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景珩拈起天青色茶杯，浅啜一口温茶，慢条斯理地开口：“只拣你唱得好的曲子弹来便是。”
月盈又笑，像一株鲜艳欲滴的山茶花，供人采撷。
素手弄弦，珠玉落盘之声顿起，薛琼玉听得如痴如醉，唇角不自觉翘起，暗道这一趟她来的倒值。
一曲终了，月盈竟出了些薄汗，她取出一方丝帕，轻拭额角，眸中似有绵绵情意，一瞬不瞬地盯着楼景珩。
楼景珩久经风月，自知她是何意，不觉有些意动。他微笑着捻了捻指尖，扯下腰间的玉佩，掷进她怀里，声音慵懒：“爷赏你的。”
月盈捧着玉佩，起身上前，施然又行了一礼，刚欲张口道谢，却听另一位郎君开了口。
“知瑾，那玉佩可是姑姑给你的？”
楼景珩依旧坐无坐相，满不在乎：“是又如何？既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愿意赏给谁就赏给谁，莫非表兄对此也有意见不成？”
沈望舒浓眉紧蹙，只盯着他，又劝：“知瑾，好歹你同姑姑……”
天青色的瓷盏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沈望舒看他一脸桀骜，眉头锁得更紧，却也不再言语。
屋中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不知这位爷缘何就发了这样大的火，偏他本人好似无事发生一般，淡淡斜了一眼月盈，不咸不淡地问她：“怎的不唱了？”
月盈对上那一双幽深的眼，吓得腿脚发软，她白着脸颔首，刚想退后几步，却无意撞到了人，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薛幼怜捧着温好的酒盏，小心地避着脚下的碎瓷，却没避开骤然间后退的月盈，酒盏滑落在地，清香醉人的酒液尽数洒在地上。
王掌柜先才还提醒她，说这酒是贵客带来的盛京名品，要她千万小心。眼下就这般洒干净了，她急得两眼发红，顾不上许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讨起饶：“贵人在上，民女……民女并非有意的，还请贵人赎罪啊。”
月盈也跟着跪下，诚惶诚恐地望着楼景珩，眼尾泛红，好不可怜地摇着头。
薛琼玉闭了闭眸，先头这位才发了脾气，自家小妹就往刀口上撞，这不是上赶着送死吗？
她心中忐忑，忙去觑他的神色，却见他那一张脸像是刚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冷得吓人，半点儿情绪也无。
“真是扫兴。”好半晌，他叹了一声，“无过，你将这没点子轻重的丫头送到官府里去。”
轻描淡写，不留半点商榷的余地。
薛琼玉只觉一股冷意从足底攀起，没入四肢百骸，冻得她直打哆嗦。
眼见那个叫“无过”的侍从跨步走近，薛琼玉赶忙冲至薛幼怜身边跪下，膝盖猛地压在碎瓷上，疼得她几乎呼出声来。她拧着眉忍了下来，向那个发号施令的男子重重地磕了个头：“小妹是无心的，还望公子饶过她。”
不能送官，若是送官，怜姐儿日后还如何议亲？
楼景珩破天荒地蹙起浓眉，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为何这女人一跪一叩首，自己的膝盖和额头竟跟着疼了起来？
他敛下心思，冷着声音吩咐：“起来！”
薛琼玉骇了一跳，忙撑着薛幼怜的手站起来，青色的旋裙上晕开了一小团血污，正是被碎瓷片扎的。
楼景珩无声地望着她，似有电光火石在他眸中闪烁，他不自觉勾起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叫他在此处寻着了她。
“过来。”他的声音依旧很冷。
薛琼玉睫羽轻颤，拍了拍薛幼怜攥紧的手掌，待她松开手，才慢慢挪过去。
待她行至他跟前，他已经耗尽了耐心，薄唇轻吐出两个字：“啰嗦。”
随即，他在众人的注视中，徒手捏碎了另一只茶盏，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对上她惊慌不定的眼神，蓦地笑了起来。
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将人吞吃入腹前，习惯先露出獠牙。
薛琼玉想起幼时被地主家的恶仆捆起来灌虫子时，也是这般情境，他们从不跟她说话，只在她抱着肚子打滚儿时，轻蔑地笑笑。
恐惧忽然席卷了她的脏腑，她下意识挣扎起来，却为时已晚。
他没理她，按住她的手，用碎瓷在她手臂上狠狠划了道口子，鲜血涌出，在她光洁白皙的胳膊上肆意地流淌，如雪中红梅，有些奇异的瑰丽。
胳膊上钝钝的痛感传来，楼景珩笑得愈发明朗，一向冷峻的眉眼也染上了些许温度。
果然是她。
他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灼灼地滑过她脸上的每一处，最后流连在那双潋滟的桃花目上。
她眼尾泛红，睫羽微湿，剪水秋瞳中似藏着万般委屈，圆溜溜地瞪着他。
楼景珩轻嗤一声，老头子替他寻的替死鬼，倒颇有几分姿色。
他粗鲁地甩开了她的胳膊，又斜靠了回去，眸光淡淡：“送官就免了，但这酒钱，须得赔予我。八十一文一角的羊羔酒，敢问姑娘打算如何偿还？”
他观她一身粗布荆钗，定是没得还，届时他再提出要她以身抵债，应该不会太难。
薛幼怜扶着薛琼玉的胳膊，一道碗大的伤口盘旋在那细嫩如玉的胳膊上，好不触目惊心，她鼻子一酸，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
薛琼玉白着脸，耳边阵阵嗡鸣。
她伸手将怜姐儿揽进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乌发，抬眼看向犹不肯饶过她们的男人，心中惴惴。
她哪里来的钱赔他，如今家中银钱吃紧，礼哥儿病重，若再添上这一笔债，只怕薛家要垮。
“知瑾，不过一壶羊羔酒罢了，何苦为难她们。”沈望舒拧着眉看了个全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口制止。
“表兄越发喜欢管着我了，不若你去向陛下请旨，我这位置让于你坐，也好叫你有个正经由头约束着我，如何？”
楼景珩话说得直白，犀利地盯着他，分毫不让。
遭他这样一噎，沈望舒轻叹了口气，歇下鸣不平地心思，不再多言。
薛琼玉咬唇，睫羽轻颤两下，心下一横，蓦地开口：“公子若要品酒，民女不才，有些新花样儿，不如公子试试？”
她埋下头，不敢同他对视：“若觉着好，今日……便饶过我们姊妹二人，可好？”
她一只手搭在怜姐儿的胳膊上，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死死地攥着，头几乎要埋进地里，生怕眼前这煞星说个“不”字儿。
“成啊，但若爷觉得不好，你还得赔银子予我。”他瞧着她纤薄的身姿，答得云淡风轻，懒懒散散地斜在椅子上，眸带笑意瞥着姊妹二人。
薛琼玉借口要下去准备，请辞后，由薛幼怜搀着，脚步虚浮地出了屋子。
姊妹俩前脚刚踏过门槛，后脚琵琶管弦之乐便又响了起来。
薛幼怜埋在薛琼玉怀里，呜咽着：“这些达官贵人怎恁的吓人？”
“阿姊，是我不好，笨手笨脚的，连累了你……”
薛琼玉轻拍着她的脊背，搂着她往楼下走，温声细语道：“也不怨你，你小心着呢，只那酒确在你手上出了差错，眼下想法子补救就是了。”
薛幼怜颔首，用袖角将脸上的泪擦净了，哑着声：“可阿姊，你说的新花样儿是？”
薛琼玉弯了弯唇：“你且听我说……”
一刻钟后，薛琼玉将东西备齐，刚准备上楼，却叫一个白面小厮叫住了。
那人神神秘秘地递给她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儿，一双眼睛飘忽，似在做什么坏事一样，看得她直蹙眉。
“我家公子让我给你的，娘子且记着，莫要说见过我，也莫扯出我家公子。”
左顾右盼中，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进她手里。
“上好的金疮药，娘子用得上。”
他说罢，急匆匆地混进了走动的人群里，活像是有狼在撵他。
薛琼玉打开荷包，白晃晃的银子险些恍花了她的眼。她忙将荷包和那瓷瓶收好，面色有些难看。
楼上那两位郎君，分明是表兄弟，怎的性情差得恁的大？
她打发怜姐儿回了家，才又取了东西上楼。
楼上，丝竹管弦未歇，男子轻佻的笑声同女子的娇啼混在一处，把这雅室活脱脱弄成了风月之地。
她的脸白了白，捧着东西垂首走进去，行至那煞星面前，面上已扯出三分笑意。
“公子，可要用些？”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瞅了他一眼，像被烫着了似的，忙将头又埋了下来。
月盈姑娘正搂着那人脖子，坐在那人腿上，娇笑着喂他吃茶。他也不拒，狭长的凤眸含着笑，低头就着她的手浅啜了两口，连赞两声：“好茶！”
薛琼玉尴尬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微弓着腰，将物什捧过发顶，恨不得找个洞将自己藏起来。
“站在那里作什么？还不把东西呈上来？”楼景珩斜睨她一眼，轻笑一声，推开了怀中的温香软玉。
薛琼玉连忙将东西搁在桌上，又老老实实地退回去站好。
楼景珩坐正了些，拿筷子挑了挑三个盘子里的菜肴，目光中带着些轻蔑。
“拍黄瓜、麦芽糖、鳢鱼脯，这有何新奇的？”
薛琼玉再度上前，单腿跪在地上，往土碗中倒了些酒，混浊的酒液用粗糙的碗一装，在满室生香的雅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神色认真地看向他：“公子用了，自然就知晓其中滋味。”
楼景珩剑眉深蹙，抬手碰了一下碗，像是被虫子咬了一下，又将手缩了回去。
“这东西干净吗？”他一脸的嫌恶。
“民女洗净了，才敢拿上来的。”她愣了愣，暗自腹诽：这达官贵人就是瞎讲究，女子唇上的口脂倒是用的香甜，到吃食上反来嫌这嫌那的。
楼景珩还是不动，半信半疑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不如，民女先试试？”她试探地开口。
楼景珩颔首，眸色深深，丝毫不离她。
薛琼玉捧起土碗呷了口蓝尾酒，待酒液滚过喉咙，又不紧不慢地夹了块麦芽糖入口。
甜味与酒香混合在一处，新奇又让人回味无穷，她不自觉地翘起唇角，眉毛扬了扬，耐着性子问：“公子可要民女重新下去取副碗筷？”
楼景珩凤眼轻眯，看她一脸餍足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惋惜。
若当初这丫头没跑，老头子至少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也不会沦为贫苦的农家女，为了这么些粗陋的吃食如此高兴。
“不必。”他摆了摆手，皱着眉头，将土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浊酒不比清酒劲辣，他几乎没尝出酒味，就喝干净了。他转眼去看她，还未及反应过来，一筷子黄瓜被塞入他口里，油香气、爽辣感裹挟着些许清凉的滋味儿直入咽喉。
他下意识地咀嚼起来，咽下后又呷了口蓝尾酒，觉出些不寻常的滋味来。
“如何？”她目光灼灼，一脸期待。
“尚可。”他看着她狗腿子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她忽的松了口气，笑将起来。这笑不同于之前敷衍的假笑，连眸底都浸润了她的欢娱，桃花眼弯成月牙状，樱红的唇也越咧越开，像极了一朵红艳艳的花儿，俗气，却惹眼。
月盈又笑，像一株鲜艳欲滴的山茶花，供人采撷。
素手弄弦，珠玉落盘之声顿起，薛琼玉听得如痴如醉，唇角不自觉翘起，暗道这一趟她来的倒值。
一曲终了，月盈竟出了些薄汗，她取出一方丝帕，轻拭额角，眸中似有绵绵情意，一瞬不瞬地盯着楼景珩。
楼景珩久经风月，自知她是何意，不觉有些意动。他微笑着捻了捻指尖，扯下腰间的玉佩，掷进她怀里，声音慵懒：“爷赏你的。”
月盈捧着玉佩，起身上前，施然又行了一礼，刚欲张口道谢，却听另一位郎君开了口。
“知瑾，那玉佩可是姑姑给你的？”
楼景珩依旧坐无坐相，满不在乎：“是又如何？既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愿意赏给谁就赏给谁，莫非表兄对此也有意见不成？”
沈望舒浓眉紧蹙，只盯着他，又劝：“知瑾，好歹你同姑姑……”
天青色的瓷盏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沈望舒看他一脸桀骜，眉头锁得更紧，却也不再言语。
屋中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不知这位爷缘何就发了这样大的火，偏他本人好似无事发生一般，淡淡斜了一眼月盈，不咸不淡地问她：“怎的不唱了？”
月盈对上那一双幽深的眼，吓得腿脚发软，她白着脸颔首，刚想退后几步，却无意撞到了人，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薛幼怜捧着温好的酒盏，小心地避着脚下的碎瓷，却没避开骤然间后退的月盈，酒盏滑落在地，清香醉人的酒液尽数洒在地上。
王掌柜先才还提醒她，说这酒是贵客带来的盛京名品，要她千万小心。眼下就这般洒干净了，她急得两眼发红，顾不上许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讨起饶：“贵人在上，民女……民女并非有意的，还请贵人赎罪啊。”
月盈也跟着跪下，诚惶诚恐地望着楼景珩，眼尾泛红，好不可怜地摇着头。
薛琼玉闭了闭眸，先头这位才发了脾气，自家小妹就往刀口上撞，这不是上赶着送死吗？
她心中忐忑，忙去觑他的神色，却见他那一张脸像是刚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冷得吓人，半点儿情绪也无。
“真是扫兴。”好半晌，他叹了一声，“无过，你将这没点子轻重的丫头送到官府里去。”
轻描淡写，不留半点商榷的余地。
薛琼玉只觉一股冷意从足底攀起，没入四肢百骸，冻得她直打哆嗦。
眼见那个叫“无过”的侍从跨步走近，薛琼玉赶忙冲至薛幼怜身边跪下，膝盖猛地压在碎瓷上，疼得她几乎呼出声来。她拧着眉忍了下来，向那个发号施令的男子重重地磕了个头：“小妹是无心的，还望公子饶过她。”
不能送官，若是送官，怜姐儿日后还如何议亲？
楼景珩破天荒地蹙起浓眉，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为何这女人一跪一叩首，自己的膝盖和额头竟跟着疼了起来？
他敛下心思，冷着声音吩咐：“起来！”
薛琼玉骇了一跳，忙撑着薛幼怜的手站起来，青色的旋裙上晕开了一小团血污，正是被碎瓷片扎的。
楼景珩无声地望着她，似有电光火石在他眸中闪烁，他不自觉勾起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叫他在此处寻着了她。
“过来。”他的声音依旧很冷。
薛琼玉睫羽轻颤，拍了拍薛幼怜攥紧的手掌，待她松开手，才慢慢挪过去。
待她行至他跟前，他已经耗尽了耐心，薄唇轻吐出两个字：“啰嗦。”
随即，他在众人的注视中，徒手捏碎了另一只茶盏，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对上她惊慌不定的眼神，蓦地笑了起来。
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将人吞吃入腹前，习惯先露出獠牙。
薛琼玉想起幼时被地主家的恶仆捆起来灌虫子时，也是这般情境，他们从不跟她说话，只在她抱着肚子打滚儿时，轻蔑地笑笑。
恐惧忽然席卷了她的脏腑，她下意识挣扎起来，却为时已晚。
他没理她，按住她的手，用碎瓷在她手臂上狠狠划了道口子，鲜血涌出，在她光洁白皙的胳膊上肆意地流淌，如雪中红梅，有些奇异的瑰丽。
胳膊上钝钝的痛感传来，楼景珩笑得愈发明朗，一向冷峻的眉眼也染上了些许温度。
果然是她。
他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灼灼地滑过她脸上的每一处，最后流连在那双潋滟的桃花目上。
她眼尾泛红，睫羽微湿，剪水秋瞳中似藏着万般委屈，圆溜溜地瞪着他。
楼景珩轻嗤一声，老头子替他寻的替死鬼，倒颇有几分姿色。
他粗鲁地甩开了她的胳膊，又斜靠了回去，眸光淡淡：“送官就免了，但这酒钱，须得赔予我。八十一文一角的羊羔酒，敢问姑娘打算如何偿还？”
他观她一身粗布荆钗，定是没得还，届时他再提出要她以身抵债，应该不会太难。
薛幼怜扶着薛琼玉的胳膊，一道碗大的伤口盘旋在那细嫩如玉的胳膊上，好不触目惊心，她鼻子一酸，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
薛琼玉白着脸，耳边阵阵嗡鸣。
她伸手将怜姐儿揽进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乌发，抬眼看向犹不肯饶过她们的男人，心中惴惴。
她哪里来的钱赔他，如今家中银钱吃紧，礼哥儿病重，若再添上这一笔债，只怕薛家要垮。
“知瑾，不过一壶羊羔酒罢了，何苦为难她们。”沈望舒拧着眉看了个全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口制止。
“表兄越发喜欢管着我了，不若你去向陛下请旨，我这位置让于你坐，也好叫你有个正经由头约束着我，如何？”
楼景珩话说得直白，犀利地盯着他，分毫不让。
遭他这样一噎，沈望舒轻叹了口气，歇下鸣不平地心思，不再多言。
薛琼玉咬唇，睫羽轻颤两下，心下一横，蓦地开口：“公子若要品酒，民女不才，有些新花样儿，不如公子试试？”
她埋下头，不敢同他对视：“若觉着好，今日……便饶过我们姊妹二人，可好？”
她一只手搭在怜姐儿的胳膊上，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死死地攥着，头几乎要埋进地里，生怕眼前这煞星说个“不”字儿。
“成啊，但若爷觉得不好，你还得赔银子予我。”他瞧着她纤薄的身姿，答得云淡风轻，懒懒散散地斜在椅子上，眸带笑意瞥着姊妹二人。
薛琼玉借口要下去准备，请辞后，由薛幼怜搀着，脚步虚浮地出了屋子。
姊妹俩前脚刚踏过门槛，后脚琵琶管弦之乐便又响了起来。
薛幼怜埋在薛琼玉怀里，呜咽着：“这些达官贵人怎恁的吓人？”
“阿姊，是我不好，笨手笨脚的，连累了你……”
薛琼玉轻拍着她的脊背，搂着她往楼下走，温声细语道：“也不怨你，你小心着呢，只那酒确在你手上出了差错，眼下想法子补救就是了。”
薛幼怜颔首，用袖角将脸上的泪擦净了，哑着声：“可阿姊，你说的新花样儿是？”
薛琼玉弯了弯唇：“你且听我说……”
一刻钟后，薛琼玉将东西备齐，刚准备上楼，却叫一个白面小厮叫住了。
那人神神秘秘地递给她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儿，一双眼睛飘忽，似在做什么坏事一样，看得她直蹙眉。
“我家公子让我给你的，娘子且记着，莫要说见过我，也莫扯出我家公子。”
左顾右盼中，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进她手里。
“上好的金疮药，娘子用得上。”
他说罢，急匆匆地混进了走动的人群里，活像是有狼在撵他。
薛琼玉打开荷包，白晃晃的银子险些恍花了她的眼。她忙将荷包和那瓷瓶收好，面色有些难看。
楼上那两位郎君，分明是表兄弟，怎的性情差得恁的大？
她打发怜姐儿回了家，才又取了东西上楼。
楼上，丝竹管弦未歇，男子轻佻的笑声同女子的娇啼混在一处，把这雅室活脱脱弄成了风月之地。
她的脸白了白，捧着东西垂首走进去，行至那煞星面前，面上已扯出三分笑意。
“公子，可要用些？”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瞅了他一眼，像被烫着了似的，忙将头又埋了下来。
月盈姑娘正搂着那人脖子，坐在那人腿上，娇笑着喂他吃茶。他也不拒，狭长的凤眸含着笑，低头就着她的手浅啜了两口，连赞两声：“好茶！”
薛琼玉尴尬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微弓着腰，将物什捧过发顶，恨不得找个洞将自己藏起来。
“站在那里作什么？还不把东西呈上来？”楼景珩斜睨她一眼，轻笑一声，推开了怀中的温香软玉。
薛琼玉连忙将东西搁在桌上，又老老实实地退回去站好。
楼景珩坐正了些，拿筷子挑了挑三个盘子里的菜肴，目光中带着些轻蔑。
“拍黄瓜、麦芽糖、鳢鱼脯，这有何新奇的？”
薛琼玉再度上前，单腿跪在地上，往土碗中倒了些酒，混浊的酒液用粗糙的碗一装，在满室生香的雅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神色认真地看向他：“公子用了，自然就知晓其中滋味。”
楼景珩剑眉深蹙，抬手碰了一下碗，像是被虫子咬了一下，又将手缩了回去。
“这东西干净吗？”他一脸的嫌恶。
“民女洗净了，才敢拿上来的。”她愣了愣，暗自腹诽：这达官贵人就是瞎讲究，女子唇上的口脂倒是用的香甜，到吃食上反来嫌这嫌那的。
楼景珩还是不动，半信半疑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不如，民女先试试？”她试探地开口。
楼景珩颔首，眸色深深，丝毫不离她。
薛琼玉捧起土碗呷了口蓝尾酒，待酒液滚过喉咙，又不紧不慢地夹了块麦芽糖入口。
甜味与酒香混合在一处，新奇又让人回味无穷，她不自觉地翘起唇角，眉毛扬了扬，耐着性子问：“公子可要民女重新下去取副碗筷？”
楼景珩凤眼轻眯，看她一脸餍足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惋惜。
若当初这丫头没跑，老头子至少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也不会沦为贫苦的农家女，为了这么些粗陋的吃食如此高兴。
“不必。”他摆了摆手，皱着眉头，将土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浊酒不比清酒劲辣，他几乎没尝出酒味，就喝干净了。他转眼去看她，还未及反应过来，一筷子黄瓜被塞入他口里，油香气、爽辣感裹挟着些许清凉的滋味儿直入咽喉。
他下意识地咀嚼起来，咽下后又呷了口蓝尾酒，觉出些不寻常的滋味来。
“如何？”她目光灼灼，一脸期待。
“尚可。”他看着她狗腿子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她忽的松了口气，笑将起来。这笑不同于之前敷衍的假笑，连眸底都浸润了她的欢娱，桃花眼弯成月牙状，樱红的唇也越咧越开，像极了一朵红艳艳的花儿，俗气，却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