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的马车，哪怕是私人出行使用的，也比她的那架宽敞舒服得多。
马车上，那位年轻的宦官低眉顺眼地跪在搁腿的底层。
装模作样。
段清嶙压下心中厌烦，扭头望向车窗外。
这个人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身份虽不能和官员相比，但很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这可是官位和钱都很难得的。
从一个人人瞧不上眼的奴才，到拿捏东厂的大太监，他如今背后站着太后，没人再敢对他爬上来这一路中的龌龊多语。
“段大人几时不见，怎么脸色看得不比往日。国事操劳，想必是费了不少心力。”
那人跪在她腿边，只要视线下移便能看见他闪着邪性的笑眼。
段清嶙闭上眼睛，褪下手上的珠子盘绕，甚至不应答。
“太后近些月份也说，许久不见您，恐怕是国事繁忙抽不开身，咱家也说是……若是说您新收了个好人在身边，每日带着陪着逛着，偏偏是不去慈宁宫探望，指不定让她老人家伤心。”
那声音像是盘旋的烟雾，哪怕收敛心神，也会顺着鼻腔钻入脑髓。
段清嶙缓缓睁眼，神色如同垂目金刚般含威不怒。
“您是要和我讨论国事？”一句不漏情绪的反问，就把两人之间的身份拉开。
宦官不得干政，这是一条死线。
尽管这条死线因为太后对他的偏信和器重，因为他掌握着东厂西厂的情报而变得暧昧。
“段大人切莫拿奴才打趣，咱就是十个脑袋也不敢动这个心思啊。”话虽这么说，这宦官却笑的越发惬意，越发令人骨寒。
“雒剩是南卫的质子，自然是应以礼相待，只不过能得到您这般人物的如此关切，咿呀呀，奴才可好生羡慕。”
段清嶙刚刚那句警告般的反问，反而让这人更加畅狂地把这敏感的事拿到明面上说。
“兰公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盯着我的密探没让您破费吧，用不用在下也替您分担一部分？”
段清嶙微笑一下，根本看不出怒气。
她落脚别院不过一刻钟，太后的马车已经到了，这必定不是从丞相府扑空后转向过来，而是精准地知道她什么时候回了别院。
“段大人的体恤，这可真是稀罕玩意，奴才今晚都要美得睡不着了。”
和妖冶的外表气质不同，这位宦官有一个清丽的名字，兰浒生。
兰草生于浒岸，他只能是水草中游走的毒蛇。
远处的天边猛地传来一声闷雷，车内空气闷潮，第一场春雨即将落下。
“这串珠子的成色虽好，可是算不得上品。”
兰浒生的目光在段清嶙的手上流连，眼神里像是含着钩子。
“奴才那里有比这好得多，更衬您的东西，改日都给您送到府上，您要是不喜欢，就把里面的牛筋剪开，沉到鱼缸里做个水景。”
段清嶙盘着串子的手猛地顿住，冰蓝玉的珠子里含着裂纹和棉絮，挂着的花青色流苏也旧了。
美则美矣，在行家眼里评不上价。不像是位及丞相之人手边的物件，倒像是闺阁少女未出嫁前的玩意。
兰浒生瞅着段清嶙的脸色，没有错过她一瞬间翻涌上了的阴沉，得意地笑道：
“呀，我忘了，这是惠妃娘娘送您的东西吧。是奴才嘴快，这故人的物件，可是万万扔不得的，段大人莫怪。”
段清嶙一动不动地垂眸睥睨着兰浒生，晦暗的瞳后有风暴在酝酿。
只有宫里的老人才知道，惠妃当年怀孕时，在某个月夜散步，失足落水，本就虚弱的身体自此落下了病根。
在生下小皇帝后，更是越来越常犯病，最后在皇子还未满一岁时便撒手人寰。
虽让当时以意外做结，但此事实在有太多蹊跷。然而随着新帝登基，生母的过往苦情，便一下成了所有人害怕翻盘的不可多谈之事。
“斯人已逝，段大人节哀呐。”
兰浒生前倾身体，如同蛇吐信子。
他那番话不知在意有所指什么，简直是踩在刀尖上讽刺。
段清嶙踏入慈宁宫时，最后一道闷雷砸下，深深重重的宫殿将倾泻的暴雨隔绝。
殿内充盈着苦涩的草药香味，淡金色的帘帐里，一位身着寝衣的女人正倚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案几上的书本，案几旁还站着一位丫鬟，看不清做什么。
“太后，段大人到了。”
兰浒生弓着身子禀报，小步退下，段清嶙跪在原地，低头行礼。
帘帐拉开，太后长叹一口气，“清嶙到了，总算来了，进来吧。”
帘帐缓缓拉开，段清嶙上前，扫过去一个眼神，旁边的丫鬟娴熟地退下，再拉上帘子。
段清嶙接过她刚刚的工作，那是一个捣药的黄铜杵臼，里面是一摊糜烂的红花。
太后从书上仰起脸来，马上断言。
“你瘦了。看着又添了几分病气，是不是最近累坏了。”
段清嶙一笑，一副纯良又乖顺的样子，像是晚辈冲长辈，幺妹在冲姐姐撒娇。
“有太后在，清嶙累点又怕什么，真要是攒出病来，我就来哭着求太后娘娘赏药。”
太后撇过书招手，段清嶙飞快扫了一眼封面，还是一本医书。
她的手被太后拉过去，紧贴着太后坐下。
太后的指尖搭在她的脉上，她最小幅度地沉肩，控制自己的心绪不要乱。
“最近总是胃疼吧，什么事上的火，南卫？”
太后闭着眼睛，岁月并未太过施残忍于她的面庞，年岁增长带来的细纹反而抵消了精致容貌伴生出的锋利，更衬出一种闲散的清傲。
“在南卫的探子还在行动，雒剩在我身边跟着。”段清嶙四平八稳地回答。
“嗯，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我都放心……听说春猎的事也是你处理的，哀家听了很欣慰。”
“不过是身为人臣的职责，愧得太后夸赞。真正的凶手还在查。大理寺在盘查各方证词，这月也许能有进展。”
听闻此言，太后慢慢抬起眼来，意味深长地落下一句，“好好查吧。”
企图谋害杨舟诬陷孟鹤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太后派的贵族，段清嶙垂首一点头应下，暗暗咽下一口气，现在还来不及仔细多想其中的深意。
太后只像随口一说一样，这时眯起眸子，继续号脉，“最近是不是又开始头痛了？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说了也不听，活得太累。”
她总算从段清嶙的腕子上抬起手来，抽过身边的一张纸，沉吟起来。
“唉，哀家给你开个方子，回去按时喝。”
段清嶙讨巧地笑起来，“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娘娘。”
两人的姿态和动作都很是亲近，如果不是外表的年龄差距不至于一辈，外人看来甚至会觉得这是一对情深的母女。
然而，段清嶙重新挺起腰来，后背的冷汗贴上一片冰冷。
太后精相当通医术，平日的爱好便是给人号脉看病。走着走着停下来，掀起一个路过丫鬟的刘海摸上去，“马上就要烧起来了，你管事的是哪个，去报一声，回去歇着吧。”这是常事。
惠妃去世几年后，后宫陷入了纷乱的王储之争。
当时还是皇后的她选择了小皇帝和背后的段清嶙，将小皇帝过继来到自己名下，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可以说，段清嶙最早的根基和盟友就是太后派。
摄政王的人情码头声势浩大狂揽人才，如同巨木遮天。而太后派则用血脉姻缘，润物无声，是下面深不可测的根系。
段清嶙从不过多怀疑太后给她的药，她太了解太后的手段了。
如果太后起了杀心，药中毒已经是最温柔念情的体面。
太后沉吟，想着药方，同时慢慢抽出旁边医书下压着的几张信纸，推到段清嶙面前。
“正好你在这，帮我看看这该怎么回。”
段清嶙的神经一跳，知道这便是进入太后召她来的原因。
她立刻低头行礼，“太后的书信，晚辈岂敢逾矩。”
“让你看你就看，小古板。”太后轻哼一声，散漫地应道，抬笔在纸上填上几味药。
她知道今日是躲不过的，她接过书信轻声应道。
“晚辈失礼了。”
外面雷雨闷闷，像是嘈杂的密网，一道巨雷砸下。
段清嶙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心里一块冰冷的巨石猛地砸下。
书信并不长，她几乎立刻就看完了，之后只是假装阅读，飞快思考着。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偏南方的一个小地方，桧郡，春汛决堤了。河本身不大，河水淹了上百亩的田，损失相比同类的事其实并不算严重。
问题是那河堤是公家早春时刚修的，修好不到两个月，就发生决堤的事。段清嶙有数，这基本可以猜测是负责的官员在工程上缺斤少两了。
负责的官员正是太后派的人，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梁高义。她想起来了，她在担任太子师时也要去太学同时进修，这个人是她当年的同窗。
她心里猛一下紧张的原因是，太后虽然深居后宫，这个消息居然接的如此之快。
她作为丞相，对此事还未知晓时，太后派已经把书信送来了。
“春汛决堤，对百姓来说是头等大事，应该立刻拨款安民。若是处理得当，应该还赶得上今年的农作。”
段清嶙的心神转瞬定下来，平静地陈述道。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太后搁下笔，挑起写好的药方，吐气吹干墨迹。
段清嶙眨了眨眼，略微思索后，坚定地回答道：“以晚辈之愚见，还无法凭此下定论。应该将当地的水力和农务交由工部分析……”
“哀家看呐，是钦天监的问题，这都快春末了，春汛就算有也早该结束了。这时候发水。这等反常没有事先提醒，是钦天监的失职，该罚。”
段清嶙挺起腰板，尽量语气温和地反驳，“这，老天爷的事，也是说不准的，所以该做的堤防抗洪，始终还是做好……”
“清嶙的意思是，问题还是出在水利上？”
太后眼睛眯起来，凝望着她，气氛一下凝固了。
钦天监是摄政王的势力，段清嶙明白了其中的隐喻。
太后想让她把桧县决堤的事推到摄政王派，好摘出实际贪污的太后派官员。
这是一个过分的，违反段清嶙为官以来准则的要求。
段清嶙虽然一直在三派之间骑墙，和各方都保持很好的关系，但她在公务国事上是绝对一板一眼的，没有任何调转协调的余地。因为她绝对以事实办事，三方对她都还算信任，肯听几句她的调停。
太后当然知道她的原则，所以这是在逼她开始站队。
她出身太后派系，如今政事上听从摄政王。身份尴尬，她尽力做得圆滑。而现在太后把这个问题赤裸裸地递给她
——究竟要选择哪边。
这一天还是来了。
段清嶙回望着太后的眼睛，那双曾经解救过她和小皇帝处境的眼睛。
她的命运如今就悬在舌尖上的这句话。
马车上，那位年轻的宦官低眉顺眼地跪在搁腿的底层。
装模作样。
段清嶙压下心中厌烦，扭头望向车窗外。
这个人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身份虽不能和官员相比，但很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这可是官位和钱都很难得的。
从一个人人瞧不上眼的奴才，到拿捏东厂的大太监，他如今背后站着太后，没人再敢对他爬上来这一路中的龌龊多语。
“段大人几时不见，怎么脸色看得不比往日。国事操劳，想必是费了不少心力。”
那人跪在她腿边，只要视线下移便能看见他闪着邪性的笑眼。
段清嶙闭上眼睛，褪下手上的珠子盘绕，甚至不应答。
“太后近些月份也说，许久不见您，恐怕是国事繁忙抽不开身，咱家也说是……若是说您新收了个好人在身边，每日带着陪着逛着，偏偏是不去慈宁宫探望，指不定让她老人家伤心。”
那声音像是盘旋的烟雾，哪怕收敛心神，也会顺着鼻腔钻入脑髓。
段清嶙缓缓睁眼，神色如同垂目金刚般含威不怒。
“您是要和我讨论国事？”一句不漏情绪的反问，就把两人之间的身份拉开。
宦官不得干政，这是一条死线。
尽管这条死线因为太后对他的偏信和器重，因为他掌握着东厂西厂的情报而变得暧昧。
“段大人切莫拿奴才打趣，咱就是十个脑袋也不敢动这个心思啊。”话虽这么说，这宦官却笑的越发惬意，越发令人骨寒。
“雒剩是南卫的质子，自然是应以礼相待，只不过能得到您这般人物的如此关切，咿呀呀，奴才可好生羡慕。”
段清嶙刚刚那句警告般的反问，反而让这人更加畅狂地把这敏感的事拿到明面上说。
“兰公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盯着我的密探没让您破费吧，用不用在下也替您分担一部分？”
段清嶙微笑一下，根本看不出怒气。
她落脚别院不过一刻钟，太后的马车已经到了，这必定不是从丞相府扑空后转向过来，而是精准地知道她什么时候回了别院。
“段大人的体恤，这可真是稀罕玩意，奴才今晚都要美得睡不着了。”
和妖冶的外表气质不同，这位宦官有一个清丽的名字，兰浒生。
兰草生于浒岸，他只能是水草中游走的毒蛇。
远处的天边猛地传来一声闷雷，车内空气闷潮，第一场春雨即将落下。
“这串珠子的成色虽好，可是算不得上品。”
兰浒生的目光在段清嶙的手上流连，眼神里像是含着钩子。
“奴才那里有比这好得多，更衬您的东西，改日都给您送到府上，您要是不喜欢，就把里面的牛筋剪开，沉到鱼缸里做个水景。”
段清嶙盘着串子的手猛地顿住，冰蓝玉的珠子里含着裂纹和棉絮，挂着的花青色流苏也旧了。
美则美矣，在行家眼里评不上价。不像是位及丞相之人手边的物件，倒像是闺阁少女未出嫁前的玩意。
兰浒生瞅着段清嶙的脸色，没有错过她一瞬间翻涌上了的阴沉，得意地笑道：
“呀，我忘了，这是惠妃娘娘送您的东西吧。是奴才嘴快，这故人的物件，可是万万扔不得的，段大人莫怪。”
段清嶙一动不动地垂眸睥睨着兰浒生，晦暗的瞳后有风暴在酝酿。
只有宫里的老人才知道，惠妃当年怀孕时，在某个月夜散步，失足落水，本就虚弱的身体自此落下了病根。
在生下小皇帝后，更是越来越常犯病，最后在皇子还未满一岁时便撒手人寰。
虽让当时以意外做结，但此事实在有太多蹊跷。然而随着新帝登基，生母的过往苦情，便一下成了所有人害怕翻盘的不可多谈之事。
“斯人已逝，段大人节哀呐。”
兰浒生前倾身体，如同蛇吐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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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清嶙踏入慈宁宫时，最后一道闷雷砸下，深深重重的宫殿将倾泻的暴雨隔绝。
殿内充盈着苦涩的草药香味，淡金色的帘帐里，一位身着寝衣的女人正倚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案几上的书本，案几旁还站着一位丫鬟，看不清做什么。
“太后，段大人到了。”
兰浒生弓着身子禀报，小步退下，段清嶙跪在原地，低头行礼。
帘帐拉开，太后长叹一口气，“清嶙到了，总算来了，进来吧。”
帘帐缓缓拉开，段清嶙上前，扫过去一个眼神，旁边的丫鬟娴熟地退下，再拉上帘子。
段清嶙接过她刚刚的工作，那是一个捣药的黄铜杵臼，里面是一摊糜烂的红花。
太后从书上仰起脸来，马上断言。
“你瘦了。看着又添了几分病气，是不是最近累坏了。”
段清嶙一笑，一副纯良又乖顺的样子，像是晚辈冲长辈，幺妹在冲姐姐撒娇。
“有太后在，清嶙累点又怕什么，真要是攒出病来，我就来哭着求太后娘娘赏药。”
太后撇过书招手，段清嶙飞快扫了一眼封面，还是一本医书。
她的手被太后拉过去，紧贴着太后坐下。
太后的指尖搭在她的脉上，她最小幅度地沉肩，控制自己的心绪不要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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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闭着眼睛，岁月并未太过施残忍于她的面庞，年岁增长带来的细纹反而抵消了精致容貌伴生出的锋利，更衬出一种闲散的清傲。
“在南卫的探子还在行动，雒剩在我身边跟着。”段清嶙四平八稳地回答。
“嗯，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我都放心……听说春猎的事也是你处理的，哀家听了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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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言，太后慢慢抬起眼来，意味深长地落下一句，“好好查吧。”
企图谋害杨舟诬陷孟鹤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太后派的贵族，段清嶙垂首一点头应下，暗暗咽下一口气，现在还来不及仔细多想其中的深意。
太后只像随口一说一样，这时眯起眸子，继续号脉，“最近是不是又开始头痛了？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说了也不听，活得太累。”
她总算从段清嶙的腕子上抬起手来，抽过身边的一张纸，沉吟起来。
“唉，哀家给你开个方子，回去按时喝。”
段清嶙讨巧地笑起来，“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娘娘。”
两人的姿态和动作都很是亲近，如果不是外表的年龄差距不至于一辈，外人看来甚至会觉得这是一对情深的母女。
然而，段清嶙重新挺起腰来，后背的冷汗贴上一片冰冷。
太后精相当通医术，平日的爱好便是给人号脉看病。走着走着停下来，掀起一个路过丫鬟的刘海摸上去，“马上就要烧起来了，你管事的是哪个，去报一声，回去歇着吧。”这是常事。
惠妃去世几年后，后宫陷入了纷乱的王储之争。
当时还是皇后的她选择了小皇帝和背后的段清嶙，将小皇帝过继来到自己名下，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可以说，段清嶙最早的根基和盟友就是太后派。
摄政王的人情码头声势浩大狂揽人才，如同巨木遮天。而太后派则用血脉姻缘，润物无声，是下面深不可测的根系。
段清嶙从不过多怀疑太后给她的药，她太了解太后的手段了。
如果太后起了杀心，药中毒已经是最温柔念情的体面。
太后沉吟，想着药方，同时慢慢抽出旁边医书下压着的几张信纸，推到段清嶙面前。
“正好你在这，帮我看看这该怎么回。”
段清嶙的神经一跳，知道这便是进入太后召她来的原因。
她立刻低头行礼，“太后的书信，晚辈岂敢逾矩。”
“让你看你就看，小古板。”太后轻哼一声，散漫地应道，抬笔在纸上填上几味药。
她知道今日是躲不过的，她接过书信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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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雷雨闷闷，像是嘈杂的密网，一道巨雷砸下。
段清嶙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心里一块冰冷的巨石猛地砸下。
书信并不长，她几乎立刻就看完了，之后只是假装阅读，飞快思考着。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偏南方的一个小地方，桧郡，春汛决堤了。河本身不大，河水淹了上百亩的田，损失相比同类的事其实并不算严重。
问题是那河堤是公家早春时刚修的，修好不到两个月，就发生决堤的事。段清嶙有数，这基本可以猜测是负责的官员在工程上缺斤少两了。
负责的官员正是太后派的人，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梁高义。她想起来了，她在担任太子师时也要去太学同时进修，这个人是她当年的同窗。
她心里猛一下紧张的原因是，太后虽然深居后宫，这个消息居然接的如此之快。
她作为丞相，对此事还未知晓时，太后派已经把书信送来了。
“春汛决堤，对百姓来说是头等大事，应该立刻拨款安民。若是处理得当，应该还赶得上今年的农作。”
段清嶙的心神转瞬定下来，平静地陈述道。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太后搁下笔，挑起写好的药方，吐气吹干墨迹。
段清嶙眨了眨眼，略微思索后，坚定地回答道：“以晚辈之愚见，还无法凭此下定论。应该将当地的水力和农务交由工部分析……”
“哀家看呐，是钦天监的问题，这都快春末了，春汛就算有也早该结束了。这时候发水。这等反常没有事先提醒，是钦天监的失职，该罚。”
段清嶙挺起腰板，尽量语气温和地反驳，“这，老天爷的事，也是说不准的，所以该做的堤防抗洪，始终还是做好……”
“清嶙的意思是，问题还是出在水利上？”
太后眼睛眯起来，凝望着她，气氛一下凝固了。
钦天监是摄政王的势力，段清嶙明白了其中的隐喻。
太后想让她把桧县决堤的事推到摄政王派，好摘出实际贪污的太后派官员。
这是一个过分的，违反段清嶙为官以来准则的要求。
段清嶙虽然一直在三派之间骑墙，和各方都保持很好的关系，但她在公务国事上是绝对一板一眼的，没有任何调转协调的余地。因为她绝对以事实办事，三方对她都还算信任，肯听几句她的调停。
太后当然知道她的原则，所以这是在逼她开始站队。
她出身太后派系，如今政事上听从摄政王。身份尴尬，她尽力做得圆滑。而现在太后把这个问题赤裸裸地递给她
——究竟要选择哪边。
这一天还是来了。
段清嶙回望着太后的眼睛，那双曾经解救过她和小皇帝处境的眼睛。
她的命运如今就悬在舌尖上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