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桑语起了个早床,到商坊里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锅盔羊肉,认真地听了几句闲谈,随后便踏上通往太卜署的路途,准备应卯。

    然而,她刚刚走到太卜署门前时,一名身着黑袍的男子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桑语对此人并不陌生,她第一次踏入太卜署时,也是他拦住了她。因此,桑语有些没好气地道:“怎么?今日又打算以何事试我?”

    男子沉声而应:“非也,此次乃是奉师父之命,有口信需传于你。”

    “师父?你说的是太卜令?”

    男子颔首道:“师父说,请桑山主近日勿至太卜署,最好是闭门不出。”

    桑语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踮足向署内张望,而男子并未对此进行干预。她心中清楚,即使此刻太卜令在署中,也极可能是在五楼,她难以直接询问什么。

    “好,既然太卜令如此叮嘱,我会好好听他的话。”说罢,桑语作势转身就要走。

    男子见桑语是这般的态度,反而显得有些意外,“你不问原因吗?”

    桑语轻描淡写地反问:“我若问你,你会如实相告吗?”

    男子坦诚地摇了摇头,“师父不让我说。”

    桑语笑了笑,道:“这位大人,既然你我已是同僚,我还未曾询问您的尊姓大名呢。”

    “项福。”男子回答道。

    “项福?享福!”桑语轻声重复着,“真是个好寓意!既然你师父的叮嘱你已经传达给我了,那我就不再打扰你们了。告辞!”

    桑语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下脚步,抬首仰望。五楼之上,老太卜正静默地凝视着她。桑语恭敬地行了一揖,随后便转身离去。

    她直接回到小院,却意外地发现家中竟然空无一人。桑语心中骤然涌起一股不安,她急忙四处寻找,只见屋内屋外并无打斗的痕迹,窗户旁也未发现任何异常之物,但也没有看到那三人的身影。

    往日里,她们四人总是行事谨慎,绝不会同时全部外出,必有一人留守家中。

    正当桑语急得团团转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关切的询问,“阿姊,你在找什么?”她急忙转身,只见迟迟正站在她的身后。

    桑语先是一惊,随即才松了口气。她问道:“椿儿和阿九呢?她们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迟迟还未来得及回答,桑语却误解了,她手扶着腰,有些生气:“我知道,昨日我离去时未曾告知你们,让你们担心了,这是我的疏忽。但你们也不至于用同样的方式让我担心吧。”

    “不是的,阿姊,你误会了!”迟迟急忙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椿儿听说蒙骜将军回来了,她知道阿姊久仰蒙家军之雄风,于是就带着九姊去预定酒肆的位置了。她们让我去太卜署找你,但你没在那里。后来,有位大人告诉我你回来了,所以我才匆匆赶回来。”

    “啊,是这样啊。”桑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自觉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

    她身上现在所穿的是官服,显然不适合去酒肆。桑语很快便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直裾,与迟迟一同出了门。

    迟迟话中所提及的“酒肆”,正是桑语与阿九看王翦率军凯旋的地方。然而此次并非之前的那个房间,但也足以看见楼下行人之往来。

    桑语刚落座,便觉得椿儿热情得令人生疑。她接过酒觞,送至嘴边,却又突然拿远,“你们是不是惹了什么祸?”

    椿儿脸上笑意盈盈,她拉着阿九在桑语身边坐下,柔声说道:“阿姊,昨日是我们不对,惹你生气了。今日这些,就当作是我们的道歉吧。”

    桑语闻言,将觞中酒一饮而尽,“你们的美酒,我喝下了!但是有一事,我得说明!我并不是生气,只是这两日来未能得以安宁休憩,实在是有些累乏。”

    椿儿与阿九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阿九站起身来,恭敬地向桑语抱拳施礼:“阿姊宽宏大量,不与阿九计较,然阿九自知的确有错。恳请阿姊赐予责罚!”

    桑语沉默着,只是自顾自地将琼浆倾注于酒觞中,细细品味,缓缓啜饮。气氛有些微妙,三人目光交错,皆难以捉摸桑语心中所想。

    桑语轻叹一声,再次将酒觞轻轻放下,款步而起。她握住阿九的手,缓缓说道:“此事并非谁对谁错之辩,每个人审视问题皆有各自的视角与立场。然而阿九,偶尔转换心境,尝试以他人之眼审视世事,或许那些心中的结,便能迎刃而解。”

    阿九认真理解着这番话,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道:“阿姊的教诲,我必铭记于心。”

    “错了!”桑语莞尔一笑。

    阿九愕然,疑惑地凝视着桑语,不解其意。

    桑语轻挑眉梢,悠然说道:“我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阿九,我非圣贤,岂能无过!所以,你不用觉得你的想法就是错的。”

    阿九垂下眼眸,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桑语继续道:“你所担忧的,的确是眼下存在的问题。我其实应该谢谢你提醒了我。”

    “啊?”椿儿惊讶地出声。

    桑语的余光扫过迟迟,“你们乃我生死与共之友,尚且有那样的猜测,更遑论咸阳城中的那些陌生人呢。”她说着,又坐了下来,“你们让迟迟去太卜署寻我时,我已经回家了。至于其中原因,我原本也打算告诉你们的,现在说也正是时候。”

    椿儿向来是个急性子,桑语话音刚落,她就问道:“阿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桑语摇摇头,“我也并不知道是何事。我刚到太卜署,就被人拦下了。那人告诉我最近不要去太卜署,甚至建议我暂时闭门不出。他还说,这些都是太卜令的意思。”

    三人听罢,脸色齐变。迟迟问道:“可是阿姊现在出门了呀,会不会给阿姊带来不测?”

    椿儿沉声道:“若论武功,整个中原,恐怕都没有阿姊的对手。然而,太卜令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既然他有此警告,阿姊,我们不得不防。”

    桑语又叹了口气。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别的方面没有任何长进,唯独叹气的习惯是愈发严重了。

    “椿儿说得没错,若是有人想要用武器杀我,我倒也不担心。但是藏于暗处的口舌之祸,恐怕是我难以躲避的。”

    “口舌之祸?”迟迟好奇地追问,“阿姊一向行事光明磊落,怎会招惹来口舌之灾呢?”

    桑语轻啜一口佳酿,淡然道:“想要挑出一个人的毛病,就连他吃饭时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都可以成为计较之由。”

    桑语正欲岔开话题,忽然听到楼下人声鼎沸。

    四人齐齐起身走至窗边,推窗望去,只见蒙家军雄姿英发,凯旋咸阳。

    在队伍前列的战车之上,站着三个男子,皆是气宇轩昂。为首的老者,正是蒙骜。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每一条皱纹都似乎在诉说着属于他的沙场荣耀。尽管时光让他衰老了,他的气场依旧锋利无匹,犹如刚刚出鞘的利剑。

    居于左侧的,是位中年男子,是蒙骜之子蒙武。他常年随父征战,身材魁梧,面容严肃,目光坚毅。而居于右侧的,则是一位年轻人,应该就是蒙恬。

    桑语打量着蒙恬,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微妙的兴奋。她在现代时,就听说过蒙恬与蒙毅的大名。后来她率众增援咸阳时,在城门口迎接她们的,正是蒙毅。而今日,她终于见到了蒙恬。这趟穿越之行,虽然又累又苦,但是能够亲眼看见这些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也真是一份难得的幸运啊。

    蒙氏兄弟二人,如今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蒙恬身材挺秀,皮肤白皙,从容稳重而又徇徇儒雅。他貌似书生,却生成一身好气力。蒙毅较他年少几岁,身高上却高出了些许,皮肤微有些黑。蒙毅的武艺非凡,常随侍秦王政左右,是位不可多得的忠勇之臣。

    椿儿忽然轻笑了一声,打断了桑语的遐想。桑语疑惑地望向椿儿,“你笑什么?”

    椿儿俏皮地一指队伍中的一位小将士,“阿姊,你看那边,竟有位女子呢!”

    桑语顺着椿儿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小将士虽身披铠甲,却难掩其秀气之姿。她女扮男装的技巧确是巧妙至极。若不是椿儿眼光独到,能一眼洞察,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便是从桑语眼皮底下溜过,而桑语也定然无从察觉。

    “迟迟,你们秦国,女子亦能挂甲执兵?”桑语好奇地问道。

    迟迟回答:“确有其事。然而,虽能入军营,却不得赴疆场。”

    桑语闻言,目光再次掠过那名女子,似是穿越了时空的隔阂,见到了古时隐藏于史册之间的“花木兰”,不禁生出几分敬佩。她对这个不知名的女子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但转念一想,不过是萍水相逢,恐怕不会有再见之时,心中又不免涌上一丝遗憾。

    蒙家军远去了,椿儿合上窗,众人这才重新落座。

    桌上的佳肴已经齐备,香气四溢。椿儿夹起一片香嫩的羊肉,放入桑语碗中,“听说这家酒肆的羊肉乃是一绝,阿姊,你一定要尝尝。”

    桑语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咀嚼着烤饼。待椿儿连唤数声后,她才恍若梦醒,抬眼问道:“啊?你在和我说话吗?”

    椿儿含笑点头:“我刚才说,阿姊,快些用饭吧。毕竟,这顿饭是出自你的腰包。”

    桑语拿起筷子,夹起碗中的羊肉,放入口中细嚼。随即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椿儿和阿九都察觉到桑语心事重重,但她们并没有过多询问。

    桑语嘴里嚼着饭菜,思绪却又不由自主地飘远了。前几日,她听寺人巽提到,秦王政会亲自迎接蒙骜将军。然而今日,她并未看到秦王政的身影。想到昨日他急匆匆地离去,桑语难免有些担忧。

    胡思乱想中,桑语不慎咬伤了自己的舌头,一阵剧痛使她猛地一颤。

    她甩了甩脑子,试图驱散心头那无谓的忧虑。秦王政来或者不来,与她又有何干?眼下她自己或许都正处于一团乱麻之中,她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桑语将陶碗搁下,郑重地道:“吃完了饭,我们便去采购一些所需之物。过完年之前,我都不打算出门了!”

    外面的风雨,她惹不起,那就躲着吧。当缩头乌龟虽然不大光彩,但是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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