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瞬间侧身闪避,再看过去时,那怪人已经消失了。

    忽觉身后似乎有动静,他本能地挥剑向后斩去。幸好他在最后关头及时收手,否则这一剑定会刺中蒙毅的肩膀。

    蒙毅叩道:“臣来迟,请君上恕罪!”

    秦王政伸手将长剑丢给蒙毅:“寡人知道了,下去吧。”

    二人从屋顶跃下,眼前所见是满地被烧焦的虫子尸体,四周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原来,蒙毅刚才正是被这些诡异的虫子缠住了脚步。

    中尉躬身上前,面带惶恐之色,“君……公子可安好?”

    秦王政的眉头拧得厉害,“这些虫子,是怎么回事?”

    中尉回道:“公子离去之时,水缸之中发出异响,接着就……就爬出这些奇怪的虫子。”

    秦王□□身凑近,一只虫子在焦黑的尸体堆中仍在挣扎。他好奇地伸手想要捡起来细看。

    “别碰!有毒!”远处传来老者焦急的警告声。

    就在此时,那只虫子如同活转过来了,扑腾着翅膀,试图跃起咬住秦王政的手指。中尉反应迅速,立即拔出腰间的长剑,将那虫子拦腰斩断,几滴微绿颜色的液体随之迸溅而出。

    众人见了,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恶心。

    老太卜脚步急促,几乎是半跑半走地进了屋内。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虫子,心中不禁一紧,但紧接着,他仔细确认了秦王政安然无恙,这才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的紧张之色渐渐消散。

    秦王政的目光落在了老太卜身后。

    桑语刚一脚踏入门槛,步伐瞬间凝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

    她有密集恐惧症呐!

    老太卜问道:“适才老夫远远看到公子与一人缠斗,敢问公子,那人模样如何?”

    秦王政神情凝重地道:“杀人者,乃一怪物。”

    “怪物?”

    众人皆是一愕,中尉最先反应过来,“那怪物是何模样?”

    秦王政摇摇头,“夜色深沉,我并未能清晰窥见那人的面容,然而,若是观其身量,似是一名女子。此人武功甚奇,寻常人恐难相敌。”

    言罢,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再次投向了桑语,恰在此时,桑语转回身来,两人的视线相触。

    桑语稳了稳心神,缓缓开口,“我方才追上去了,奈何那人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于夜色之中,我终究还是追丢了。不过,依我所见,她的身形轻盈,确实应该是位女子。”

    老太卜沉声道,“是……楚巫。”

    众人闻言,皆脸色骤变。

    桑语最是镇定,她稍微反应了片刻。

    楚巫?是她在悬疑小说中看到的“草鬼婆”吗?

    只是,有一事她想不明白。据说,楚地的巫蛊之术,只传女不传男。就算那个草鬼婆生得可怖,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呀!秦王政也不像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为何会说那女子是个怪物?

    “楚巫擅用蛊虫。好在公子没有被蛊虫所伤,不然就糟糕了。楚地的蛊虫,认主。”老太卜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小心地捏起一只已经烧焦了的蛊虫,将它包裹起来,放到袖中,“老夫要带回去看看,就先告辞了!”

    老太卜转身离去时,桑语瞥了秦王政一眼,略一迟疑,便迅速跟上了老太卜的步伐。

    蒙毅担心秦王政受伤,上前压低声音道,“君上,回宫吧。”

    此时丑时已过,月亮渐渐枯萎。君臣二人骑马走在巷间,彼此沉默不言。

    “今怪物现世,乃寡人之过,致使黔首遭难。”秦王政眺望着远处,喃喃的声音散在夜风中。

    蒙毅落在他身后半步路,听他如此说,登即明白他的忧虑。

    自秦王政即位以来,一直不大安稳。秦王政四年,螟虫从东方来,大地不生一物。同年,天下疫,民善暴死。接连遭遇天灾,民怨沸起,市井中更有童谣传唱。

    如今命案频发,这无疑使秦王政的心境愈发复杂。

    只是如此,岂不是正中某些奸人的下怀!

    从侧门悄然回宫,秦王政一人独坐在书房之中。守夜的寺人偷偷抬眼,依稀可以看到踱来踱去的身影。

    翌日,鸡鸣数声,桑语从睡梦中醒来。

    她昨夜回来后,数羊数到了一万,仍毫无困意。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一连串的噩梦所困扰。睡觉比不睡觉更痛苦。

    “阿姊醒了,睡得可好啊?”

    桑语抬头看去,见迟迟端着水盆进屋来。

    美人真是赏心悦目,迟迟只是一身布衣,通身并无过多的修饰,但若兰草立于晨雾之中。

    迟迟将水盆放到桑语面前,将帕子沾湿,然后递给桑语,“阿姊洗漱吧。”

    桑语凑近鼻子闻闻,神情浮夸地道:“迟迟亲手端来,这水中都多了股香味!”

    迟迟可没有这般厚脸皮,脸红了红,抬脚转身就走了。

    桑语以清水洗漱,然后坐在窗边发愣。

    空气中传来一股柴火燃烧的味道,还有热粥的香味儿。

    阿五从庖厨中走出,瞧见趴在窗边的桑语,抬手冲她挥了挥手。阿五将铜鼎放置到石桌上,仰头看了一眼天幕,嘴上嘟囔道:“正月都过去一半了,这天气怎么还未转暖!”

    桑语听见这番抱怨,陡地坐直了身子。

    咸阳官署的一间房子里,并排摆放着十具尸体,尸体上皆盖着一张白布。此时屋内比屋外,还要冷上几分。

    令史垂手而立,将昨日的验尸结果据实禀报道:“尸身无伤,项下皮肉不卷凸,两肩井不耸,系死后斫落。昨日之人,与前面八人,情况相似。但是年前的那位死者,脖颈处的衣衫有破伤处,且有血点,应为暗器所杀。且其手上无伤损,则行凶者或许躲于暗处,或许是相熟之人,故而毫无防备。”

    秦王政面色严肃地点头,“有劳了!”

    令史弯着腰道:“臣惶恐!”

    秦王政走到最左边的一具尸体旁,正欲伸手将白布揭开,一旁的蒙毅忽然开口道:“君上,桑山主来了!”

    秦王政收回了手,目光转向门口,桑语已经走了进来。她今日身着鹅黄色的直裾,手中拎着一个漆木食盒。

    蒙毅向桑语抱拳行礼,桑语笑着点头回礼。

    桑语扫了四周一圈,轻声言道:“君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王政微微颔首。

    桑语往一旁让开了一步,让秦王政先行在前。

    二人走到一株瘦削的梧桐树下,桑语将食盒揭开。秦王政低头看去,是一只陶碗,碗中盛着的是面条。

    “这是?”秦王政问道。

    “在我的老家,有个传统,过生日的人,都会在生日的当天吃上一碗长寿面。”桑语说着,用手背碰了碰碗壁,“这么远走过来,面已经冷了,还是别吃了,免得……”

    她的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悄然伸入,从食盒中端起了那只陶碗。

    “既是你的心意,寡人怎会浪费!”秦王政的眉眼之间柔和了几分,他摊开右手,“筷箸呢?”

    “哦!”桑语将筷箸递到他的手里,“君上,长寿面寓意着健康长寿,所以不要咬断。”

    秦王之所以名为“政”,其生辰应是正月正日。若不是因着椿儿的话想起了“正月”,桑语也并未想到他今年的生辰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的。他应该没有过生辰的心思,赵姬甚至可能忘记了。

    秦王政弯唇轻笑,将一碗长寿面吃了个干净。

    桑语将陶碗放回食盒中,刚想说“告辞”,却听得秦王政道:“阿桑,你随寡人去一个地方。”

    转眼已近黄昏,天边晚霞缭绕,似幻似虚。

    桑语坐在酒肆里,灌了一大口凉茶。她跟随秦王政已经在商坊里走了几个时辰了,此刻终于得以坐下来歇息。

    既然那蛊虫是楚巫所养,秦王政理所应当地怀疑到了所有楚人的头上。他来商坊的目的,就是看看是否有楚商行为可疑。

    至于身在咸阳的楚国贵族们,蒙毅早已派人盯着了。

    隔壁桌的几位食客谈论起了最近的诡案。其中一位,神色略显焦急,催促道:“咱们还是快些喝酒,喝完了,也好早些回家去。此等时辰,独自夜行,恐怕会有几分危险。”

    另一人闻言,眉头微蹙,片刻后缓缓开口:“说来也是奇怪,这几年间,怪事频发,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你们可曾想过,这一切是否与那则流传甚广的传闻有所关联?”

    “什么传闻?”

    “你连这事儿都不知道?”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就是,那位出身有假,触怒了历代先王的在天之灵,因此才招致了这些接连不断的灾祸。”

    桑语身形刚动,胳膊上多了一只手。她扭头看去,秦王政的脸色并不好,他冷声说道:“你不必为我,再与人争论。”

    一个“啊”字在喉咙处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桑语将另一只手伸到身后,果然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适才这只小猫就钻到了她的衣摆之下了,她全然没有听清隔壁桌在说些什么,但是眼下听秦王政所说之言,她也能够猜出来了。

    “公子,”她以眼示意仍按在她胳膊上的手。

    秦王政缩回手,端起酒觞。

    桑语亦是不语。

    她一直在想一件事儿:杀人的楚巫,是否与她此行竭力追寻的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毕竟,那人敢私自启动时光机器,不顾一切地穿越回先秦时代,其背后定隐藏着非同小可的使命与图谋。

    桑语的心中,既怀揣着一丝微妙的期盼——若二者真有关联,她就能回家了,让这次任务画上圆满的句号。

    然而,这份期盼又很快被忧虑所笼罩,因为那位神秘人还携带着两件来自现代的先进武器,其潜在的威胁与破坏力,让她不禁为无辜的古人安危担忧起来。

    桑语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项任务还真是麻烦。她的奖金都存在银行卡里了,一分未动,原本准备将来毕业之后做个首付的,如今却担心没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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