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二姐……你怎么又在做风筝啊……”
二夫人没有答应云娘住在齐国公府的请求，不过也不再拘束她，故而她总是来齐国公府拜访。
“那没办法，我只会这个，但你石家表姐们可觉着新奇着呢。你若是觉着无趣，到时候我再做一个送你便是了。”
“我其实也没觉得……好吧，我去山上逛逛。”
初十小重阳那日是齐国公府开菊蟹宴的日子，但齐国公府的家眷们早就来庄子里住了。
叶施乔教几个表姊做些简单的，一旁几个大丫鬟也跃跃欲试寻了个桌琢磨。
叶施乔在一侧削了竹子、调整骨架，石五娘觉着无趣跑来瞧她，问这是预备着做什么。
“明儿不是吃蟹么？我便做个螃蟹风筝。”
“这主意好，天上地下都是螃蟹。”
见石五娘来了兴致，叶施乔一一同她讲骨架摆放的用意。
“看你做倒是有几分趣味，只是我自个实在无法上手。”
“五姊若是不嫌弃，待我做完这个，教你个简单的。”
叶施乔扎风筝很快，做完令晚月收起来后，手把手教石五娘做了个小号鲤鱼。
“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成这样了，要是二婶看见可就不让你出门了。”
云娘不知去哪疯了，衣衫都跑乱了，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追着她。
“二姐！”
云娘跑到叶施乔跟前，熟练地被抱起。
叶施乔指着个蝙蝠风筝问她：“二姐做了个新样式的，可还喜欢？”
“我不喜欢这个，好吓人的。”
“小孩子胡说什么呢，这可是福呢。”
“我想要那个鲤鱼。”
云娘伸手一指，正是石五娘刚做好的那个鲤鱼。
石五娘上前拿起那鲤鱼风筝：“不曾想我这风筝竟如此得你喜爱。”
“这竟是五姊姊做的么？好生漂亮。五姊姊若是不嫌弃的话，且拿我那个蝙蝠去吧。”
“倒是多谢我们云娘了。”
叶施乔放下云娘，戳她额头：“你倒是好，我扎的蝙蝠倒成了你的东西。”
小重阳那日叶施乔起了个大早，叶施乔吃罢早膳后出门，在老封君院子门口碰见石大娘并丈夫乔三爷和乔二郎。
石大娘面色不虞，见了她扯了几分笑颜拉着她的手问：“可是叶家表妹？”
“见过大表姊，阿姊身子可好些了？”
石大娘前些日子小产，一直在乔家将养身子，今日才同叶施乔初见。
“多谢表妹关怀，我已是大好了。”
叶施乔同石大娘走在最前头去给老封君等人请安，老封君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便打发几个小的出去玩。
叶施乔猜到石大娘此次携夫婿前来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也一同告退了。
乔二郎短短一上午的光景，倒是逗得云娘早忘了自己这个姐姐，叶施乔在一旁看乔二郎逗云娘，倒是把自己看乐了。
原来此人待云娘也如先前在远芳斋待自己一般关怀，此人之前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应当也是出于对初来乍到的乡下亲戚的关照吧。
叶施乔偷偷放下几分介怀，舒心许多。
09
万里晴空，山脚下的庄子有微风吹拂，倒是舒适得很。
众人占用了个校场，拿出之前做好的风筝，试着送上天际。
“虽然不比春日适合，但今日天气倒也算给我们面子。”
石四娘娇俏地笑着，手拿风筝却不放，叶施乔心中生疑，环视一圈只看见远处老封君领着府里其他人坐在远处，似乎还有几位来客在其中。
“老身看不清了，那最高的螃蟹风筝是谁的？”
石大娘回她：“老祖宗，那是叶表妹的风筝。”
乔恩承听了这话，也抬头望去，那螃蟹飞得最高最远，蟹钳蟹腿迎风而动，在天上好似有了生命，张牙舞爪地面对后山。
忽而，线断。
叶施乔眼看着螃蟹突然一分为二，一半向远处飞去，另一半直直落下。她忙收回还缚在一把提起裙子，苍白着脸跟在它身后跑，飞走的那半风筝向下飘远，轻轻落在乔恩承怀里。
乔恩承远远看着她自如控制螃蟹风筝，突然间慌了起来，拎着裙子就向自己跑过来，那螃蟹风筝其中半截轻轻落在自己怀里，他心头一跳，难以言喻的情绪蔓延在胸口。
叶施乔见风筝落他怀里，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地站着，她慢慢拿起自己手中的那半截，仔细看断线骨的切口，时间一下子静止下来了。
乔恩承也低下头仔细看这螃蟹，她用了很多细巧的心思，才得以让螃蟹在空中栩栩如生，可是坚韧的竹条就这么轻易地从中断裂，甚至有一半的切口齐整。
乔恩承昨日路过其实瞧见了她做风筝的模样，花上那么些心思，到最后却落得如此。或是怜悯？或是心疼？乔恩承尚不懂这种情感。
老封君突然像叶施乔伸手，叶施乔三两步走上前去，老封君拿过风筝也仔细看过。
“祖母，可是发生了何事？”
来的是四房的石四娘。
老封君抬头看她，不言不语，却压迫得众人不敢抬头。
“无事，你回去玩罢。”
石四娘只好转身离去，她走后老封君顺手把风筝递给身后的大丫鬟，握起叶施乔的手说着：“这也是不巧，现下也只能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了。”
叶施乔视线跟随那个拿走她风筝的大丫鬟，看见她又去乔恩承那拿走另一半，一颗心跌落到谷底，很不是滋味。
“姨祖母……说的哪里话，是我那风筝想让我来同姨祖母说说话。”叶施乔笑得有些牵强。
乔恩承感受到她情绪，看着她时二人视线恰好相对，叶施乔很快收敛了悲意转头看向别处去了。
老封君下首坐着的来客除了乔家二郎，还有其他几位老姻亲家中的晚辈，大家一一见过礼，等到日落十分，一同在菊花院里吃蟹喝酒。
叶施乔心情不佳，早早离场，沿路的石灯照亮道路，明明是这些日走惯的路，她却发觉太过陌生，甚至不知晓会通向何处。
“我真替姑娘难过。”晚月嘟囔着说。
晚云想打断她，自个却和晚月想法一样，遂而不忍。
“无事，”叶施乔向她们两个笑笑，“在外头我们就不讲这些不好的事了。”
她打发晚云晚月先回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
“可是……姑娘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啊？”
“姑娘烦着呢，我们听姑娘的就是了。”晚云把不安的晚月连拖带拽带走了。
叶施乔看她们这样没什么忧虑，无奈地笑了。
10
她慢慢往灯照不到的地方前去，乔恩承突然出现拦住她。
“叶姑娘。”
他突然把她拽回灯下。
“就算是被人损坏了心血也不至于寻死觅活吧！”
“嗯？你说什么？”
叶施乔一脸茫然，这乔二郎怎么突然拉住她又说些这么奇怪的话。
“你不会以为我受了这点打击就要轻生吧？”
叶施乔略感无奈，示意他跟上，叶施乔走在前头隐入黑暗之中，乔恩承怕她出事，还是跟了上去。
在黑暗中左转右转，乔恩承总是走着走着跟丢了人，又要喊着让叶施乔来找他。叶施乔干脆一路拉着他的衣袖，乔恩承这下也不分辨她走向哪了，低头仔细看着黑暗中拉他衣袖的手，偷偷也伸出手拉她的衣袖。
“小心前面台……”
话音未落，乔恩承一脚绊倒在台阶上。
“哎呀！”
他的手从衣袖上滑落，落在了她掌心。
他抓着她的手借力从地下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嘴上边说着抱歉。
叶施乔无奈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刚刚被抓到的手，打开一扇暗门。
走出此门，便是山上一处被树木遮掩的小小矮崖。
“你看这里，虽算不上多高，却能看向很远呢。”
乔恩承远远看过去，看见村庄上稀稀拉拉的灯光，甚至能看见京城城墙处悬挂的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
“明星河汉间，累累如白石。”
天上银河闪烁，叶施乔听见他这话，回头看了看他，又抬头看向银河。
“今日村庄上会放烟花，我听说了才来的。你看这地方，最适合看烟火了。”
叶施乔拍拍山石上的落叶，坐下。乔恩承也顺势坐在她身边。
山下的村庄上响起热闹的欢呼声，烟花骤然升空，如无数花枝蔓延，转而化作虚无。
焰火腾空时亮如白昼，暗淡时是黑夜。乔恩承原本也在看这烟花，不知何时便一直看向叶施乔的侧脸，初见时觉得她活像似为了喜事捏出来的泥人女童，除了看着讨喜，其实连脑子都不好使，如今却只觉得她喜气下面暗藏悲悯与痛苦。
叶施乔看着这绚烂抵达巅峰后消散，突然感慨道：“你看这烟花好不容易腾空盛放，转瞬便消逝。”
“可若是我能够一直点燃，这盛大光景便能够长久。”
叶施乔被他这番言论逗笑了：“那便祝你能一直点燃。”
她站起来俯视山下，没了平日讨好的伪装，此时的她抽离地俯视众生。
作为她身后未被俯视的人，乔恩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和那半截螃蟹风筝挣脱桎梏飞入他怀中时一样，他说不出口。
“你看我干什么？”
乔恩承呆呆的没说话，叶施乔一时觉得这傻侄子明年春闱必然是中不了了，又觉得他能中举已是有大福气。
“我要走了，你要一个人留在这么？”
乔恩承才反应过来四下已经恢复寂静了，赶紧起身跟上。
“叶姑娘……诶叶姑娘等等我。”
“小心台阶！”
叶施乔虽出声提醒，但乔恩承已经一脚踏空，额头磕在叶施乔背后。
叶施乔眉头皱起，在黑暗中肆意翻了个大白眼，转身去扶他。
乔恩承又羞又耻，黑暗中她扶着自己的感受更加明显，他又开始晕乎乎。
叶施乔轻声嘀咕：“举人有这么好中吗？”
“什么？”
叶施乔当他没听见，拽着他往外走。
乔恩承不让她走，愣是要在原地说完话：“我十岁成秀才，十三中举人，科举之路不好走，那得是我这般京城闻名的神童才能在少年时走到这步！”
“哦？我确实不了解京城，你竟然是一代神童么？”
叶施乔说着把自己说笑了：“京城神童？倒是要让大家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
乔恩承引以为豪的名号被她如此耻笑，生气得站在原地不动，叶施乔自顾自向前走，见他不跟上来，又回到他身边。
“生气了？真不走？”
叶施乔上来拉他衣袖，乔恩承还是不动。
叶施乔只好边推他边说：“哎，我对京城又不了解，也没见过你写文章，只是看你同我说话不像我想象中的神童罢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这回，日后我再想到神童，必然是你这模样了。”
乔恩承听了这话才被推着往前行。
“你既明年要参加春闱，为何还能总是在外头？”
“我怎么了？”
“举子们此时不应当都在家温书的么？”
“那些书上的东西我早就背熟了。读书一事上本就不应该纸上谈兵，在外的所见所感才是我所求。”
“竟是如此么。”
“等我有空闲，届时我可以给你写信让你也来。”
“那可太好了，不过或许我回虔阳了呢，那到时我写信给丞相府邀你来虔阳，你可要来哦。”
“叶姑娘若邀我，必如约而至。”
“别叫我叶姑娘了，我在家中行二，乳名萋萋，叫我二娘或者萋萋吧。”
“二娘？说来我还没同你介绍过我自己呢，我名恩承，乳名环郎取结草衔环之意，旁人多唤我乔二或是乔环。”
“又是恩承又是结草衔环的，这是报恩么？”
“母亲生我时在京郊早产，是途径的太后娘娘救了我娘和我，娘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得名如此了。”
可是报恩与留有名字并不冲突，连同乳名都与自身并无干系，一时间叶施乔也不知该说什么。
“说来，我的名字也小有来头，曾祖母希望我如草木般肆意生长、漫山遍野。葛之覃兮……”
“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我叫叶施乔，乳名也来自于此。”
“当真是好名字……”
“啊我们走到哪了，完了我走错路了。”
乔恩承觉得或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请求……
11
他睁开眼，天外夕阳将整个京城照成橘色，他穿了一身官服，牵着穿着内命妇诰命服的新娘进丞相府，喜意满出胸膛。
亲朋恭贺，侍从们敲锣打鼓，整个世界都是喧闹的，
他想要看清新娘的脸，却一片白茫茫。
等到夜色渐浓，银河闪烁，烟花绽放于天际。
新娘在看烟火，他在看她。
新娘仿如被雾笼罩下的面庞逐渐清晰，露出一张叶施乔的脸。
乔恩承错愕却欢喜，他不禁走上前，新娘却笑着转身。
“环郎，可有何事？”
明明秋夜已凉，乔恩承却热出一身汉，一睁眼现实的叶施乔与一身嫁衣的新嫁娘重叠，一闭眼更全是她，乔恩承羞红了脸一夜难眠。
叶施乔想写信告诉老祖宗她受了委屈，可是反复提笔却无从下笔，又想着事情还没个定论呢，让晚云收了文房躺下睡去了。
躺下也睡不着，在思考究竟是谁毁了风筝的呢？院子里那个动手的内奸又是谁呢？
是新来的锦林么？这件事上寻不到头绪。
以前老祖宗曾说过，事实如何不重要，一旦开始怀疑，那便是在心中定罪了。她对锦林已经开始怀疑……
夕阳烧红天际，京城陷入诡谲的气氛中，一个身穿官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牵着自己的手踏进一个大宅，她抬头，牌匾上赫然写着乔府。
这里不会是丞相府吧，牵着她手的人不会是乔二郎吧，叶施乔一阵恶寒。
侍从们震天响的敲锣打鼓声中，她听见一些亲朋好友的恭贺声，大抵是些恭喜二郎心想事成、喜得佳眷。
不会真的是那乔环吧！叶施乔好生惊恐。
一阵晕眩过后，叶施乔看见自个换回了自身的衣裳，不远处一个顶着她的脸、身穿内命妇形制的新嫁娘温柔笑着问乔环：“环郎，可有何事？”
乔环那蠢货盯着新嫁娘脸烧得通红，愣是半点没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叶施乔抄起院子里的长棍，大喝一声：“何方妖孽！吃我一棍！”
一棒子下去，什么乔府什么乔环什么夕阳都消失不见，只剩一个和自己顶着同一张脸的新娘。
“你是何人？”
她走到叶施乔面前，用着叶施乔惯用的表情对叶施乔说：“我就是你自个，若哪日你接受我的存在，我便不会是这里的妖孽。”
话毕，新娘也消散在梦中，叶施乔清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姑娘醒了？”
外面天色刚刚亮，锦林端着水进来。
“适才做了个奇怪的梦，不过我也记不太清发生什么了。”
“既是奇怪的梦，那便不用想了，姑娘可要起身？”
叶施乔爬起来，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二姐……你怎么又在做风筝啊……”
二夫人没有答应云娘住在齐国公府的请求，不过也不再拘束她，故而她总是来齐国公府拜访。
“那没办法，我只会这个，但你石家表姐们可觉着新奇着呢。你若是觉着无趣，到时候我再做一个送你便是了。”
“我其实也没觉得……好吧，我去山上逛逛。”
初十小重阳那日是齐国公府开菊蟹宴的日子，但齐国公府的家眷们早就来庄子里住了。
叶施乔教几个表姊做些简单的，一旁几个大丫鬟也跃跃欲试寻了个桌琢磨。
叶施乔在一侧削了竹子、调整骨架，石五娘觉着无趣跑来瞧她，问这是预备着做什么。
“明儿不是吃蟹么？我便做个螃蟹风筝。”
“这主意好，天上地下都是螃蟹。”
见石五娘来了兴致，叶施乔一一同她讲骨架摆放的用意。
“看你做倒是有几分趣味，只是我自个实在无法上手。”
“五姊若是不嫌弃，待我做完这个，教你个简单的。”
叶施乔扎风筝很快，做完令晚月收起来后，手把手教石五娘做了个小号鲤鱼。
“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成这样了，要是二婶看见可就不让你出门了。”
云娘不知去哪疯了，衣衫都跑乱了，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追着她。
“二姐！”
云娘跑到叶施乔跟前，熟练地被抱起。
叶施乔指着个蝙蝠风筝问她：“二姐做了个新样式的，可还喜欢？”
“我不喜欢这个，好吓人的。”
“小孩子胡说什么呢，这可是福呢。”
“我想要那个鲤鱼。”
云娘伸手一指，正是石五娘刚做好的那个鲤鱼。
石五娘上前拿起那鲤鱼风筝：“不曾想我这风筝竟如此得你喜爱。”
“这竟是五姊姊做的么？好生漂亮。五姊姊若是不嫌弃的话，且拿我那个蝙蝠去吧。”
“倒是多谢我们云娘了。”
叶施乔放下云娘，戳她额头：“你倒是好，我扎的蝙蝠倒成了你的东西。”
小重阳那日叶施乔起了个大早，叶施乔吃罢早膳后出门，在老封君院子门口碰见石大娘并丈夫乔三爷和乔二郎。
石大娘面色不虞，见了她扯了几分笑颜拉着她的手问：“可是叶家表妹？”
“见过大表姊，阿姊身子可好些了？”
石大娘前些日子小产，一直在乔家将养身子，今日才同叶施乔初见。
“多谢表妹关怀，我已是大好了。”
叶施乔同石大娘走在最前头去给老封君等人请安，老封君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便打发几个小的出去玩。
叶施乔猜到石大娘此次携夫婿前来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也一同告退了。
乔二郎短短一上午的光景，倒是逗得云娘早忘了自己这个姐姐，叶施乔在一旁看乔二郎逗云娘，倒是把自己看乐了。
原来此人待云娘也如先前在远芳斋待自己一般关怀，此人之前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应当也是出于对初来乍到的乡下亲戚的关照吧。
叶施乔偷偷放下几分介怀，舒心许多。
09
万里晴空，山脚下的庄子有微风吹拂，倒是舒适得很。
众人占用了个校场，拿出之前做好的风筝，试着送上天际。
“虽然不比春日适合，但今日天气倒也算给我们面子。”
石四娘娇俏地笑着，手拿风筝却不放，叶施乔心中生疑，环视一圈只看见远处老封君领着府里其他人坐在远处，似乎还有几位来客在其中。
“老身看不清了，那最高的螃蟹风筝是谁的？”
石大娘回她：“老祖宗，那是叶表妹的风筝。”
乔恩承听了这话，也抬头望去，那螃蟹飞得最高最远，蟹钳蟹腿迎风而动，在天上好似有了生命，张牙舞爪地面对后山。
忽而，线断。
叶施乔眼看着螃蟹突然一分为二，一半向远处飞去，另一半直直落下。她忙收回还缚在一把提起裙子，苍白着脸跟在它身后跑，飞走的那半风筝向下飘远，轻轻落在乔恩承怀里。
乔恩承远远看着她自如控制螃蟹风筝，突然间慌了起来，拎着裙子就向自己跑过来，那螃蟹风筝其中半截轻轻落在自己怀里，他心头一跳，难以言喻的情绪蔓延在胸口。
叶施乔见风筝落他怀里，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地站着，她慢慢拿起自己手中的那半截，仔细看断线骨的切口，时间一下子静止下来了。
乔恩承也低下头仔细看这螃蟹，她用了很多细巧的心思，才得以让螃蟹在空中栩栩如生，可是坚韧的竹条就这么轻易地从中断裂，甚至有一半的切口齐整。
乔恩承昨日路过其实瞧见了她做风筝的模样，花上那么些心思，到最后却落得如此。或是怜悯？或是心疼？乔恩承尚不懂这种情感。
老封君突然像叶施乔伸手，叶施乔三两步走上前去，老封君拿过风筝也仔细看过。
“祖母，可是发生了何事？”
来的是四房的石四娘。
老封君抬头看她，不言不语，却压迫得众人不敢抬头。
“无事，你回去玩罢。”
石四娘只好转身离去，她走后老封君顺手把风筝递给身后的大丫鬟，握起叶施乔的手说着：“这也是不巧，现下也只能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了。”
叶施乔视线跟随那个拿走她风筝的大丫鬟，看见她又去乔恩承那拿走另一半，一颗心跌落到谷底，很不是滋味。
“姨祖母……说的哪里话，是我那风筝想让我来同姨祖母说说话。”叶施乔笑得有些牵强。
乔恩承感受到她情绪，看着她时二人视线恰好相对，叶施乔很快收敛了悲意转头看向别处去了。
老封君下首坐着的来客除了乔家二郎，还有其他几位老姻亲家中的晚辈，大家一一见过礼，等到日落十分，一同在菊花院里吃蟹喝酒。
叶施乔心情不佳，早早离场，沿路的石灯照亮道路，明明是这些日走惯的路，她却发觉太过陌生，甚至不知晓会通向何处。
“我真替姑娘难过。”晚月嘟囔着说。
晚云想打断她，自个却和晚月想法一样，遂而不忍。
“无事，”叶施乔向她们两个笑笑，“在外头我们就不讲这些不好的事了。”
她打发晚云晚月先回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
“可是……姑娘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啊？”
“姑娘烦着呢，我们听姑娘的就是了。”晚云把不安的晚月连拖带拽带走了。
叶施乔看她们这样没什么忧虑，无奈地笑了。
10
她慢慢往灯照不到的地方前去，乔恩承突然出现拦住她。
“叶姑娘。”
他突然把她拽回灯下。
“就算是被人损坏了心血也不至于寻死觅活吧！”
“嗯？你说什么？”
叶施乔一脸茫然，这乔二郎怎么突然拉住她又说些这么奇怪的话。
“你不会以为我受了这点打击就要轻生吧？”
叶施乔略感无奈，示意他跟上，叶施乔走在前头隐入黑暗之中，乔恩承怕她出事，还是跟了上去。
在黑暗中左转右转，乔恩承总是走着走着跟丢了人，又要喊着让叶施乔来找他。叶施乔干脆一路拉着他的衣袖，乔恩承这下也不分辨她走向哪了，低头仔细看着黑暗中拉他衣袖的手，偷偷也伸出手拉她的衣袖。
“小心前面台……”
话音未落，乔恩承一脚绊倒在台阶上。
“哎呀！”
他的手从衣袖上滑落，落在了她掌心。
他抓着她的手借力从地下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嘴上边说着抱歉。
叶施乔无奈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刚刚被抓到的手，打开一扇暗门。
走出此门，便是山上一处被树木遮掩的小小矮崖。
“你看这里，虽算不上多高，却能看向很远呢。”
乔恩承远远看过去，看见村庄上稀稀拉拉的灯光，甚至能看见京城城墙处悬挂的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
“明星河汉间，累累如白石。”
天上银河闪烁，叶施乔听见他这话，回头看了看他，又抬头看向银河。
“今日村庄上会放烟花，我听说了才来的。你看这地方，最适合看烟火了。”
叶施乔拍拍山石上的落叶，坐下。乔恩承也顺势坐在她身边。
山下的村庄上响起热闹的欢呼声，烟花骤然升空，如无数花枝蔓延，转而化作虚无。
焰火腾空时亮如白昼，暗淡时是黑夜。乔恩承原本也在看这烟花，不知何时便一直看向叶施乔的侧脸，初见时觉得她活像似为了喜事捏出来的泥人女童，除了看着讨喜，其实连脑子都不好使，如今却只觉得她喜气下面暗藏悲悯与痛苦。
叶施乔看着这绚烂抵达巅峰后消散，突然感慨道：“你看这烟花好不容易腾空盛放，转瞬便消逝。”
“可若是我能够一直点燃，这盛大光景便能够长久。”
叶施乔被他这番言论逗笑了：“那便祝你能一直点燃。”
她站起来俯视山下，没了平日讨好的伪装，此时的她抽离地俯视众生。
作为她身后未被俯视的人，乔恩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和那半截螃蟹风筝挣脱桎梏飞入他怀中时一样，他说不出口。
“你看我干什么？”
乔恩承呆呆的没说话，叶施乔一时觉得这傻侄子明年春闱必然是中不了了，又觉得他能中举已是有大福气。
“我要走了，你要一个人留在这么？”
乔恩承才反应过来四下已经恢复寂静了，赶紧起身跟上。
“叶姑娘……诶叶姑娘等等我。”
“小心台阶！”
叶施乔虽出声提醒，但乔恩承已经一脚踏空，额头磕在叶施乔背后。
叶施乔眉头皱起，在黑暗中肆意翻了个大白眼，转身去扶他。
乔恩承又羞又耻，黑暗中她扶着自己的感受更加明显，他又开始晕乎乎。
叶施乔轻声嘀咕：“举人有这么好中吗？”
“什么？”
叶施乔当他没听见，拽着他往外走。
乔恩承不让她走，愣是要在原地说完话：“我十岁成秀才，十三中举人，科举之路不好走，那得是我这般京城闻名的神童才能在少年时走到这步！”
“哦？我确实不了解京城，你竟然是一代神童么？”
叶施乔说着把自己说笑了：“京城神童？倒是要让大家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
乔恩承引以为豪的名号被她如此耻笑，生气得站在原地不动，叶施乔自顾自向前走，见他不跟上来，又回到他身边。
“生气了？真不走？”
叶施乔上来拉他衣袖，乔恩承还是不动。
叶施乔只好边推他边说：“哎，我对京城又不了解，也没见过你写文章，只是看你同我说话不像我想象中的神童罢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这回，日后我再想到神童，必然是你这模样了。”
乔恩承听了这话才被推着往前行。
“你既明年要参加春闱，为何还能总是在外头？”
“我怎么了？”
“举子们此时不应当都在家温书的么？”
“那些书上的东西我早就背熟了。读书一事上本就不应该纸上谈兵，在外的所见所感才是我所求。”
“竟是如此么。”
“等我有空闲，届时我可以给你写信让你也来。”
“那可太好了，不过或许我回虔阳了呢，那到时我写信给丞相府邀你来虔阳，你可要来哦。”
“叶姑娘若邀我，必如约而至。”
“别叫我叶姑娘了，我在家中行二，乳名萋萋，叫我二娘或者萋萋吧。”
“二娘？说来我还没同你介绍过我自己呢，我名恩承，乳名环郎取结草衔环之意，旁人多唤我乔二或是乔环。”
“又是恩承又是结草衔环的，这是报恩么？”
“母亲生我时在京郊早产，是途径的太后娘娘救了我娘和我，娘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得名如此了。”
可是报恩与留有名字并不冲突，连同乳名都与自身并无干系，一时间叶施乔也不知该说什么。
“说来，我的名字也小有来头，曾祖母希望我如草木般肆意生长、漫山遍野。葛之覃兮……”
“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我叫叶施乔，乳名也来自于此。”
“当真是好名字……”
“啊我们走到哪了，完了我走错路了。”
乔恩承觉得或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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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天外夕阳将整个京城照成橘色，他穿了一身官服，牵着穿着内命妇诰命服的新娘进丞相府，喜意满出胸膛。
亲朋恭贺，侍从们敲锣打鼓，整个世界都是喧闹的，
他想要看清新娘的脸，却一片白茫茫。
等到夜色渐浓，银河闪烁，烟花绽放于天际。
新娘在看烟火，他在看她。
新娘仿如被雾笼罩下的面庞逐渐清晰，露出一张叶施乔的脸。
乔恩承错愕却欢喜，他不禁走上前，新娘却笑着转身。
“环郎，可有何事？”
明明秋夜已凉，乔恩承却热出一身汉，一睁眼现实的叶施乔与一身嫁衣的新嫁娘重叠，一闭眼更全是她，乔恩承羞红了脸一夜难眠。
叶施乔想写信告诉老祖宗她受了委屈，可是反复提笔却无从下笔，又想着事情还没个定论呢，让晚云收了文房躺下睡去了。
躺下也睡不着，在思考究竟是谁毁了风筝的呢？院子里那个动手的内奸又是谁呢？
是新来的锦林么？这件事上寻不到头绪。
以前老祖宗曾说过，事实如何不重要，一旦开始怀疑，那便是在心中定罪了。她对锦林已经开始怀疑……
夕阳烧红天际，京城陷入诡谲的气氛中，一个身穿官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牵着自己的手踏进一个大宅，她抬头，牌匾上赫然写着乔府。
这里不会是丞相府吧，牵着她手的人不会是乔二郎吧，叶施乔一阵恶寒。
侍从们震天响的敲锣打鼓声中，她听见一些亲朋好友的恭贺声，大抵是些恭喜二郎心想事成、喜得佳眷。
不会真的是那乔环吧！叶施乔好生惊恐。
一阵晕眩过后，叶施乔看见自个换回了自身的衣裳，不远处一个顶着她的脸、身穿内命妇形制的新嫁娘温柔笑着问乔环：“环郎，可有何事？”
乔环那蠢货盯着新嫁娘脸烧得通红，愣是半点没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叶施乔抄起院子里的长棍，大喝一声：“何方妖孽！吃我一棍！”
一棒子下去，什么乔府什么乔环什么夕阳都消失不见，只剩一个和自己顶着同一张脸的新娘。
“你是何人？”
她走到叶施乔面前，用着叶施乔惯用的表情对叶施乔说：“我就是你自个，若哪日你接受我的存在，我便不会是这里的妖孽。”
话毕，新娘也消散在梦中，叶施乔清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姑娘醒了？”
外面天色刚刚亮，锦林端着水进来。
“适才做了个奇怪的梦，不过我也记不太清发生什么了。”
“既是奇怪的梦，那便不用想了，姑娘可要起身？”
叶施乔爬起来，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