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灰尘气很重，呛得人疑心那灰土在落入喉管后，会生出沾血的绒毛向下扎根。
鞋跟落在砖石上的声音清脆突兀，走进仓库里后才觉得这远比外面看起来预估得更深更高。
轻薄的光柱斜着从最远处正前方，仅有一书宽窄的气孔里打下来，只照亮门口那一排地砖。
随着她的经过扰动空气，发着微光的灰尘在其中癫狂群舞。
两侧塞满了旧物，鼓胀地几乎要喷出来，如同一线天的峡谷。
越往里走杂物堆得便越没有章法，甚至让人无路可走，段清嶙抬腿跨过地上仰躺的椅子避开滚轮的画轴，上面的蛛网厚如浑然一体的白布。每一步都要四处寻觅才能迈出去，落脚的地方仅有一足大小。
这里堆得很多都是学生离开后没带走的东西，因为学生大多出身贵族和世家，太学不敢乱扔，怕流到民间惹出祸事，也怕被真回来寻的学生挑刺。只能收起堆在仓库，等待失物招领。
这样的仓库，几十年下来已经堆满了好几间。
越往里走便愈加暗沉，明明是人造的杂物废墟，却给人进入原始洞窟的错觉。
然后她开始闻到一股奇异而陌生的香气。
她第一反应是这里有什么沉香的家具，但马上就觉得不对。那是一股带着凉意的浓涩药香。
一入鼻先是立刻觉得凌寒猛烈，像是被带着冰碴的风刃贴着喉咙割开一刀，随即苦而幽深的香气绵延开来。
她分辨不出草药，但想象中浮现出雪山峭壁上的孤松，这余韵来自古松根部碾出的汁水。
闻到这股香味后，她反而觉得脑子一下清醒了许多。
此地不宜久留，眼前已经暗得快要看不清东西了。
前方无路可走，废物伸出头尾，腐烂折断，交叠缠锁，堆成巨大的坟茔。
空气开始变得浑浊了，似乎不久前这里刚有人搅动起十多年厚厚的陈灰。
可是那香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段清嶙屏住呼吸努力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她为自己形容不出那股香气而焦急。
如果就这么离开，她可能永远无法找到相同的气味，搞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最后在无尽无望的描述、找寻、辨认的反复中，彻底失去对这股怪香的唯一印象。
“雒剩，是我。”再试最后一次，她想。
先是毫无动静。鬼使神差地，下一句无用的话已经跃上了她的舌尖。
“你不出来，我可就走了。”
这话究竟有什么意义，段清嶙说完自己都有一点恍惚。
就好像她默认只要是雒剩在这里就一定会回应一样，就好像……觉得雒剩一定会把自己当回事一样。
然而在一片灰蒙中，她身侧传来了一声木料推开的响动，然后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她的衣角。
她立刻猛地转身，想也不想地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那是从倒塌的架子下里伸出的一只手，她一下就认出了那熟悉的指节，是雒剩。
岂止是又惊又喜，她简直要生出一股无端的暴怒来。
一股眩晕感涌上来，她艰难地吸一口气，结果反而引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雒剩他手上有血，还偏偏不动，段清嶙不敢往坏处想。
“你被压住了吗，先别乱动，我搬你出来。”
她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安抚，同时立刻上手刨了下。但是马上就发现挖不动。
这不是土，两边堆叠的杂物不乏有矮桌脚凳等重物，得把上面的移开才能一点点抽走。
好在雒剩埋的不算深，他面前堵着两尺宽的残骸，但相互挤压的并不严重。
这个劳动量对于缺少锻炼的段清嶙来说还是相当吃力的，她缺乏平衡感也不会使劲，身子后仰拽时自己也跟着倒，还要心惊胆战地看着有没有再塌下去。
她难得又急又燥，几乎是瞬间出了一身暴汗，鬓角的发丝被打湿，一绺一绺贴在耳边。
最后一块斜着的黑石茶盘被她扣着边缘挪出来，雒剩的胸口上这才露出来，她长舒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要脱力。
“怎么样，受伤了吗，能呼吸吗？”
她忙问道，掂起一块手臂粗的木柱翘起，把出口扩大一些。
雒剩垂着头。他是醒着的，段清嶙和他相处这些天能分辨出来，但他偏偏毫无反应，整个人像是听不见段清嶙说话一样。
坏了，可别是把我家小哑巴砸成聋子了，现在比划着都已经够可怜的了，这岂不是桥洞拉二胡卖艺的活路都不给他留。
段清嶙心里一抖，抬手去摸他的头检查有没有外伤。
好在应该是没事的，他也任由她碰没有躲闪。她就势揉了揉他的头发，探过身小声探问，带着点哄人的笑意。
“怎么啦，仓库里吃瘪不好意思见人了？”
雒剩现在的状态太反常了，甚至反常地有些诡异。段清嶙知道仓库里可能会出事，但雒剩这一出还真不在她的预料内。
好在他终于动了，他伸出双臂，手肘搭在她的肩膀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双肩被压得一沉。
我可撑不住你啊！
段清嶙心里大惊。刚来得及双手从下托着他的大臂，却只见他腰腹像鱼一样一甩，整个人一下就从废墟里跃了出来。
肩膀上的力转瞬即逝，仅凭她那一点支持，他自己就出来了。
……其实刚刚挖他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种程度本是困不住他的。一个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
但这个理由马上就显而易见了，雒剩的头正好垂在她的耳边，她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在极力地忍受着身体的某种巨大痛苦。
是那股怪香。段清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雒剩身上的香味比空气中的还要浓。
她扶着雒剩的身体再去找，一下就看见刚刚雒剩出来的附近，有个地方冒出白烟。
她脚尖一踢，下面露出一个端端正正摆放的小香炉。
香炉拳头大小，青釉身子黄铜镂空盖顶，正冒出白烟袅袅。
问题是这个香炉是干净的。
她当机立断，还撑着雒剩蹲下身子，把里面的炉灰倒出来结实踩灭。
随即摸出自己的手帕把香灰一包，连着那枚黄铜炉盖一起塞进怀里。
“快走。”
她沉声喝道，扶起雒剩往门口去。
那香炉是东西倒塌后才摆在那的，看里面的香灰已经烧了一半了。
此地问题太多，敌人仍不明朗，随时可能生变。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雒剩突然停住了，他虽然一直不做反应，可之前好歹也是在跟着走。可是他一停，段清嶙就完全拽不动了。
外面春光明亮，甚至晃得人眼前发虚。疾风卷起柳絮，犹如金灿灿的雪纷纷扬扬，在广袤碧空下，直奔高天万里。
两人却站在门内最后一道阴影里，雒剩终于抬起脸来，深蓝色的眼睛复杂，幽深地望着她。
那曾经是一双多么夺目的靛色，有时本自如地和他说着话，突然被他扬眉一晃，有时被月光下的那双蓝眼睛盯着看，段清嶙甚至会觉得有一瞬的分神，须臾间忘了自己的下一句话。
剔透如水潋。倘若他就是一块不通人性的宝珠，或许比现在幸运。
她想起自己听过的传闻。有贵族家传美玉，深深重重锁在密室严加看守，却又总忍不住逢人夸耀，日日繁复开匣仍观看不腻，终于引来杀身之祸。
她当时不解，觉的这贵族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但有时雒剩跟在她身边，她倒是微妙能理解那种愚蠢的矛盾。
但现在这双眼睛里好像滴了墨，变得浑浊深沉，琢磨不透。
他像是在犹豫，像是在等待，等待他自己做出一个决定。
他的手臂就架在段清嶙的肩膀上，两人挨得那么近，好像他此时剧烈的心跳能同频传递到她身上，他几乎要能感受到身边那人，全身心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里，血脉鼓动的声音。
风停了，柳絮缓缓落下。
是他先迈出了那一步。
他越过门槛，两人并肩走了出来，狼狈警惕，相互依存。
某些从这一刻开始改变，而某些依然固执。
外面天光大好，一切如常，耀阳粉饰太平。
竹林深处坐着一个人，幽幽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
“首辅啊，你也有算错的时候。”
那人轻笑了一下，把玩着地上捡来的竹叶。
从段清嶙踏入竹林路开始，计划就已经开始崩盘。不过即便有方法杀掉她阻止她，这人也不会选择。
毕竟他从不做交易之外的事，雇主的计划中出了什么变数，他是不会管的。
次辅曾经劝诱过他，若是他肯放弃这近乎于一板一眼，咬文嚼字的契约精神，稍微多动动脑子和手，来点主动性，愿意找他的人恐怕会如过江之鲫，而他也将成为左右天下，倾覆僵局的奇士。
那人说的天花乱坠，坐化高僧都能被他鼓动起来。但他不为所动，懒洋洋一笑全当放屁，知道这人故意坑他呢。
正是因为他明明掌握着千变万化的易容神技，却偏偏犹如机器，只会执行计划中需要他出场的部分，不论剧本出现多大的纰漏也只会按时登台念完自己的台词，才能被各路留下一条尚可用一用的活路。
虽然首辅算错了，但他到也没觉得那么意外。
那个剑走偏锋的计划被提出时，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目标是北肃那个年轻的丞相？
原来如此，这个人果然有如此大动干戈的价值。
“南行兰若，北出荆云……确实有点意思。”
此时，他身下的东西终于动了动，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
原来这人坐着的并不是什么石头板凳，他坐在一个人身上。
他扯着身下人的头发，不顾那人的虚弱，强硬地拧过脸来。
他欣赏着这张脸，犹如欣赏自己的杰作。
“……老师。”
身下人浑身是血，几乎垂死，吃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啊对，还有你。”他无情地笑起来，“过家家的新郎官游戏，居然玩上瘾了？”
鞋跟落在砖石上的声音清脆突兀，走进仓库里后才觉得这远比外面看起来预估得更深更高。
轻薄的光柱斜着从最远处正前方，仅有一书宽窄的气孔里打下来，只照亮门口那一排地砖。
随着她的经过扰动空气，发着微光的灰尘在其中癫狂群舞。
两侧塞满了旧物，鼓胀地几乎要喷出来，如同一线天的峡谷。
越往里走杂物堆得便越没有章法，甚至让人无路可走，段清嶙抬腿跨过地上仰躺的椅子避开滚轮的画轴，上面的蛛网厚如浑然一体的白布。每一步都要四处寻觅才能迈出去，落脚的地方仅有一足大小。
这里堆得很多都是学生离开后没带走的东西，因为学生大多出身贵族和世家，太学不敢乱扔，怕流到民间惹出祸事，也怕被真回来寻的学生挑刺。只能收起堆在仓库，等待失物招领。
这样的仓库，几十年下来已经堆满了好几间。
越往里走便愈加暗沉，明明是人造的杂物废墟，却给人进入原始洞窟的错觉。
然后她开始闻到一股奇异而陌生的香气。
她第一反应是这里有什么沉香的家具，但马上就觉得不对。那是一股带着凉意的浓涩药香。
一入鼻先是立刻觉得凌寒猛烈，像是被带着冰碴的风刃贴着喉咙割开一刀，随即苦而幽深的香气绵延开来。
她分辨不出草药，但想象中浮现出雪山峭壁上的孤松，这余韵来自古松根部碾出的汁水。
闻到这股香味后，她反而觉得脑子一下清醒了许多。
此地不宜久留，眼前已经暗得快要看不清东西了。
前方无路可走，废物伸出头尾，腐烂折断，交叠缠锁，堆成巨大的坟茔。
空气开始变得浑浊了，似乎不久前这里刚有人搅动起十多年厚厚的陈灰。
可是那香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段清嶙屏住呼吸努力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她为自己形容不出那股香气而焦急。
如果就这么离开，她可能永远无法找到相同的气味，搞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最后在无尽无望的描述、找寻、辨认的反复中，彻底失去对这股怪香的唯一印象。
“雒剩，是我。”再试最后一次，她想。
先是毫无动静。鬼使神差地，下一句无用的话已经跃上了她的舌尖。
“你不出来，我可就走了。”
这话究竟有什么意义，段清嶙说完自己都有一点恍惚。
就好像她默认只要是雒剩在这里就一定会回应一样，就好像……觉得雒剩一定会把自己当回事一样。
然而在一片灰蒙中，她身侧传来了一声木料推开的响动，然后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她的衣角。
她立刻猛地转身，想也不想地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那是从倒塌的架子下里伸出的一只手，她一下就认出了那熟悉的指节，是雒剩。
岂止是又惊又喜，她简直要生出一股无端的暴怒来。
一股眩晕感涌上来，她艰难地吸一口气，结果反而引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雒剩他手上有血，还偏偏不动，段清嶙不敢往坏处想。
“你被压住了吗，先别乱动，我搬你出来。”
她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安抚，同时立刻上手刨了下。但是马上就发现挖不动。
这不是土，两边堆叠的杂物不乏有矮桌脚凳等重物，得把上面的移开才能一点点抽走。
好在雒剩埋的不算深，他面前堵着两尺宽的残骸，但相互挤压的并不严重。
这个劳动量对于缺少锻炼的段清嶙来说还是相当吃力的，她缺乏平衡感也不会使劲，身子后仰拽时自己也跟着倒，还要心惊胆战地看着有没有再塌下去。
她难得又急又燥，几乎是瞬间出了一身暴汗，鬓角的发丝被打湿，一绺一绺贴在耳边。
最后一块斜着的黑石茶盘被她扣着边缘挪出来，雒剩的胸口上这才露出来，她长舒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要脱力。
“怎么样，受伤了吗，能呼吸吗？”
她忙问道，掂起一块手臂粗的木柱翘起，把出口扩大一些。
雒剩垂着头。他是醒着的，段清嶙和他相处这些天能分辨出来，但他偏偏毫无反应，整个人像是听不见段清嶙说话一样。
坏了，可别是把我家小哑巴砸成聋子了，现在比划着都已经够可怜的了，这岂不是桥洞拉二胡卖艺的活路都不给他留。
段清嶙心里一抖，抬手去摸他的头检查有没有外伤。
好在应该是没事的，他也任由她碰没有躲闪。她就势揉了揉他的头发，探过身小声探问，带着点哄人的笑意。
“怎么啦，仓库里吃瘪不好意思见人了？”
雒剩现在的状态太反常了，甚至反常地有些诡异。段清嶙知道仓库里可能会出事，但雒剩这一出还真不在她的预料内。
好在他终于动了，他伸出双臂，手肘搭在她的肩膀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双肩被压得一沉。
我可撑不住你啊！
段清嶙心里大惊。刚来得及双手从下托着他的大臂，却只见他腰腹像鱼一样一甩，整个人一下就从废墟里跃了出来。
肩膀上的力转瞬即逝，仅凭她那一点支持，他自己就出来了。
……其实刚刚挖他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种程度本是困不住他的。一个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
但这个理由马上就显而易见了，雒剩的头正好垂在她的耳边，她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在极力地忍受着身体的某种巨大痛苦。
是那股怪香。段清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雒剩身上的香味比空气中的还要浓。
她扶着雒剩的身体再去找，一下就看见刚刚雒剩出来的附近，有个地方冒出白烟。
她脚尖一踢，下面露出一个端端正正摆放的小香炉。
香炉拳头大小，青釉身子黄铜镂空盖顶，正冒出白烟袅袅。
问题是这个香炉是干净的。
她当机立断，还撑着雒剩蹲下身子，把里面的炉灰倒出来结实踩灭。
随即摸出自己的手帕把香灰一包，连着那枚黄铜炉盖一起塞进怀里。
“快走。”
她沉声喝道，扶起雒剩往门口去。
那香炉是东西倒塌后才摆在那的，看里面的香灰已经烧了一半了。
此地问题太多，敌人仍不明朗，随时可能生变。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雒剩突然停住了，他虽然一直不做反应，可之前好歹也是在跟着走。可是他一停，段清嶙就完全拽不动了。
外面春光明亮，甚至晃得人眼前发虚。疾风卷起柳絮，犹如金灿灿的雪纷纷扬扬，在广袤碧空下，直奔高天万里。
两人却站在门内最后一道阴影里，雒剩终于抬起脸来，深蓝色的眼睛复杂，幽深地望着她。
那曾经是一双多么夺目的靛色，有时本自如地和他说着话，突然被他扬眉一晃，有时被月光下的那双蓝眼睛盯着看，段清嶙甚至会觉得有一瞬的分神，须臾间忘了自己的下一句话。
剔透如水潋。倘若他就是一块不通人性的宝珠，或许比现在幸运。
她想起自己听过的传闻。有贵族家传美玉，深深重重锁在密室严加看守，却又总忍不住逢人夸耀，日日繁复开匣仍观看不腻，终于引来杀身之祸。
她当时不解，觉的这贵族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但有时雒剩跟在她身边，她倒是微妙能理解那种愚蠢的矛盾。
但现在这双眼睛里好像滴了墨，变得浑浊深沉，琢磨不透。
他像是在犹豫，像是在等待，等待他自己做出一个决定。
他的手臂就架在段清嶙的肩膀上，两人挨得那么近，好像他此时剧烈的心跳能同频传递到她身上，他几乎要能感受到身边那人，全身心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里，血脉鼓动的声音。
风停了，柳絮缓缓落下。
是他先迈出了那一步。
他越过门槛，两人并肩走了出来，狼狈警惕，相互依存。
某些从这一刻开始改变，而某些依然固执。
外面天光大好，一切如常，耀阳粉饰太平。
竹林深处坐着一个人，幽幽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
“首辅啊，你也有算错的时候。”
那人轻笑了一下，把玩着地上捡来的竹叶。
从段清嶙踏入竹林路开始，计划就已经开始崩盘。不过即便有方法杀掉她阻止她，这人也不会选择。
毕竟他从不做交易之外的事，雇主的计划中出了什么变数，他是不会管的。
次辅曾经劝诱过他，若是他肯放弃这近乎于一板一眼，咬文嚼字的契约精神，稍微多动动脑子和手，来点主动性，愿意找他的人恐怕会如过江之鲫，而他也将成为左右天下，倾覆僵局的奇士。
那人说的天花乱坠，坐化高僧都能被他鼓动起来。但他不为所动，懒洋洋一笑全当放屁，知道这人故意坑他呢。
正是因为他明明掌握着千变万化的易容神技，却偏偏犹如机器，只会执行计划中需要他出场的部分，不论剧本出现多大的纰漏也只会按时登台念完自己的台词，才能被各路留下一条尚可用一用的活路。
虽然首辅算错了，但他到也没觉得那么意外。
那个剑走偏锋的计划被提出时，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目标是北肃那个年轻的丞相？
原来如此，这个人果然有如此大动干戈的价值。
“南行兰若，北出荆云……确实有点意思。”
此时，他身下的东西终于动了动，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
原来这人坐着的并不是什么石头板凳，他坐在一个人身上。
他扯着身下人的头发，不顾那人的虚弱，强硬地拧过脸来。
他欣赏着这张脸，犹如欣赏自己的杰作。
“……老师。”
身下人浑身是血，几乎垂死，吃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啊对，还有你。”他无情地笑起来，“过家家的新郎官游戏，居然玩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