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李岚楼的身份，目前没有任何破绽。”
饭桌上，段清嶙平静地断言，这是刚刚书信里的内容。
一般来说，想要伪装一个人，总要有一个切入口。
像是给房子换柱子，先在旁边立一根一模一样的，再不动声色地把原来那根抽出去。
李岚楼是婚礼两天前自己跑的，这是很难预料的。
一个假李岚楼能立刻顶上他的背后，一定有长时间的准备和观察，本就做好了彻底替换他的打算。
好在纵观李岚楼的人生，他爹的身份再加上他张嘴就来的脾气，走到哪里都很惹眼，也因此留下的信息非常好查。
从襁褓时跟着母亲上京和拜官入仕的父亲汇合，到六岁时掏鸟窝掉进邻居家的院子里撞破了小姐私会情人，摔得满脸是血还忘嫌弃地说。这男的眼神贼溜溜真不像好人姐姐你怎想的。
从十二岁离家出走，藏在运货的车里出城直到饿晕了摔出来，到十八岁短暂担任过一个文职主薄，三天内仅凭一张嘴上下得罪个遍，气得七旬上级颤颤巍巍地抡起砚台打他……
他这个人，你能想象出来他去当镖师，一膀子肌肉和刀伤晒得浑身黝黑，一路陪着客人从王侯将相骂到屯里爱嚼舌根的八竿子亲戚，针砭时弊无所顾忌。
也能想象出来他在市场扇猪，手起刀落间刀光如影吐沫星子横飞，把旁边茶摊的客人逗得喷水。
直来直去，街坊一条街谁也不敢惹他，谁家有事又第一个去请他主持公道。
好像一个粗糙锋利的灵魂投错了胎，被关在了这深宅大院的公子哥身上。
段清嶙在看完以后唯一的想法是感叹当年的小皇帝是个多么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倘若自己带的皇子是李岚楼这种的，现在已经投胎第三回了。
这简直是人形的砒霜，嘴里的吐沫星子都是见血封喉，多听他讲一句话便会与世长辞。
这一以贯之的秉性，如果说真是哪一步被调换了，可能是打出生的时候从鹅圈里抱错了，长出来这么任性又好斗的性子。
如果段清嶙是幕后主使，在最开始就不会选择这么个人作为伪装替换的对象。
“你本人看起来似乎是全京城最不可能被替换的那个，但这件事偏偏就发生了。”
当然，价值也是另一个重要原因，李岚楼不接触世家派系的权斗也没有官职，盯着他的眼睛却也不少。
替换他还不如找一条狗，比他有用，也比他自由。
再往上和往身边人推，连他爹的初恋其实不是他娘，暗恋的姑娘叫小王，连他当年的同窗几对情侣分分合合的前因后果都查了。
没有双胞胎孪生子传言，没有催眠洗脑大变活人，一切狗血的世俗的可能性都被一一排除。
——到底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李岚楼？
那个婚宴上的李岚楼简直像萝卜，是从婚房的地里长出来的，在真的李岚楼消失的一瞬间完美衔接。
“那个假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岚楼总算对这事提起了点兴趣，问道。
段清嶙摇了摇头，“这才两天，信息不多，没什么异常。结亲后小夫妻就搬到后院去住了，说看见两人感情很好。府里的人都说少爷成亲后稳重了，虽是恭敬话居多，但正好能掩饰你和他的不同。令尊令堂很欣慰，说早知道早给你张罗婚事了。”
“那不就挺好的。孝敬我爹妈，好好待凤家那姑娘，他在那儿比我做的好。”
李岚楼点点头，并不是没心没肺，而是真的很坦然，段清嶙都快要佩服了。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段清嶙心里叹了口气，推开饭碗，“还是的找个由头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桧郡春汛决堤的事不会那么轻易了结，虽然已经派去了赈灾的官员，但摄政王派和太后派，明显是想拿此事做文章。
段清嶙刚刚回绝了太后表明了立场，这次不小心，恐怕要沾上一身血。
这个节骨眼上去找刑部尚书李家，别人不知道真假李岚楼的事，恐怕要怀疑她彻底站在了摄政王派。
今晚段清嶙难得睡得早了一些，半夜却自己醒过来，再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段清嶙记得太后当年还和她说过，直面自己的身体已经从巅峰开始落下的第一个预兆就是失眠。
失眠是一种严重的失控，是被一直以来忠实依靠的自身忤逆。
白日犯困，晚上的难眠反而让人生出怨恨来。
夜凉如水，北肃的春夜依旧很冷。
段清嶙披上一件斗篷，散着头发光着脚走到廊下。
在这四方院子外发生了，正在发生着，那么多的阴谋与苦难，而月光居然和每一个夜晚一样，平静而无情地笼罩下来。
只见院子里的槐树发出凄然的白光，光秃秃的沙土地上像是撒着一面细盐。
第一年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她很激动，想着要在院墙边种什么，树根下栽什么，最好还能挖一方小小的池塘。
但忙着忙着，第一年过去了，第二年过去了……现在她已经不想着这件事了。
蓬勃的花种洒在这大概是一种残忍，这世上已经有了太多生不逢时、明珠暗投的错误，不必多添这一笔。
背后传来慢慢走近的声音，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
其实这个人如果想不发出声音来完全可以做到，段清嶙想。
她转过头，雒剩站在她身后，看了她一眼又低头避开视线的交流。
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一晃而过。
自从昨晚段清嶙犯了回病后，雒剩突然变得有些局促和忧郁了。这是他在段清嶙这里无意触碰的第一道界限。
段清嶙的老家养过护院的狗，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她的父辈给她讲，小狗刚开始没分寸。
要是从小抱着哄着太亲昵，长大后就管不住，所以要立规矩，要知道主家的房子不能进。
毛皮光亮的小狗崽缩在门口小声呜咽着，它自然不明白每天抱着它的主人突然要给它一顿打，不明白始终默认它摇着尾巴黏着追着的主人为什么突然转头骂它。
段清嶙记得自己伸出手，小狗迟疑了片刻，才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她的手心，像是在试探这个举动是否是被允许的。
段清嶙眼神一晃，神色有些恍惚，她并不想和雒剩沿着那条她熟悉的路往下走。
她没有细想过这到底该怎么做，只是在这件她还算有些自由的，也许能改变什么岔路上，她想给雒剩一个好一点的路。
总让人家猜，那就太缺德了，李岚楼说得对。
她转回身子，慢慢在门槛上坐了下来，缓缓地伸开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有点睡不着，要不要陪我说说话。”
他从背后走近，这才是无声的，宛如夜枭稳稳落在干枯的枝杈上，一瞬间收敛巨大的翅膀。
门框对于两个成年人并肩坐着有些狭窄了，雒剩小心地收起肩膀，两人一起盯着光秃秃的园子，好像有只存在于两人眼中的睡莲正在盛开，呼吸的起伏渐渐一致。
“下个月孟鹤就要去边境了，春猎的事对她还是有些影响的。孟将军想早点把她送远一点，免得京城的事再牵扯到她。”
雒剩是个很好的听众，他虽然不说话，但会给人一种很用心听的感觉，段清嶙说话时，他的眉梢睫羽似乎都跟着轻颤，在永远的沉寂中等待下一句，庄重地记下她平静或热烈时的每分神采。
现在，他似乎就在用眼睛询问她，神色有些担忧，好像在问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孟鹤的事，多亏你了，我却还一直没给你个交代。真正的凶手虽然还在查，但是对方做的很老练，春猎涉及的势力太多，阻力重重……实话说，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种无头案，太多了。”
雒剩的手动了一下，有一瞬间段清嶙以为他要拍一拍自己的肩膀，但他并无逾矩，指尖颤抖似乎只是一瞬的错觉。
“那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段清嶙低俯下身子，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侧过头，循循善诱，重提旧事。
“作为春猎时，我个人的谢礼……金银，玉器，武器，一匹好马怎么样？我看你很喜欢马。或者作为一个人情，如果你以后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我可以帮你去提亲。”
雒剩无法说话，他没有一个点头，想了一会，后仰伸手，去够屋里门口旁边的五斗橱。
其实只要站起来去拿就好了。但他确实腰腹足够有力，手臂也足够长，面色无比自如。
“我要是这样拿东西，大概会直接拍在地上。”
墙壁里传来拉开抽屉的声音，段清嶙调侃道。
雒剩闻声立刻扭头，却是一怔没立刻理解过来，就好像身手矫健的人根本想不到走在路上怎会摔倒。
段清嶙便轻轻往下拽了一下他身侧垂下来的一截衣带。
“这样。”
那一拽的力度连耗子都能挣脱，雒剩迷蒙的眼神先是反应过来，然后延滞一下，突然配合地倒了下去。
她无声地惊呼了一下，这简直是拙劣的碰瓷，没有人会看着别人伸出的腿自己摔上去。
雒剩仰躺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手里抓着纸笔，发丝铺开，他倒在凉白月光下仰头看着她，他在看着她笑。
那确实是一个淡淡的笑，带着一点故作狼狈的窘迫，温和的欢欣的，期期艾艾地凝望着她。
像是寒苦冰石终于开裂，露出里面剔透柔软的内核。
他随即侧起身子，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就算是月光，也会为他多停顿一秒的。
霜散的月光下他好像在发光，段清嶙望着他的脊背和淡红的耳朵，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转过身，将写好的字递给她，还没接起纸的时候她就已经看清了上面的字。
“就这个？……以后可别后悔。”
她接过纸的同时拉起了他，几乎不费力，轻盈地好像扬起绸带，只如将那一身月光扑入面前。
我还能继续做您的亲卫吗。
纸条上这么写道。
饭桌上，段清嶙平静地断言，这是刚刚书信里的内容。
一般来说，想要伪装一个人，总要有一个切入口。
像是给房子换柱子，先在旁边立一根一模一样的，再不动声色地把原来那根抽出去。
李岚楼是婚礼两天前自己跑的，这是很难预料的。
一个假李岚楼能立刻顶上他的背后，一定有长时间的准备和观察，本就做好了彻底替换他的打算。
好在纵观李岚楼的人生，他爹的身份再加上他张嘴就来的脾气，走到哪里都很惹眼，也因此留下的信息非常好查。
从襁褓时跟着母亲上京和拜官入仕的父亲汇合，到六岁时掏鸟窝掉进邻居家的院子里撞破了小姐私会情人，摔得满脸是血还忘嫌弃地说。这男的眼神贼溜溜真不像好人姐姐你怎想的。
从十二岁离家出走，藏在运货的车里出城直到饿晕了摔出来，到十八岁短暂担任过一个文职主薄，三天内仅凭一张嘴上下得罪个遍，气得七旬上级颤颤巍巍地抡起砚台打他……
他这个人，你能想象出来他去当镖师，一膀子肌肉和刀伤晒得浑身黝黑，一路陪着客人从王侯将相骂到屯里爱嚼舌根的八竿子亲戚，针砭时弊无所顾忌。
也能想象出来他在市场扇猪，手起刀落间刀光如影吐沫星子横飞，把旁边茶摊的客人逗得喷水。
直来直去，街坊一条街谁也不敢惹他，谁家有事又第一个去请他主持公道。
好像一个粗糙锋利的灵魂投错了胎，被关在了这深宅大院的公子哥身上。
段清嶙在看完以后唯一的想法是感叹当年的小皇帝是个多么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倘若自己带的皇子是李岚楼这种的，现在已经投胎第三回了。
这简直是人形的砒霜，嘴里的吐沫星子都是见血封喉，多听他讲一句话便会与世长辞。
这一以贯之的秉性，如果说真是哪一步被调换了，可能是打出生的时候从鹅圈里抱错了，长出来这么任性又好斗的性子。
如果段清嶙是幕后主使，在最开始就不会选择这么个人作为伪装替换的对象。
“你本人看起来似乎是全京城最不可能被替换的那个，但这件事偏偏就发生了。”
当然，价值也是另一个重要原因，李岚楼不接触世家派系的权斗也没有官职，盯着他的眼睛却也不少。
替换他还不如找一条狗，比他有用，也比他自由。
再往上和往身边人推，连他爹的初恋其实不是他娘，暗恋的姑娘叫小王，连他当年的同窗几对情侣分分合合的前因后果都查了。
没有双胞胎孪生子传言，没有催眠洗脑大变活人，一切狗血的世俗的可能性都被一一排除。
——到底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李岚楼？
那个婚宴上的李岚楼简直像萝卜，是从婚房的地里长出来的，在真的李岚楼消失的一瞬间完美衔接。
“那个假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岚楼总算对这事提起了点兴趣，问道。
段清嶙摇了摇头，“这才两天，信息不多，没什么异常。结亲后小夫妻就搬到后院去住了，说看见两人感情很好。府里的人都说少爷成亲后稳重了，虽是恭敬话居多，但正好能掩饰你和他的不同。令尊令堂很欣慰，说早知道早给你张罗婚事了。”
“那不就挺好的。孝敬我爹妈，好好待凤家那姑娘，他在那儿比我做的好。”
李岚楼点点头，并不是没心没肺，而是真的很坦然，段清嶙都快要佩服了。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段清嶙心里叹了口气，推开饭碗，“还是的找个由头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桧郡春汛决堤的事不会那么轻易了结，虽然已经派去了赈灾的官员，但摄政王派和太后派，明显是想拿此事做文章。
段清嶙刚刚回绝了太后表明了立场，这次不小心，恐怕要沾上一身血。
这个节骨眼上去找刑部尚书李家，别人不知道真假李岚楼的事，恐怕要怀疑她彻底站在了摄政王派。
今晚段清嶙难得睡得早了一些，半夜却自己醒过来，再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段清嶙记得太后当年还和她说过，直面自己的身体已经从巅峰开始落下的第一个预兆就是失眠。
失眠是一种严重的失控，是被一直以来忠实依靠的自身忤逆。
白日犯困，晚上的难眠反而让人生出怨恨来。
夜凉如水，北肃的春夜依旧很冷。
段清嶙披上一件斗篷，散着头发光着脚走到廊下。
在这四方院子外发生了，正在发生着，那么多的阴谋与苦难，而月光居然和每一个夜晚一样，平静而无情地笼罩下来。
只见院子里的槐树发出凄然的白光，光秃秃的沙土地上像是撒着一面细盐。
第一年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她很激动，想着要在院墙边种什么，树根下栽什么，最好还能挖一方小小的池塘。
但忙着忙着，第一年过去了，第二年过去了……现在她已经不想着这件事了。
蓬勃的花种洒在这大概是一种残忍，这世上已经有了太多生不逢时、明珠暗投的错误，不必多添这一笔。
背后传来慢慢走近的声音，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
其实这个人如果想不发出声音来完全可以做到，段清嶙想。
她转过头，雒剩站在她身后，看了她一眼又低头避开视线的交流。
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一晃而过。
自从昨晚段清嶙犯了回病后，雒剩突然变得有些局促和忧郁了。这是他在段清嶙这里无意触碰的第一道界限。
段清嶙的老家养过护院的狗，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她的父辈给她讲，小狗刚开始没分寸。
要是从小抱着哄着太亲昵，长大后就管不住，所以要立规矩，要知道主家的房子不能进。
毛皮光亮的小狗崽缩在门口小声呜咽着，它自然不明白每天抱着它的主人突然要给它一顿打，不明白始终默认它摇着尾巴黏着追着的主人为什么突然转头骂它。
段清嶙记得自己伸出手，小狗迟疑了片刻，才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她的手心，像是在试探这个举动是否是被允许的。
段清嶙眼神一晃，神色有些恍惚，她并不想和雒剩沿着那条她熟悉的路往下走。
她没有细想过这到底该怎么做，只是在这件她还算有些自由的，也许能改变什么岔路上，她想给雒剩一个好一点的路。
总让人家猜，那就太缺德了，李岚楼说得对。
她转回身子，慢慢在门槛上坐了下来，缓缓地伸开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有点睡不着，要不要陪我说说话。”
他从背后走近，这才是无声的，宛如夜枭稳稳落在干枯的枝杈上，一瞬间收敛巨大的翅膀。
门框对于两个成年人并肩坐着有些狭窄了，雒剩小心地收起肩膀，两人一起盯着光秃秃的园子，好像有只存在于两人眼中的睡莲正在盛开，呼吸的起伏渐渐一致。
“下个月孟鹤就要去边境了，春猎的事对她还是有些影响的。孟将军想早点把她送远一点，免得京城的事再牵扯到她。”
雒剩是个很好的听众，他虽然不说话，但会给人一种很用心听的感觉，段清嶙说话时，他的眉梢睫羽似乎都跟着轻颤，在永远的沉寂中等待下一句，庄重地记下她平静或热烈时的每分神采。
现在，他似乎就在用眼睛询问她，神色有些担忧，好像在问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孟鹤的事，多亏你了，我却还一直没给你个交代。真正的凶手虽然还在查，但是对方做的很老练，春猎涉及的势力太多，阻力重重……实话说，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种无头案，太多了。”
雒剩的手动了一下，有一瞬间段清嶙以为他要拍一拍自己的肩膀，但他并无逾矩，指尖颤抖似乎只是一瞬的错觉。
“那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段清嶙低俯下身子，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侧过头，循循善诱，重提旧事。
“作为春猎时，我个人的谢礼……金银，玉器，武器，一匹好马怎么样？我看你很喜欢马。或者作为一个人情，如果你以后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我可以帮你去提亲。”
雒剩无法说话，他没有一个点头，想了一会，后仰伸手，去够屋里门口旁边的五斗橱。
其实只要站起来去拿就好了。但他确实腰腹足够有力，手臂也足够长，面色无比自如。
“我要是这样拿东西，大概会直接拍在地上。”
墙壁里传来拉开抽屉的声音，段清嶙调侃道。
雒剩闻声立刻扭头，却是一怔没立刻理解过来，就好像身手矫健的人根本想不到走在路上怎会摔倒。
段清嶙便轻轻往下拽了一下他身侧垂下来的一截衣带。
“这样。”
那一拽的力度连耗子都能挣脱，雒剩迷蒙的眼神先是反应过来，然后延滞一下，突然配合地倒了下去。
她无声地惊呼了一下，这简直是拙劣的碰瓷，没有人会看着别人伸出的腿自己摔上去。
雒剩仰躺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手里抓着纸笔，发丝铺开，他倒在凉白月光下仰头看着她，他在看着她笑。
那确实是一个淡淡的笑，带着一点故作狼狈的窘迫，温和的欢欣的，期期艾艾地凝望着她。
像是寒苦冰石终于开裂，露出里面剔透柔软的内核。
他随即侧起身子，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就算是月光，也会为他多停顿一秒的。
霜散的月光下他好像在发光，段清嶙望着他的脊背和淡红的耳朵，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转过身，将写好的字递给她，还没接起纸的时候她就已经看清了上面的字。
“就这个？……以后可别后悔。”
她接过纸的同时拉起了他，几乎不费力，轻盈地好像扬起绸带，只如将那一身月光扑入面前。
我还能继续做您的亲卫吗。
纸条上这么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