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忆霜不知道在宫里被关了多少天。她一开始还会每天抬头望天看日出日落数数日子，到后来就麻木了，也不再站在殿外看那些风景，经常独自坐在绣凳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这天。几个大力婆子“哐当”推开门，二话不说闯入殿内，一左一右架住虞忆霜胳膊，另一个手捧白绫手腕一甩，白绫尾部垂落在地上很快就黑了一块。不等虞忆霜反应过来，婆子便把白绫套在她仅颈子上，一圈圈环绕开始收紧。
虞忆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是要她死！她的脑袋“嗡”的一下轰鸣起来，本能地反手抵住颈间的绸缎，死命向外扯，两腿曲起不顾一切蹬擦地面，喉咙中发出喑哑嘶吼，眼眶突出充血，她眼前也阵阵发黑快要喘不过气。
好像过了一天那样漫长。她渐渐失了反抗的力气，那些很少出现在回忆里的场景走马灯般浮现。童年时，她和几个庶女姐妹一起上早课，她把虞乔堵在数九寒冰的湖边，厉声质问她为什么偷自己毛笔。她把月姨娘生的那个庶女用石头砸到痴傻只得匆匆扔到庄子去，她十三岁那年怂恿母亲把庶姐嫁给面甜心苦的人家，庶姐嫁过去没多久就自尽了.......
她眼角滑下泪来，却再也于事无补，渐渐没了声息。
虞乔和姜珩接到虞忆霜离世的消息是在晚膳十分。她正夹起一块千叶豆腐送到姜珩碗里，还调笑说姜珩又胖了，姜珩自然不服气，反唇相讥说虞乔丰腴不少。虞乔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丝毫没角度胖了，立即安心不少。
乍然得知虞忆霜离世的消息她大吃一惊，姜珩算是半个知情人，他吃了半块千叶豆腐，剩下的又送到虞乔嘴里，虞乔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汁液滴滴答答淌下，她腾出一只手端碗接住。
姜珩向她解释道：“陛下其实准备把此事压下来的，他不欲废后。中宫易主麻烦不小，但是虞忆霜偏偏把这事捅到台面上来，即使陛下不得不处理皇后，你嫡姐也得为此事负责。”
“可......”虞乔蹙起柳眉，始终想不明白虞忆霜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祈求废后，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她？
她将猜测告诉姜珩后，后者脸上浮现出赞许之色。姜珩揉揉她的小脑袋，掌心下是触感柔软的碎发，他顺便撩几下虞乔额前垂下的软发：“虞忆霜身边有个一等女使，是近几年才提拔上来的。”
虞乔了然。她虽然不大懂政事，但是后宅女人的手段一清二楚。虞忆霜身边跟的久的女使都是打从扬州时就跟着她了，以她当时的身份没有任何值得算计的地方，那就是来了长安之后被人安插的。
“这女使之前因为献策帮她重得夫君宠爱而得提拔，”虞乔额间碎发一直被人骚扰，她满脸不乐意扒开姜珩的手，瞪他一眼，姜珩头一歪亲在她的额头上。
虞乔想听故事，牺牲一下美色也乐意，她稍稍坐直身子问：“后来呢？”
姜珩笑得温柔和煦：“一个以往对你忠心耿耿的人，突然对你痛下杀手，这是为何？”
虞乔恍然：“他们本来就有仇！女使不过是骗取信任罢了。”
姜珩捏住她的下颔，在她唇上亲了上去，肆意掠夺她口腔的柔美香甜，两人分开时还有银丝带出。一番甜蜜缠绵后，他意犹未尽挑逗般用指腹摩擦她的唇，不紧不慢补充道：“这个女人，曾任天后的校书侍女。”
这可真是一个惊天秘闻。天后任人唯贤，能在她身边担任校书侍女的绝非泛泛之辈。但她更好奇，她这位嫡姐到底是何处得罪了这个女人？
姜珩给了她一点提示：“天后的校书侍女姓上官，名玲珑，扬州人。”
那就是她父亲在任上时得罪的，不知道是虞行段的手笔还是虞忆霜，亦或是她母亲犯下的罪行？
上官玲珑是在虞忆霜死后不到一刻钟求见姜景丞的。她手持令牌，很轻松进入了宫里。若是有心人仔细看，她手上的令牌赫然是虞乔的婆母进宫所用的那块！
姜珩把当时大殿上的故事讲给虞乔听，虞乔跟着他一前一后离开膳厅，自有一小队女使沉默入内收拾二人留下的碗筷。
上官玲珑外着锦衣，内里却是披麻戴孝的素衣，头上带的不是命妇常用的点翠等名贵之品，反而是廉价的簪花，为了进宫看得过去，敷衍的戴了一点绿色宝石点缀。
都是聪明人，谁也不需要问多余的问题。姜景丞坐在上首金龙椅上，姜珩坐在他的下首，上官玲珑挺直脊背站在下首。她在二人诧异的眼神中一把撕开繁复的命妇外衫，只着素衣，抽取头上的所有首饰，披发站在殿内，淡淡说道：“我既然来了便没想过回去。提前为自己穿孝。”
姜景丞并不避讳瞧了一眼上官玲珑凹凸有致的身躯，嗤笑：“恐怕你这身孝更多是为了天后。”
上官玲珑毫不避讳直视姜景丞，厉声道：“虞行段那个老匹夫还在做扬州州判时竟然敢强要民女，我爹娘为了权势将我偷偷送了过去，就为了换二两银子给我弟弟读书，那时所有人都在看戏，唯有天后愿意拉我一把，叫我入中枢，掌政事！”
她越说越激动，字字泣血，瞳孔震颤，呼吸急促，胸脯上下急速起伏，双手攥成拳微微颤抖，却倏地安静下来，茫然盯着远方，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姜珩和姜景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相同的情绪。姜珩问：“虞行段还在流放地劳作，你为何不直接了结他？”
上官玲珑淡然一笑：“我还有机会吗？天后倒台了，我什么权利都没有了。你们男人又怎么知道世间女子的苦？从生下来就为男人准备的玩物，是谁的皇后，是谁的王妃，是谁家大妇，唯独不是她自己。”
她轻呼出一口气。这个一进入朝堂便以才华惊艳四座的女人，有着一身傲骨，面对天后的诘难和刁难时仍宠辱不惊，今日却罕见失了态。
“世间的女儿多苦难，你们这些男人如何懂。”她忽然扬声：“进来吧。”
姜珩和姜景丞同时向外望去，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子款款走来。她着一袭宝石红绣狮子纹缣素百水裙，光彩照人，娇艳夺目。姜珩愣了愣：“乔乔。”
虞乔抿唇，稍犹豫后坚定提起裙摆跨入殿中。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立即有机灵的小太监搬来座椅。
姜珩错愕，他想不通上官玲珑的用意：“你叫她来做什么？”
“我挺喜欢她的。”上官玲珑道，“她和一般女人不一样，不是只知绣花藏于深闺不出的商品。”她目光转向姜珩：“她是你的夫人，我希望你能因为她推行新政，提高这个帝国女性的地位，让她们也能自己选择人生。”
她从小过目不忘，饱读诗书，却奈何不了父亲偏心弟弟，奈何不了这男子为尊的世道，若不是天后，即使虞行段没有出现，她未来的命运也不过是到了十三岁的年纪被父母待价而沽，转手以一个好价钱卖给一个陌生男人，从此相夫教子。这也是世间大多数女子的命运。
“你不要怪天后夺权，她也不过是想给世间的女子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上官玲珑蹙紧柳眉，苍白的手按了按腹部，“不过好在虞老匹夫被你流放，他的嫡女真是蠢的要命，稍微挑拨两句就相信了。”
“天后，也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我有时候真羡慕她能做这天下之主，我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到了权势，可失去了天后的庇护之后却只能隐姓埋名去做他女儿的女使，这样才能复仇。而我的弟弟，只需要靠着虞行段的庇护，就能在当地作威作福——”
她的话戛然而止。口中大量溢出的鲜血堵塞了喉管，她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倒了下去，眼睛仍然瞪得老大，那目光中有不甘、愤怒，嘴角还挂着血迹。
虞乔在上官玲珑异样的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想救人，再一抬头，她见姜珩和姜景丞皆静默不动，慢慢停下了跑向她的脚步。是啊，上官玲珑事先服了毒，一心求死，必死之人是没有必要再救了。
姜珩看着呆呆站在殿中的少女，心有不忍，他起身去握住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小脸也一片惨白。
他轻叹：“回家吧。”虞乔脑袋嗡鸣，听到姜珩声音能点头，机械地被他一路抱上轿辇，又扶上马车，最后回到王府，直到姜珩要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她才缓过神来。
虞乔心里闷得发慌。她没有体验过时下女子的难处，但如果没有姜珩，她的轨迹也许和上官玲珑的人生是一样的。被她的嫡母贺思因当成物件交换出去，随便配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然后拼命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她曾经在那个小庄子上认识的江梦月也是如此。她不甘于是奋起反抗，创立的酒楼人满为患，可始终在长安贵妇的圈子里抬不起头被人当成笑话，士农工商，商人为最末，贵女抛头露面生意是最为人不耻的，哪怕她现在已经腰缠万贯。
虞乔想到了很多人，她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庶姐妹、嫡女虞忆霜、寻王妃沈之谊、仪征城认识的何氏、张氏和傅滢。她们各有各的人生，但是门第越高越被束缚着，就连沈之谊那样高的家世依旧不能幸免。
她第一次见沈之谊时她那样明艳鲜活，敢爱敢恨，从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面子，嫁了人之后却谨小慎微，天天和一群后宅妾室打擂台。虞忆霜在嫁人前也咄咄逼人，在贺思因的庇护下娇纵轻狂，嫁了人之后没多久就枯萎凋零了。傅滢长在边疆，却也摆脱不了被母亲念叨贤良淑德。
青禾轻手轻脚在外头唤了一声，姜珩无声撩起宝蓝色帘子出去，再进来时手上端了一碗热粥。他吩咐人现熬的，虞乔心情不好就该吃点东西，不然身体熬不住。
他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吹凉了，自己用唇试了试温度后送到虞乔唇边，虞乔机械张开嘴吃了一口，她甚至体会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咽了下去。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姜珩叫人进来收了碗，低头亲她的额头，虞乔怔怔盯着他衣衫上的暗金色福字花纹看了一会，感觉到额头上温温热，她慢吞吞回神，敷衍地在姜珩侧脸亲了两口。
姜珩替她拆了发簪，又替她脱的只剩下里衣，把她按进床榻里，替她盖上水绣鸳鸯的锦被。虞乔像一尊瓷娃娃，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一方面是两人孩子都有了实在是没必要再扭捏，另一方面是她真的没心思考虑这个。
他拉下帐子，一出门便看到两个儿子一前一后伸着脑袋往里张望，姜鹤川站在前面，谢时轩个子高一些站在他后面，嘴里还在激烈争吵着什么，见姜珩来了，两人双双闭嘴。
“我娘怎么样了？”姜鹤川瘪瘪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印象中的母亲一直很快乐很温柔，第一次见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担忧得不行，可父亲不许他进去，他只能带着谢时轩站在门外苦等。
谢时轩也担忧问道：“母亲她还好吗？”虞乔待他和姜鹤川没有任何区别，经常关心他的饮食，天冷还会记得叮嘱他身边的小厮为他添衣，他打心里敬佩这位母亲，她填补了他缺失的家庭和母爱。
姜珩两只手牵着两个小的走得稍远了些，蹲下来耐心告诉他们：“阿娘今天心情不好，你们乖一点发，进去要哄她高兴，知道吗？”
姜鹤川和谢时轩点头如捣蒜。他们都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看到母亲难过他们也不好受。
“阿娘！”姜鹤川一进门就撩开纱帐扑进虞乔怀里，虞乔被他抱了个满怀。她抬头望去，谢时轩跟在他身后，他穿着一身白色骑射服，头发全部梳成高高的发髻，弯腰向她作揖：“母亲。”
虞乔冲他招手叫他过来，谢时轩抬步，坐在罗汉床外侧，姜鹤川见谢时轩这么文雅，也不好意思在母亲身上撒娇，毕竟姜珩前些日子才说过，他们兄弟俩年龄大了要像个男子汉，不能再像个小姑娘一样撒娇任性。
开玩笑，姜鹤川怎么可能愿意当小姑娘，他当即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做小姑娘，那模样仿佛下一步姜珩不相信他他就要自戕给他看一样。
虞乔见到两个孩子心情舒缓许多，她细细问了两人的功课和起居，她这些年执掌中馈颇有成效，再加上唐叔从旁协助，小厮女使没有不尽心的，尽管如此，她每每见到两个孩子还是会细细询问一番，生怕他们受到什么委屈。
她不希望自己小时候无人关心缺衣少食的日子再被两个孩子重蹈覆辙。尤其是谢时轩，她若不关心，府里的人只会拜高踩低，表面上待他好，背地里阳奉阴违多的是。
她问谢时轩：“伺候你的小厮还尽心吗？先生讲课还跟得上吗？”
谢时轩点点头，他不再像流浪时那样警惕凶狠，反而多了些平和温润：“回母亲，孩儿一切都好。下人们照顾很尽心，课业也很轻松。”
姜珩扯开黏在虞乔旁边不肯走的姜鹤川，小孩子力气肯定没姜珩大，姜鹤川哇哇乱叫也奈何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从母亲身边拉开。
他奋起反抗，发现姜珩压根不搭理他，闹腾了一会儿蔫巴巴趴在姜珩肩头不说话了，谢时轩在旁边笑的合不拢嘴。
姜鹤川挥舞小拳头，从姜珩身上跳下来，一本正经对着虞乔道：“娘放心，我一定努力跟着师傅学习课业，长大了我要保护娘！”
啧。姜珩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拎起儿子后颈的衣服：“你爹我还在呢，轮得到你保护？”
谢时轩也凑趣道：“我们三个人一起保护母亲。”
姜珩脸黑了。这两个小子明显就是说他不能保护好虞乔，他往姜鹤川屁股上打了一下，又转过去拍了谢时轩的肩膀，疼得后者龇牙咧嘴：“你们娘有我保护就行了，臭小子。”
两个孩子来闹了一会儿虞乔心情没有那么压抑了，她叮嘱了一番两个孩子，看着他们叽叽喳喳跑出去，心里总算不再那么郁结了。
姜珩送走了两个孩子，脱了鞋袜上床隔着锦被拥住她。
仲夏的夜，略过长安的徐风带着水气，撞的双开扇窗户发出轻微响动，掀起罗汉床纱帐的一角，一小块水红色的锦被角耷拉在床角，卧在上面的女孩粉颊晶莹，缩成一团。
虞乔感受着身后男性清冽的气息，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身躯，抚摸他结实的小臂，无比安心。
姜珩从后面拥犬齿一点点咬她的耳朵：“咱们出去玩吧。”
“去哪？”虞乔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提要出去玩，小小诧异一下：“近几日么？”
“先去看小桃，再从扬州南下回宁冬镇。”姜珩想带着她重新走一遍他们当年一起走过的地方。当时的他们前途迷茫，面临着分别，今日的他们都有了孩子，成亲数载，他们相爱如初。
“啊？”这可真是一个大惊喜，虞乔唰地坐起来，眼睛都亮了：“当真么?”
“当真。”
虞乔翻个身面对姜珩，高兴地在他唇上落下几个吻，想离开时被后者一把揽过腰，重新覆上她的唇，舌头顶开她的齿关，在里面肆意扫荡，汲取她的唾液。他掐住虞乔的下颔，使她被迫抬头迎合他，辗转间泄出细碎的呜咽。
他渐渐情.动，解开她的里衣扣子，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虞乔咬着唇尽量不叫出声。谁知道那两个孩子走没走，要是没走被听到可就说不清了。
直到这天。几个大力婆子“哐当”推开门，二话不说闯入殿内，一左一右架住虞忆霜胳膊，另一个手捧白绫手腕一甩，白绫尾部垂落在地上很快就黑了一块。不等虞忆霜反应过来，婆子便把白绫套在她仅颈子上，一圈圈环绕开始收紧。
虞忆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是要她死！她的脑袋“嗡”的一下轰鸣起来，本能地反手抵住颈间的绸缎，死命向外扯，两腿曲起不顾一切蹬擦地面，喉咙中发出喑哑嘶吼，眼眶突出充血，她眼前也阵阵发黑快要喘不过气。
好像过了一天那样漫长。她渐渐失了反抗的力气，那些很少出现在回忆里的场景走马灯般浮现。童年时，她和几个庶女姐妹一起上早课，她把虞乔堵在数九寒冰的湖边，厉声质问她为什么偷自己毛笔。她把月姨娘生的那个庶女用石头砸到痴傻只得匆匆扔到庄子去，她十三岁那年怂恿母亲把庶姐嫁给面甜心苦的人家，庶姐嫁过去没多久就自尽了.......
她眼角滑下泪来，却再也于事无补，渐渐没了声息。
虞乔和姜珩接到虞忆霜离世的消息是在晚膳十分。她正夹起一块千叶豆腐送到姜珩碗里，还调笑说姜珩又胖了，姜珩自然不服气，反唇相讥说虞乔丰腴不少。虞乔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丝毫没角度胖了，立即安心不少。
乍然得知虞忆霜离世的消息她大吃一惊，姜珩算是半个知情人，他吃了半块千叶豆腐，剩下的又送到虞乔嘴里，虞乔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汁液滴滴答答淌下，她腾出一只手端碗接住。
姜珩向她解释道：“陛下其实准备把此事压下来的，他不欲废后。中宫易主麻烦不小，但是虞忆霜偏偏把这事捅到台面上来，即使陛下不得不处理皇后，你嫡姐也得为此事负责。”
“可......”虞乔蹙起柳眉，始终想不明白虞忆霜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祈求废后，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她？
她将猜测告诉姜珩后，后者脸上浮现出赞许之色。姜珩揉揉她的小脑袋，掌心下是触感柔软的碎发，他顺便撩几下虞乔额前垂下的软发：“虞忆霜身边有个一等女使，是近几年才提拔上来的。”
虞乔了然。她虽然不大懂政事，但是后宅女人的手段一清二楚。虞忆霜身边跟的久的女使都是打从扬州时就跟着她了，以她当时的身份没有任何值得算计的地方，那就是来了长安之后被人安插的。
“这女使之前因为献策帮她重得夫君宠爱而得提拔，”虞乔额间碎发一直被人骚扰，她满脸不乐意扒开姜珩的手，瞪他一眼，姜珩头一歪亲在她的额头上。
虞乔想听故事，牺牲一下美色也乐意，她稍稍坐直身子问：“后来呢？”
姜珩笑得温柔和煦：“一个以往对你忠心耿耿的人，突然对你痛下杀手，这是为何？”
虞乔恍然：“他们本来就有仇！女使不过是骗取信任罢了。”
姜珩捏住她的下颔，在她唇上亲了上去，肆意掠夺她口腔的柔美香甜，两人分开时还有银丝带出。一番甜蜜缠绵后，他意犹未尽挑逗般用指腹摩擦她的唇，不紧不慢补充道：“这个女人，曾任天后的校书侍女。”
这可真是一个惊天秘闻。天后任人唯贤，能在她身边担任校书侍女的绝非泛泛之辈。但她更好奇，她这位嫡姐到底是何处得罪了这个女人？
姜珩给了她一点提示：“天后的校书侍女姓上官，名玲珑，扬州人。”
那就是她父亲在任上时得罪的，不知道是虞行段的手笔还是虞忆霜，亦或是她母亲犯下的罪行？
上官玲珑是在虞忆霜死后不到一刻钟求见姜景丞的。她手持令牌，很轻松进入了宫里。若是有心人仔细看，她手上的令牌赫然是虞乔的婆母进宫所用的那块！
姜珩把当时大殿上的故事讲给虞乔听，虞乔跟着他一前一后离开膳厅，自有一小队女使沉默入内收拾二人留下的碗筷。
上官玲珑外着锦衣，内里却是披麻戴孝的素衣，头上带的不是命妇常用的点翠等名贵之品，反而是廉价的簪花，为了进宫看得过去，敷衍的戴了一点绿色宝石点缀。
都是聪明人，谁也不需要问多余的问题。姜景丞坐在上首金龙椅上，姜珩坐在他的下首，上官玲珑挺直脊背站在下首。她在二人诧异的眼神中一把撕开繁复的命妇外衫，只着素衣，抽取头上的所有首饰，披发站在殿内，淡淡说道：“我既然来了便没想过回去。提前为自己穿孝。”
姜景丞并不避讳瞧了一眼上官玲珑凹凸有致的身躯，嗤笑：“恐怕你这身孝更多是为了天后。”
上官玲珑毫不避讳直视姜景丞，厉声道：“虞行段那个老匹夫还在做扬州州判时竟然敢强要民女，我爹娘为了权势将我偷偷送了过去，就为了换二两银子给我弟弟读书，那时所有人都在看戏，唯有天后愿意拉我一把，叫我入中枢，掌政事！”
她越说越激动，字字泣血，瞳孔震颤，呼吸急促，胸脯上下急速起伏，双手攥成拳微微颤抖，却倏地安静下来，茫然盯着远方，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姜珩和姜景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相同的情绪。姜珩问：“虞行段还在流放地劳作，你为何不直接了结他？”
上官玲珑淡然一笑：“我还有机会吗？天后倒台了，我什么权利都没有了。你们男人又怎么知道世间女子的苦？从生下来就为男人准备的玩物，是谁的皇后，是谁的王妃，是谁家大妇，唯独不是她自己。”
她轻呼出一口气。这个一进入朝堂便以才华惊艳四座的女人，有着一身傲骨，面对天后的诘难和刁难时仍宠辱不惊，今日却罕见失了态。
“世间的女儿多苦难，你们这些男人如何懂。”她忽然扬声：“进来吧。”
姜珩和姜景丞同时向外望去，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子款款走来。她着一袭宝石红绣狮子纹缣素百水裙，光彩照人，娇艳夺目。姜珩愣了愣：“乔乔。”
虞乔抿唇，稍犹豫后坚定提起裙摆跨入殿中。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立即有机灵的小太监搬来座椅。
姜珩错愕，他想不通上官玲珑的用意：“你叫她来做什么？”
“我挺喜欢她的。”上官玲珑道，“她和一般女人不一样，不是只知绣花藏于深闺不出的商品。”她目光转向姜珩：“她是你的夫人，我希望你能因为她推行新政，提高这个帝国女性的地位，让她们也能自己选择人生。”
她从小过目不忘，饱读诗书，却奈何不了父亲偏心弟弟，奈何不了这男子为尊的世道，若不是天后，即使虞行段没有出现，她未来的命运也不过是到了十三岁的年纪被父母待价而沽，转手以一个好价钱卖给一个陌生男人，从此相夫教子。这也是世间大多数女子的命运。
“你不要怪天后夺权，她也不过是想给世间的女子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上官玲珑蹙紧柳眉，苍白的手按了按腹部，“不过好在虞老匹夫被你流放，他的嫡女真是蠢的要命，稍微挑拨两句就相信了。”
“天后，也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我有时候真羡慕她能做这天下之主，我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到了权势，可失去了天后的庇护之后却只能隐姓埋名去做他女儿的女使，这样才能复仇。而我的弟弟，只需要靠着虞行段的庇护，就能在当地作威作福——”
她的话戛然而止。口中大量溢出的鲜血堵塞了喉管，她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倒了下去，眼睛仍然瞪得老大，那目光中有不甘、愤怒，嘴角还挂着血迹。
虞乔在上官玲珑异样的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想救人，再一抬头，她见姜珩和姜景丞皆静默不动，慢慢停下了跑向她的脚步。是啊，上官玲珑事先服了毒，一心求死，必死之人是没有必要再救了。
姜珩看着呆呆站在殿中的少女，心有不忍，他起身去握住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小脸也一片惨白。
他轻叹：“回家吧。”虞乔脑袋嗡鸣，听到姜珩声音能点头，机械地被他一路抱上轿辇，又扶上马车，最后回到王府，直到姜珩要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她才缓过神来。
虞乔心里闷得发慌。她没有体验过时下女子的难处，但如果没有姜珩，她的轨迹也许和上官玲珑的人生是一样的。被她的嫡母贺思因当成物件交换出去，随便配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然后拼命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她曾经在那个小庄子上认识的江梦月也是如此。她不甘于是奋起反抗，创立的酒楼人满为患，可始终在长安贵妇的圈子里抬不起头被人当成笑话，士农工商，商人为最末，贵女抛头露面生意是最为人不耻的，哪怕她现在已经腰缠万贯。
虞乔想到了很多人，她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庶姐妹、嫡女虞忆霜、寻王妃沈之谊、仪征城认识的何氏、张氏和傅滢。她们各有各的人生，但是门第越高越被束缚着，就连沈之谊那样高的家世依旧不能幸免。
她第一次见沈之谊时她那样明艳鲜活，敢爱敢恨，从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面子，嫁了人之后却谨小慎微，天天和一群后宅妾室打擂台。虞忆霜在嫁人前也咄咄逼人，在贺思因的庇护下娇纵轻狂，嫁了人之后没多久就枯萎凋零了。傅滢长在边疆，却也摆脱不了被母亲念叨贤良淑德。
青禾轻手轻脚在外头唤了一声，姜珩无声撩起宝蓝色帘子出去，再进来时手上端了一碗热粥。他吩咐人现熬的，虞乔心情不好就该吃点东西，不然身体熬不住。
他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吹凉了，自己用唇试了试温度后送到虞乔唇边，虞乔机械张开嘴吃了一口，她甚至体会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咽了下去。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姜珩叫人进来收了碗，低头亲她的额头，虞乔怔怔盯着他衣衫上的暗金色福字花纹看了一会，感觉到额头上温温热，她慢吞吞回神，敷衍地在姜珩侧脸亲了两口。
姜珩替她拆了发簪，又替她脱的只剩下里衣，把她按进床榻里，替她盖上水绣鸳鸯的锦被。虞乔像一尊瓷娃娃，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一方面是两人孩子都有了实在是没必要再扭捏，另一方面是她真的没心思考虑这个。
他拉下帐子，一出门便看到两个儿子一前一后伸着脑袋往里张望，姜鹤川站在前面，谢时轩个子高一些站在他后面，嘴里还在激烈争吵着什么，见姜珩来了，两人双双闭嘴。
“我娘怎么样了？”姜鹤川瘪瘪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印象中的母亲一直很快乐很温柔，第一次见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担忧得不行，可父亲不许他进去，他只能带着谢时轩站在门外苦等。
谢时轩也担忧问道：“母亲她还好吗？”虞乔待他和姜鹤川没有任何区别，经常关心他的饮食，天冷还会记得叮嘱他身边的小厮为他添衣，他打心里敬佩这位母亲，她填补了他缺失的家庭和母爱。
姜珩两只手牵着两个小的走得稍远了些，蹲下来耐心告诉他们：“阿娘今天心情不好，你们乖一点发，进去要哄她高兴，知道吗？”
姜鹤川和谢时轩点头如捣蒜。他们都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看到母亲难过他们也不好受。
“阿娘！”姜鹤川一进门就撩开纱帐扑进虞乔怀里，虞乔被他抱了个满怀。她抬头望去，谢时轩跟在他身后，他穿着一身白色骑射服，头发全部梳成高高的发髻，弯腰向她作揖：“母亲。”
虞乔冲他招手叫他过来，谢时轩抬步，坐在罗汉床外侧，姜鹤川见谢时轩这么文雅，也不好意思在母亲身上撒娇，毕竟姜珩前些日子才说过，他们兄弟俩年龄大了要像个男子汉，不能再像个小姑娘一样撒娇任性。
开玩笑，姜鹤川怎么可能愿意当小姑娘，他当即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做小姑娘，那模样仿佛下一步姜珩不相信他他就要自戕给他看一样。
虞乔见到两个孩子心情舒缓许多，她细细问了两人的功课和起居，她这些年执掌中馈颇有成效，再加上唐叔从旁协助，小厮女使没有不尽心的，尽管如此，她每每见到两个孩子还是会细细询问一番，生怕他们受到什么委屈。
她不希望自己小时候无人关心缺衣少食的日子再被两个孩子重蹈覆辙。尤其是谢时轩，她若不关心，府里的人只会拜高踩低，表面上待他好，背地里阳奉阴违多的是。
她问谢时轩：“伺候你的小厮还尽心吗？先生讲课还跟得上吗？”
谢时轩点点头，他不再像流浪时那样警惕凶狠，反而多了些平和温润：“回母亲，孩儿一切都好。下人们照顾很尽心，课业也很轻松。”
姜珩扯开黏在虞乔旁边不肯走的姜鹤川，小孩子力气肯定没姜珩大，姜鹤川哇哇乱叫也奈何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从母亲身边拉开。
他奋起反抗，发现姜珩压根不搭理他，闹腾了一会儿蔫巴巴趴在姜珩肩头不说话了，谢时轩在旁边笑的合不拢嘴。
姜鹤川挥舞小拳头，从姜珩身上跳下来，一本正经对着虞乔道：“娘放心，我一定努力跟着师傅学习课业，长大了我要保护娘！”
啧。姜珩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拎起儿子后颈的衣服：“你爹我还在呢，轮得到你保护？”
谢时轩也凑趣道：“我们三个人一起保护母亲。”
姜珩脸黑了。这两个小子明显就是说他不能保护好虞乔，他往姜鹤川屁股上打了一下，又转过去拍了谢时轩的肩膀，疼得后者龇牙咧嘴：“你们娘有我保护就行了，臭小子。”
两个孩子来闹了一会儿虞乔心情没有那么压抑了，她叮嘱了一番两个孩子，看着他们叽叽喳喳跑出去，心里总算不再那么郁结了。
姜珩送走了两个孩子，脱了鞋袜上床隔着锦被拥住她。
仲夏的夜，略过长安的徐风带着水气，撞的双开扇窗户发出轻微响动，掀起罗汉床纱帐的一角，一小块水红色的锦被角耷拉在床角，卧在上面的女孩粉颊晶莹，缩成一团。
虞乔感受着身后男性清冽的气息，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身躯，抚摸他结实的小臂，无比安心。
姜珩从后面拥犬齿一点点咬她的耳朵：“咱们出去玩吧。”
“去哪？”虞乔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提要出去玩，小小诧异一下：“近几日么？”
“先去看小桃，再从扬州南下回宁冬镇。”姜珩想带着她重新走一遍他们当年一起走过的地方。当时的他们前途迷茫，面临着分别，今日的他们都有了孩子，成亲数载，他们相爱如初。
“啊？”这可真是一个大惊喜，虞乔唰地坐起来，眼睛都亮了：“当真么?”
“当真。”
虞乔翻个身面对姜珩，高兴地在他唇上落下几个吻，想离开时被后者一把揽过腰，重新覆上她的唇，舌头顶开她的齿关，在里面肆意扫荡，汲取她的唾液。他掐住虞乔的下颔，使她被迫抬头迎合他，辗转间泄出细碎的呜咽。
他渐渐情.动，解开她的里衣扣子，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虞乔咬着唇尽量不叫出声。谁知道那两个孩子走没走，要是没走被听到可就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