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的祸福之眼,除了可以共感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外,还可以预知片段的未来。

    但她的预知能力并不像回溯能力那样可控,大多只发生在梦中。且因为预知的常常是无头无尾,无法解读的一些片段,并不能在日常的工作中派上什么用途。

    六年前,苏珊为了准备驱魔人升级考试,在魔力有限的前提下,决心发挥自己的长项,更安全高效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于是她不再在乎那些意味不明的预知梦,去解读它们来源于谁,又代表了什么?用进废退,从那之后,她预知的次数逐年减少,到近一年来已经差不多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共感他人记忆的能力,从原本需要自设屏障防止各种剧烈的情绪灌入大脑引发失控,到如今,已经可以借助相机,对于特定时间的记忆进行准确查找……

    当下,苏珊望着穆彻底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回想起先前梦里的种种细节,教堂的钟声,刺眼的太阳,穆跟踪的脚步,异于常人的反应速度,以及突然从后面追来的自己……

    一切皆在现实中发生,如果说上一次梦见威廉的事情还令苏珊有些混淆,那么现在,她很惊讶地确定了自己真的又开始做预知梦。

    但是,为什么突然做这样的梦?穆跟踪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追溯自己会做这个预知梦的缘由……

    有没有可能穆跟踪的那个女人是霍华德小姐?——苏珊心想着,皱蹙了眉很快地摇一下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是惑心魔女,更没有理由,穆会知晓连教团总部也还没有找到的惑心魔女的下落。

    如实想着,苏珊转头继续往图书馆的方向走。但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又慢下来……果然还是确认一下吧……苏珊拿出相机,睁眼魔眼对准广场上可能看见那个女人面貌的路人商贩按下了快门,但使她遗憾的是,那些人竟然刚好都错过了,没有看向她的脸……如是,她咬了咬嘴唇,又拿出了先前穆给她的一张镇定符咒——那上面有穆的魔法气息,可以作为共感的材料。

    苏珊睁开魔眼,尝试着搜寻共感穆此刻所见,只要确认那个女人的脸……她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不断集中注意力,穿过重重迷雾,降落到一个阴雨连绵的庭院。

    苏珊吃了一惊,兰克斯塔今天并没有下雨。然后,透过雨水,她看清周围的建筑风格,红墙黛瓦,并不是奥斯帝国的风格,而更像是,更像是画册和摄影集上展现的朝云国。

    回廊下躺着两个人,异国艳色的服饰被雨水浸透,一阵莫名的恐惧刺穿了她。她胸腔起伏着,一步步小心地靠近回廊,看见那两个年轻的女人,喉咙被割开长长的疤,鲜红的血液被雨水冲流着染透了她们的全身,而她们半阖着眼睛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死亡前的恐惧表情,使苏珊感到陌生又熟悉,使她睁大眼睛,全身震颤着如被巨锤砸中一般。

    “风姐!环姐!!……”她用朝云国语低声呼唤着,伸出手却颤抖着不敢触碰她们。她们是穆母亲的贴身丫鬟,苏珊这才发觉,自己是在共感穆八岁时的记忆!

    弄错了?……苏珊痛心又愧疚地想着,预备闭上魔眼,突然之间,更多记忆残片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涌入她的大脑,和小伙伴们一起弹弹珠,愉快地大笑;偷偷从后门的树上爬下来,被守在那里的父亲抓个正着,跪在满是烛火的祠堂里,被父亲打手心;知了嘶鸣,炎热的夏日正午,在母亲膝头睡着,母亲一面摇扇子,一面轻拍着他的后背,哼一首婉转的歌……

    天旋地转。

    这些,都是什么?……意识里穆的声音出现,然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奔跑!横陈在各处的尸体,流淌的血……没有点灯的前厅,父亲惊恐地从里面冲出来,看见站在门槛外的自己,睁大眼睛厉声咆哮,“快跑!”

    一把柔软雪亮的长剑如蛇一般自父亲身后绕出,轻盈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喉咙,父亲手捂着血流如注的脖子,痉挛窒息地望着穆,想再开口,却直接倒下。而他身后,一个穿着白色长褂,戴着笑脸傩面的男人,轻轻甩掉了软剑上沾的血。

    恐惧,一阵极度的恐惧如毒素般在穆的体内爆开,使他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他眼看着那个戴面具的凶手缓步朝自己走来,竭力驱使着自己的双脚,转身飞奔着逃跑。

    奔跑!奔跑!!穆拼了命地狂奔,他跑出那些转折的回廊,跑过月洞,跑向中庭,雨还没有停,死亡如影随形。恐惧、愤怒、委屈、希望……

    所有剧烈的情绪伴随着擂动的心跳、急促的呼吸以及肺部的疼痛在身体里不断炸开,穆跑向母亲日常在的厢房,他在那里看见了玉嬷嬷衰老的尸体,但那里并没有母亲,至少没有母亲……希望再次燃起微弱的火焰,他继续跑向后面的花园。

    他找遍了每一处母亲可能的地方,心急如焚!最终,他在水池中央的亭子里看见了她!

    “母亲!”穆飞快地跑过去,越靠越近。即便他已经有预感了,母亲的身体一动不动,自己的叫喊也没引得她回头,但直到穆看见她满身的血迹、脖子上的伤口和她靠在柱子上茫然无神的表情,那最后一点的希望才渺然湮灭。

    穆在娘亲面前跪下,浑身颤抖着握住她依然柔软但已然冰冷的手,抑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然后,他咬紧牙关,一阵剧烈的仇恨扭曲着近乎将他吞没了。

    而这时候,那个戴着面具的杀手已经翩然到了他身后。

    “这就不跑了吗?”他略带着清脆和善的笑意,抽出那把软剑来,“亏我才刚觉得有些意思呢。”

    软剑割向穆的脖颈,但穆依然瞪怔着眼睛毫无反应。

    “啧啧啧……这么小的孩子都吓得去手,我还真是丧尽天良啊。”软剑收回,杀手正疑惑着上面怎么没有沾血,下一瞬间,他全身猛然一震,脖颈上出现了一道长约十厘米又薄又深的划痕,血液很快地涌流下来,弄脏了他一尘不染的白衣。

    这是穆的能力……苏珊心想,穆的能力竟然是这样的情况下觉醒的!!……就在她准备为穆的死里脱身松一口气时,那个戴面具的杀手却也没有就此倒下。

    他将手按在自己脖子的伤口上,随着手指抚过,伤口竟然慢慢复原愈合了!

    他也是个魔法师!!

    “咳……咳!!”杀手这会儿捂着自己的脖子咳两声,“一不小心,天下第一杀手就在这儿送命了。你小子——”他透过面具看着穆,但穆此时头脑混沌,虽然有所知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像隔着一层水幕一般,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是突然爆发的天赋吗?”杀手如是说着,挥剑欲再杀,却终究还是在碰到穆之前停下了。

    “也许这是天意,你觉得呢?”他如是喃喃着,但回答他的只有四周寂静的雨声。

    这会儿杀手收起了自己的剑,他提着穆的领子将穆整个人拎起来,只是瞪着眼睛的穆望着母亲如一具空壳的脸,勉力控制着身体想要继续抓住她的手,却最终只抓住了她手上戴的翡翠珠串,将它从母亲的手上捋下来,又无力地掉在了地上。苏珊认出,那是穆手上一直戴着的那串。

    杀手转头看一眼,这会儿躬身拾起了珠串,他看了一会儿,又望向穆母亲的尸首笑道:“种水不错,就当是你儿子的拜师礼吧……”杀手说着,抬手随意地将穆扛到自己的肩上,“你该欣慰,你儿子有救了。否则我接到的委托,可是要灭你满门呢。”

    随着杀手离开,穆的眼中雨水再次积蓄着滴流下来,致使他的世界变得破碎。他眨眨眼睛,想要再看清楚逐渐远去的母亲,却也不能够了……

    剧烈的头痛再次出现,苏珊阖上魔眼回神,两行眼泪不自主地流下来。她依然站在兰克斯塔耀日当空的蓝鸽子广场,但很长时间里,她意识里淤积的雨水和痛苦依然没有褪去……

    所以穆小时候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即便成为魔法师的大部分人都曾有着情绪崩溃的绝望时刻,但穆可是穆啊,苏珊从来不知道,一直傻兮兮笑着的他,竟然有过这样惨痛的过去。

    她一面为此痛心,一面却也疑惑,那阵剧烈的头痛是怎么回事?中途自己想要退出的时候,穆的感知一度非常混乱,这并不像是完整经历的记忆,还有意识里穆那句“这些都是什么?”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刚才那段记忆的出现不是自己魔眼的失误?……

    苏珊回想起先前自己对于穆可能失忆的怀疑……难道是——刚才突然发生了什么,让穆想起了小时候的记忆?……苏珊忧虑着穆当下的状况,抹干了脸上的眼泪再次抬起相机,得找到他确认一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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