些天每每入梦便忆起前世之事，记住的越来越多，心情也越来越差。
一方面是因为前世坎坷，一方面，是她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世太子谋反之前，肃国公亦有异动，她曾与李直说起此事，提到过几个武将的名字。
入狱之后，李直探望之时，曾亲口告诉她，若非她提到过这几个武将，太子谋反一事，胜负难料。
尚安不清楚这几个武将手握何等兵权，不清楚他们在谋反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只知道这几个偶然从肃国公口中听到的名字而已。
可偏偏，现在她连这几个名字都记不得了。
如若平乐公主和明达长公主不知道太子门下有何武将依附，还能不能，胜过太子？
尚安心中不安，偏偏此时魏埙连中三元，风头无两，太多人的视线都盯着他，让尚安不能去找他商量。
而此刻魏埙也很烦闷。
他被皇帝亲点为状元，大加赞赏，落脚的小客栈顿时热闹起来，各家的请帖都送了上来。
太子虽未出面，也由尚府代为委婉表达了招揽之意。
魏埙发现，自收下第一份贺礼，这次登科便比上一次热闹的多，他这才知道原来殿试之后有那么多场宴饮。
想起前世因不愿参与夺嫡而推拒了各方邀请后的门可罗雀，对比如今的热闹景象，魏埙越发厌倦起这一片乌烟瘴气的朝堂。
但已然依附于公主殿下，他便得主动走进这蹚浑水里去。
好在……
魏埙拿起尚府的请帖，微微一笑。
……
尚易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很亲近地给家人介绍魏埙，又向魏埙介绍自己的家人。
尚安与魏埙相视见礼，两人一时都有些恍惚。
前世魏埙到肃国公府赴宴，两人便是如此默然相视，在旁人的引荐下装作陌生。
但前世魏埙不爱到人群中高谈阔论，一个人到花园湖畔，在假山旁躲闲，这才遇见满心烦闷寻清静的尚安，两人谈过去，谈理想，如知交，似挚友。
魏埙于是忍不住开口请尚安等他，等他有一番作为，帮尚安和离，娶她为妻。
那时魏埙一开口，是有些后悔的，这话说出来，有些冒犯。
但那时尚安只微微一笑，眸色深深，应了声好。
她说：“八抬大轿最好。”
从那一刻起，魏埙便知那张洛神之貌印刻入心，再不能抹去。
今生，魏埙被一众进士簇拥着交谈，太子装作偶然到访匆匆赶到，他再不能走出人群躲闲，只好远远地偷偷看尚安两眼。
尚安垂眸，轻笑一声。
魏埙是个极好的人，可前世尚安最初对他并无想法，父母有生养教导之恩，她便得听从父母媒妁之言。
而魏埙其实也是个有些古板的人，他傲气，重风骨，爱惜声名，不肯随波党附。
唯独对她，有近乎鲁莽的勇敢，从不循规蹈矩。
她喜欢他的这种不同，像修剪得极好的盆栽，悄悄长出的不该有的新芽。
有些出格，但，生机勃勃。
那是生命的，自由的气息，是打破了古旧的框架，破土而出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新生。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那时的她，很喜欢陶渊明的诗。
魏埙借着大家都有些醉了，寻着机会便出来找尚安。
好在尚安也正等着他，两人终于有机会说上几句话。
尚安坦言相告自己的忧虑，魏埙轻笑道：“无妨。”
“先前太子露出招揽之意，我便顺势应承了。”魏埙柔声道。
尚安不由皱起眉，“公主那边……”
“这正是公主的意思，先前公主与我说过，顺势而为即可。”
两人相视无言，魏埙苦涩一笑。
尚安看着阳光，有些恍惚，觉得那光和牢房里，狭小的窗户照进来的那一束缓缓重合起来。
梦里的许多她都记不清了，唯一清晰的，只有魏埙隔着牢门对她哭着，求她等他。
但她就是知道，那不是梦，不只是梦。
乱力乱神？尚安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想，大约是她的人生，重来一回了。
梦中的绝望和悲伤仍萦绕在心间，心脏发酸发涩。
尚安捂着胸口，慢慢地安慰自己，不一样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她找了长公主，她没有嫁给柳世杰，人生已经被改变，接下来的一切，也一定，会不一样的。
她不会再成为牺牲品，不会再在狱中绝望死去的。
阿桃愣愣地看着她，“小姐，你怎么哭了……”
尚安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抱着她哭了出来。
阿桃慌张极了，“小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来吧!”
尚安哭着摇头，“阿桃，我没事，我没事……”
她只是，太害怕了，太难过了，也，太开心了。
尚安平复下来，擦了擦眼泪，笑道：“阿桃，我没事，我只是，喜极而泣。”
“小姐……”阿桃看着她，满脸不解。
尚易和尚夫人听说尚安醒了，也赶了过来，见她果真退了热，精神也不错，这才放心。
尚易难得的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尚安听着，却有些难受。
明知他有多无情，却还要与他演着父慈女孝的戏码。
尚安只想他赶快离开，好去找魏埙，好好地聊聊。
魏埙那天突兀地喊出了她的字，她当时头疼没有注意，现在却反应过来，魏埙应当更早地记起了这些。
像是久别重逢，让尚安心中欣喜。
送走了父亲母亲，尚安立刻换衣服要外出，阿桃拦住她，觉得她大病初愈不能出去见风。
可是尚安实在是片刻也等不了了，而且这场病不同寻常，她猜测着大约不会再犯。
阿桃拗不过她，只好给她多穿了一件衣服，跟着出去。
再到书楼，果然又寻见了魏埙。
他远远看见了便朝尚安走过来，步伐不徐不疾，礼数周到，尚安却偏偏看出了几分急切来。
再见到这个人，心境已然大不相同，两人对视间，心照不宣。
尚安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魏埙看着她，也笑，笑着笑着，眼睛却红了。
他已经走到尚安面前，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不再压抑眼底汹涌的爱意。
“乐舒，这一次，我没有来迟。”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嗯。”尚安笑，“我等到你了。”
两人虽仍保持着守礼的距离，心却已经靠近。
“你，昨夜记起的？”魏埙笑了笑，“昨日见你，你还浑然不知。”
尚安点头，又回问他。
魏埙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初见你，心下悸动，夜里就都想起来了。”
尚安见此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轻咳一声，收敛了，“我记不大清了，只有些许片段，你呢？”
闻言魏埙有些惊讶，“我都记得。梦里像又经历了一遍，记忆深刻。”
不知为何，尚安听他这样说，竟有些可惜自己忘了那许多。
“我记得，我被关在牢里，你来见我。”尚安微微皱眉，这记忆着实让人不快，“但我记不得为何了，你可知道？”
魏埙笑意淡去，四下看看，见无人，才略靠近了尚安，低声道：“你可记得你嫁给了柳世杰？太子谋反，肃国公附逆，你被牵连下狱。”
尚安顿时瞳孔微缩，“太子……谋反……那，那我姐姐……”
“也一同下狱了。后来发现怀有身孕，陛下不忍，本有意宽恕，没想到圣旨未到，就已自戕。”
魏埙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也为你求过情，但陛下不肯宽恕。不过陛下经此事后，便病了，没过几日就……我与公主本已谈好，待她继位便放你出来，可终究是晚了……”
“你前世便投靠了公主？”尚安疑惑，隐隐约约感觉记忆里并非如此。
魏埙轻轻摇头，“并非如此，前世我以为不碰党争才是为臣之道，陛下也因此重用我，但公主登基后却留不得我了，我自请辞官免去风波，便是公主放你的交换条件。”
尚安一时默然，觉得自己拖累了魏埙。
魏埙不由轻声安慰，辞官只是早晚，如此也算善始善终。
“只是可惜，太子谋反虽被镇压，公主却也受了伤，身体大不如前，没过几年，便猝然离世。而后皇九子继位，大权旁落，我虽不在朝堂，但见百姓之苦，便知朝堂之乱。”
尚安闻言顿感悲凉，如今还算政治清明，百姓也未能人人安居，若朝堂之上贪官污吏横行，天下又是何等景象。
“天下……不能乱，朝堂，不能乱。”尚安的目光逐渐坚定。
魏埙看着她微笑，“好，我们一起。”
九日后，殿试。
阅卷，放榜。
魏埙一举夺魁。因着早有预料，他不曾挤在人群中看榜，只远远确认了便离开，错开了几场闹剧。
阿桃听闻魏埙被点为状元，高兴地向自家小姐讲了半天，只觉得自家小姐眼光真是极好，随便结识了个书生便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郎。
尚安只微微勾唇。
她近些天每每入梦便忆起前世之事，记住的越来越多，心情也越来越差。
一方面是因为前世坎坷，一方面，是她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世太子谋反之前，肃国公亦有异动，她曾与李直说起此事，提到过几个武将的名字。
入狱之后，李直探望之时，曾亲口告诉她，若非她提到过这几个武将，太子谋反一事，胜负难料。
尚安不清楚这几个武将手握何等兵权，不清楚他们在谋反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只知道这几个偶然从肃国公口中听到的名字而已。
可偏偏，现在她连这几个名字都记不得了。
如若平乐公主和明达长公主不知道太子门下有何武将依附，还能不能，胜过太子？
尚安心中不安，偏偏此时魏埙连中三元，风头无两，太多人的视线都盯着他，让尚安不能去找他商量。
而此刻魏埙也很烦闷。
他被皇帝亲点为状元，大加赞赏，落脚的小客栈顿时热闹起来，各家的请帖都送了上来。
太子虽未出面，也由尚府代为委婉表达了招揽之意。
魏埙发现，自收下第一份贺礼，这次登科便比上一次热闹的多，他这才知道原来殿试之后有那么多场宴饮。
想起前世因不愿参与夺嫡而推拒了各方邀请后的门可罗雀，对比如今的热闹景象，魏埙越发厌倦起这一片乌烟瘴气的朝堂。
但已然依附于公主殿下，他便得主动走进这蹚浑水里去。
好在……
魏埙拿起尚府的请帖，微微一笑。
……
尚易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很亲近地给家人介绍魏埙，又向魏埙介绍自己的家人。
尚安与魏埙相视见礼，两人一时都有些恍惚。
前世魏埙到肃国公府赴宴，两人便是如此默然相视，在旁人的引荐下装作陌生。
但前世魏埙不爱到人群中高谈阔论，一个人到花园湖畔，在假山旁躲闲，这才遇见满心烦闷寻清静的尚安，两人谈过去，谈理想，如知交，似挚友。
魏埙于是忍不住开口请尚安等他，等他有一番作为，帮尚安和离，娶她为妻。
那时魏埙一开口，是有些后悔的，这话说出来，有些冒犯。
但那时尚安只微微一笑，眸色深深，应了声好。
她说：“八抬大轿最好。”
从那一刻起，魏埙便知那张洛神之貌印刻入心，再不能抹去。
今生，魏埙被一众进士簇拥着交谈，太子装作偶然到访匆匆赶到，他再不能走出人群躲闲，只好远远地偷偷看尚安两眼。
尚安垂眸，轻笑一声。
魏埙是个极好的人，可前世尚安最初对他并无想法，父母有生养教导之恩，她便得听从父母媒妁之言。
而魏埙其实也是个有些古板的人，他傲气，重风骨，爱惜声名，不肯随波党附。
唯独对她，有近乎鲁莽的勇敢，从不循规蹈矩。
她喜欢他的这种不同，像修剪得极好的盆栽，悄悄长出的不该有的新芽。
有些出格，但，生机勃勃。
那是生命的，自由的气息，是打破了古旧的框架，破土而出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新生。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那时的她，很喜欢陶渊明的诗。
魏埙借着大家都有些醉了，寻着机会便出来找尚安。
好在尚安也正等着他，两人终于有机会说上几句话。
尚安坦言相告自己的忧虑，魏埙轻笑道：“无妨。”
“先前太子露出招揽之意，我便顺势应承了。”魏埙柔声道。
尚安不由皱起眉，“公主那边……”
“这正是公主的意思，先前公主与我说过，顺势而为即可。”
两人相视无言，魏埙苦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