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有些燥热。

    倚翠园内,树荫长廊掩映,许筝正坐在长廊下的石桌边,汇总着最近的账本。

    小丫头若西倚着桌沿,执了把纨扇,徐徐地扇着风。

    此刻,许府外的风,也已吹到倚翠园中。

    若西挥扇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她抿了抿唇,犹疑地望着身边的小姐。

    小姐一直主张不婚,若西原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只是现在竟然要配了宫中一位病皇子。

    “小姐,外头有人还说,突然给祁王议亲,是为了冲喜。”

    “外头还有人说,祁王不祥,谁碰谁倒霉。”许筝接了她的口,替她补充新内容。

    “小,小姐,你知道啊?”

    许筝顿了顿,她好在是穿书而来。如按照剧情描述,这九皇子,是个难得的好人。

    许筝还记得,上辈子,她因休假,坐航班出门旅行。嫌飞机漫长无聊,下了本电子书看。

    翻着书,她发现,里头有个配角中的配角,不巧正与她同名。

    在书中,这个许筝确实不起眼,只是个炮灰中混杂着的小角色。

    因为同名,许筝多看了几眼。

    原是工部小主事家的女儿,嫁给了宫中苦瓜瓤子吕弛。

    书中吕弛也没什么功绩,他靠着五哥吕弘庇佑成人。又正因五哥的福荫得已成婚,娶了大龄未婚的许筝。

    但许筝不愿,被父亲着人绑进祁王府,拜堂时就大哭大闹,后来又要求和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许筝自己不肯和倒霉皇子好好过啦。

    身为皇子的吕弛,竟然随着她闹。见她实在不愿意,就温顺地将她放了,为此,还去了宗人府,声称并非女方原因,主要是自己有过失,不忍耽误许家淑女。

    书中说,他向皇室宗长剖白,他希望和离,是因为自己身体娇弱。简而言之,不行——!

    而五殿下吕弘,在此次失踪以后,倒也并无危险。只是其后还朝,心性大变,与二三皇子明争暗斗,最后失败,成了三皇子上位的垫脚石。

    吕弛在书中的价值,仿佛就是为了炫染五皇子这个炮灰的悲情,为了让读者为他感动,遗憾,落泪。

    而原书中的许筝,被放归许家后,倒还有结局交代。

    终究是与皇子有了纠葛,处理不慎,手中所积财产皆被趋炎附势之人盘剥,境况也颇为落寞。

    看书时,许筝就道,这吕弛倒真是个好孩子。

    世间哪里会有这么厚道的皇子?人设简直太过离谱。

    且她十分不解这个许筝为何要和离。

    须知许家正等着吃她呢。

    在这样等级森严的旧社会,她便远着那许家,守着一个“不行”的王爷,仗着王爷权势加持,好好的看住家底,日子如何过不下去?

    不过凡事不会太简单,皇子夺嫡,而且是必败的夺嫡,那还是许家安全些。

    九皇子与之和离,到底是许筝不悦吕弛,还是他因加入了五哥战团,担心失败,不忍连累无辜的夫人?

    许筝翻着这书正寻思着,不料空中气流突然不稳,飞机失事,一睁眼,她竟然穿进书里。

    确认自己已经穿书后,许筝还记得九皇子虽好,却终究是个炮灰的小弟,本就没有好结果。便是和离,也影响了前妻。

    倘若从一开始便没有开始,她不招惹皇家中的任何人,是不是能平安顺遂一生呢。

    许筝想要改变命运,就想从其他可以做到的事情着手。

    她手上掌握着母亲的陪嫁。这是祖母在离世之前,与许筝舅家共同的约定。

    有这么好的条件自然要利用。

    于是这些年,她虽年纪不大,却积极经营着手中的产业,又私下做了些颇为赚钱的小生意,且还不记前嫌地拿银钱收买继母。

    她盘算着,如果她坚持不婚不嫁,而家中又能看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舍不得放她出嫁,也就不会被推去做权贵们的工具。

    但是她没有想到,剧情之力转动,她依然成了吕弛的未婚妻。

    与书中一直受制于亲父继母的许筝并不一样。

    这辈子她努力争取,希冀大家看到她除婚姻之外的价值,她依然……成为了那位倒霉孩子九皇子的未婚妻。

    她想起在书中后期似乎再无提及吕弛的下落。

    毕竟只是跟着炮灰男配的小弟,在一本书中,属于他的剧情几乎分配不到半页纸。

    九皇子获赐的府邸最终定了下来。

    宅子座落于井沿巷,与许筝置办的几间店铺离得相当之近。

    坐在许筝的茶坊中,府邸大兴土木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无论是从府邸所在的地段,还是与其规模建成速度以及规格等来判断,茶客们已经确认,这只个闲散不顶事的皇子的待遇。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大约同理,没有立储希望的皇子,也不是什么好皇子。

    茶客们本来就是来休闲的,都是空着嘴无聊,很难不拿皇子府和即将到来的皇子婚事做谈资。

    喝着茶的间隙,各种风凉话,就在食客们自以为高明的指点中,半藏半露地泄了出来。

    茶坊二楼最里边,有靠窗一间不大不小的雅间,是许筝的习惯座位。

    上午,许筝便是在这间茶坊的二楼盘帐。

    随着帐簿送来的,还有一壶应季的香茗及新鲜软糯的点心。

    许筝似乎毫不被传言所影响。

    她的茶坊口味醇厚,加之布置上与一般茶坊不太一样,吸引了附近很多书生前来。

    书生尤其爱指点江山。她早就习惯了,只专心翻开帐簿。

    在今日的帐簿之中,却夹杂着一张染着如花素面的书笺。

    笺的边缘裁着精细,纸质也颇为考究,其中端端正正描了个“九”字。笔意颇美。

    许筝拈起纸,有些茫然。

    她仔细观摩着这个“九”,皱了皱眉,却似乎无法从笔划中看透其中玄机。

    雅间与外界,用的是雕花隔断,所用隔断比其他隔间更为细密,但还略微看得见外间人影。

    仿佛有视线穿透隔断,正在投向她,那视线却若有若无,又兀自消失,于二楼楼梯转角处。

    两个身影从茶坊门内出现,悄悄飘到了街上。

    街上人不多,三三两两,又略有些雨丝。其中状似随从的那一个,赶忙撑起有些暗沉的油纸伞。

    伞下的随从轻声询问:“公子既等到了人,何不跟她说几句话?”

    “我看她,好像没有想要出嫁的样子。”

    嗓声有些沙哑,仿佛夹杂着委屈与郁气。

    说话的人身量略高,体型清癯。他微仰着头,脸上皮肤并没有保养得过于细致。

    若靠近了观之,神色还有些憔悴。

    那人又似向茶楼的窗栏抬起眼,眼神陷在略高的眉骨中。

    他又似在自我消解,带着些舒泰的释然,道:“她以前就说过,谁都不想嫁。”

    许筝自是听不到街上人的交谈。

    她低着头翻着她的帐薄,下巴有一点点尖,脸色白净,色泽像削了皮的雪梨,肃着眉眼,随着目光收回,长睫垂下,便似笼住了一湾烟絮。

    “九”字小笺被莹白手指对折,默然收入袖中。

    茶坊对帐之后,去的是成衣铺。

    许筝在针线活上一向困难,但对于服装,她也有她的想法。

    故而,早年间,她便挑选了一些手工精细的绣娘,又采买了些个会做成衣的女工,置办了这个成衣铺。

    原本没想过挣多少钱,但却因为式样新潮,设计别出新裁,在京城中竟最早风靡。

    店中流量骤增,又带动了边上几家店铺的生意。

    许筝下一家查帐单位,便是这个时不时要引领京城时尚潮流的成衣铺子。

    未料想,刚进门,偶遇熟面孔。

    两人一个要进,一个要出,互相措不及防打了照面。

    来者是父亲往日同僚家的姑娘。

    志同道合,借着家里老人需要照顾的由头,宁可在家伺候祖母,也不出嫁。

    从对面姑娘的脸上,许筝仿佛望见了一个万花筒。

    万花筒此刻表情丰富又矛盾,仿佛带着同情,又仿佛带着对自己未来的不可知?

    不知是担心许筝,还是要担心自己的未来。

    只见她眼神游移飘动,眉间似蹙,又突然紧紧握了握许筝小姐妹的手,低低叹了口气,道一声:那婚事,你爹定的?你——保重啊。

    此事多言无益。

    互相道别之后,成衣铺子的帐清点完,出门朝西边,往前再走过几个铺子,又是一家香粉铺。

    香粉铺子,随着当时的潮流,取了个名字叫玉蓉坊,有卖各种芳香精油,面脂油膏,兼一些不太值钱的首饰。

    隔几日巡店,依旧是许筝的日常。无非天气差些就出来少些,天气好些,便出门多些。

    只这一次,她在茶坊中拣到一张素笺,然后藏到了衣袖中。

    那“九”字,来自何人?她问过掌柜,掌柜竟一头雾水。

    又,如今大家全都知道她被定下给九皇子?那这个“九”,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许筝一面拈揉着那张字纸,不曾发现,自己乘坐的马车已经快到了家门口。

    如无别事,许筝便是从侧门进院。一道青苔覆墙的走廊之后,便是素日许筝的居所——倚翠园。

    她精神还有些恍惚,便见一个小丫头急急过来,在许筝面前或发现了自己的唐突,赶忙施了一礼,道:小姐,寻嬷嬷躺在院子后头哭呢。

    祖母走时,道孙女年幼,实不能放心,着伴着自己一辈子的嬷嬷照拂许筝。

    嬷嬷从祖母园中,搬到倚翠园,除许筝贴身伴着的小丫鬟,其他的都归嬷嬷管束。

    嬷嬷认为,着她照拂大小姐,其实更有给她一个着落的意思。

    因此,这些年来,她极有分寸,轻易也不来打扰许筝。

    这一日,她却有些着急。

    但皇权大过天,她又无能为力,大把年纪,竟突然伤春悲秋起来。

    许筝找到嬷嬷,不敢露出痕迹,假做无事般过去。

    嬷嬷却道:前院管事许奇说,他出门采买,亲眼见着一个人衣着华贵,当街咳喘,几欲昏倒。随从呼唤时,称呼那人“九皇子”。

    嬷嬷抚了抚额,又叹道:从前,皇子在宫中,他们是什么样子,外界如何知道。现在出了宫来,都说九皇子怕是……怕是就要不行了。

    许筝见众人仿佛都六神无主,不得不温声安慰着众人。只是凭空的安慰,似乎并不能安园中众人的心。

    “也不知舅老爷何时能得知消息。”

    嬷嬷拈着她手里的木质佛珠,“许奇传话时又说,他听到老爷与夫人商议,朝中都希望此事速战速决,以免途中生了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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