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最不缺的就是酒曲。

    第二天周盼仪从后院翻出装酒曲的盒子,打开闻了闻确定可以正常使用,松了一口气。

    要是酒曲需重买,就又得多一笔开销。

    阿娘外出买菜去了,阿德和月月就在小院里玩。

    月月坐在石阶上捧着脸,晃着羊角辫,细声细气开口。

    “姐姐,我感觉你最近变得好厉害。”

    站在门柱旁的阿德也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周盼仪心中一凛。

    小孩子的第六感好强!她面上不显,笑道:“姐姐再不厉害起来,家可就要散喽。”

    说着她站起身把他们揽进怀里,一手抱一个掂了掂。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她很难同时抱起来,但月月和阿德太瘦了。

    从前天天不是米粥就是咸菜,营养完全跟不上,瘦瘦小小的,头发也有些发黄,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影响发育。

    其实她自己和阿娘也一样,只有最近两天才吃得稍微好些,每天都用剩下的鸡骨头熬汤喝,勉强能够吃饱。

    一家人的衣裳虽然浆洗得很干净,但已打了好些补丁,两个小豆丁的裤腿、衣袖都短了,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腕手腕。

    现在天热还没什么,过两个月天凉了可扛不住。

    从吃到穿没有哪一样不花银子,万一若是他们四个中谁再有个头疼脑热,还得花钱看病,兜里有些银钱心才踏实。

    想到这些,她赚钱的心思愈发急迫,往后半年的日子能不能好过些,可就全看泡在水里的那四十斤高粱米了!

    等陈久珍回到家,周盼仪自己揣着铜板走进隔壁王家木匠营。

    蒸馏中所需要用的一个重要物件名叫酒甑,她得找到王木匠沟通清楚,请他帮忙做一个。

    王木匠手持旱烟,边抽边听周盼仪描述,心头有些发懵,皱着糙黑的大脸,道。

    “你说,你要一个没有底座的木桶?”

    “对,在桶身上钻两个孔,用来放剖成一半的竹筒,再要一个能正好插进洞里的竹管。”

    周盼仪说着,怕王木匠不理解,还比画了两下。

    蒸馏取酒时,第一个大铁锅被称为地锅,盛着高粱米水放在灶台上,然后在锅沿摞上酒甑。

    在酒甑上叠加第二个锅,锅里装冷水,它被称为天锅。

    加热地锅,使高粱米水中的酒精和香味蒸发出来,蒸汽上升,遇到盛着冷水的天锅迅速冷凝成液态酒。

    最后酒水通过竹管流到酒甑外,白酒就算初步成型了。

    王木匠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点点头。

    “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两天后来拿,三十五文。”

    周盼仪眨眨眼,厚着脸皮讨价还价:“王叔,最近我家手头有些紧,能不能便宜些?”

    少女生得好看,一张瓜子小脸水灵灵,杏仁形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扑闪着长睫毛堆着笑,还真让王木匠说不出拒绝的话。

    “……行,三十二文,可不能再低喽。”

    周盼仪笑着数出铜板放在桌上:“那就麻烦王叔了。”

    午后将高粱米蒸煮熟,晾凉拌好酒曲,再放进酒缸拖到阴凉处自然发酵,这第一步就算完成了。

    晚上照例出摊。

    各类美食散发出来的香味盘旋在夜市上空,格外诱人。

    “梅子姜、荔枝膏、沙糖冰雪冷元子卖喽~”

    “炙旋猪肉皮!煎夹子!热腾腾的刚出锅!”

    叫卖吆喝声不断传来,周盼仪吞吞口水,来这儿也有一段日子了,但她还没机会吃到地道的大宋美食……

    甚至都不知道煎夹子、炙旋猪肉皮是什么东西。

    同样犯馋的人不止她一个,妹妹月月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斜对面摊子发呆。

    自从周爹爹去世,家中境况一直不好,吃外头摊子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平时忙起来也就罢了,今天傍晚刚下过雨,出来吃饭的人少,没那么忙,小豆丁们免不了四处张望,对什么都好奇眼馋。

    周盼仪从脚旁钱袋子里数出五个铜板递给月月。

    “喏,月月,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月月没伸手,怯生生看向阿娘。

    陈久珍摸摸女儿头顶,温声道:“让哥哥领着你一起去。”

    “好!”

    旁边阿德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小手握住铜板拉起妹妹就往斜对面摊子跑,正是卖煎夹子的那家。

    两分钟后他们跑回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个油纸包。

    周盼仪探头瞧了一眼,嚯,这不是炸藕盒吗?

    肉馅夹在莲藕里,裹着面糊炸得金黄,香味扑鼻。

    月月笑呵呵地把煎夹子递到她嘴边:“姐、姐姐吃!”

    她也没客气,阿呜一口咬掉三分之一,嚼嚼,用力点头:“好吃!”

    阿德把自己的煎夹子递给阿娘。

    “阿娘也吃!摊主阿叔说三文一个,我说我只有五文,他说五文也可以!”

    陈久珍抬眼望去,见不远处卖煎夹子的摊主大叔也正在看他们,旋即微微点头示意,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他们的互动周盼仪没注意,她正忙着在心里确定自己的第三个目标。

    刚穿来时,她想着要努力完成攻略任务早日回家。

    后来,她想在京城站稳脚跟,让一家人过上吃饱穿暖的小日子。

    现在又有了新目标。

    来都来了,机会难得,她一定要尝遍汴京美食美酒,快乐玩一遍再回去,这样才不虚此行!

    周家两个小豆丁盘腿坐在小摊边,双手抱着煎夹子吃得满嘴油光,最后一口拿在手里怎么都舍不得吃。

    周盼仪一边翻动烤串,一边对着他们承诺。

    “再过一段时间等姐姐赚到钱,带你们去吃更多好吃的!”

    陈久珍笑着垂眸看她,浅浅摇了摇头。

    真是孩子心性,能吃饱饭就很好了,哪里会有那么多闲钱到处买吃食?

    连续摆摊几天后终于攒下二钱银子,周盼仪提出要买两口大铁锅,这个要求让陈久珍很心疼。

    刚开始赚到的银子要用来还债,这次赚的银子还没捂热,又要花出去。

    “你说的那个白酒,非要用铁锅?用陶锅不成?”

    周盼仪摇摇头:“不成,非得用铁锅不可。”

    陶锅导热性比较差,影响蒸馏效率,且因为不如金属材质稳定,很可能会出现开裂变形等问题。

    没办法,陈久珍只能咬咬牙,花了一钱银子,买回两口大铁锅。

    又过了几天,高粱发酵满七天,开始正式蒸馏。

    清早,发酵好的高粱米水被倒进地锅,酒甑、天锅依次摆上,在天锅里装满冷水,最后在缝隙处拿干净的湿布密封好。

    眼看女儿点燃灶火,在探出酒甑的竹管下摆上酒缸,陈久珍有点傻眼。

    这和她以前酿酒的方法完全不一样。

    “仪仪,你确定这样能出酒?这种方法我怎么从没见你爹用过?”

    周盼仪脸色一僵,清清嗓子。

    “这是爹爹的设想,他说用这个方法做出来的酒,酒味更浓,应该可行。”

    “应该?”陈久珍心底一下就空了,不免焦躁。

    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仅仅是个设想就敢干,还花这么多银子!

    少女埋头添了两根柴火,双眼发亮信心十足。

    “阿娘,你别急,一刻钟后就知道成不成了。”

    一家人或坐或站,就守在灶台近前,眼看柴火越烧越旺,坐在最近处的阿德抽动了两下鼻子,兴奋道。

    “阿娘,阿娘!我、我闻到酒味了!”

    陈久珍凝神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微微动容。

    此时的酒香还不浓郁,只是丝丝缕缕从酒甑中溢出,但它香的纯粹又热烈,和以前自己酿的那些酒完全不同。

    酿糯米酒比较简单,发酵时间到了以后把酒液过滤出来就可以了,没想到这高粱酒还要大费周章地蒸馏。

    蒸馏这个词是女儿刚教她的。

    她从没见过有人拿高粱酿酒,更没见过上锅蒸酒的,虽然她相信仪仪不会骗人说大话,但心里总是害怕。

    可没想到现在真的闻到酒香了,这酒味辛辣狂野,随着灶火烧灼,愈发浓烈,仿佛凝在了空气里。

    只闻着就要醉了。

    月月捂着鼻子从哥哥身边跑开,冲到门边扶着门大喊:“好难闻!头晕!”

    周盼仪赶忙把两个小孩往外赶:“你们两个走远点!不要在厨房待着了。”

    月月跑进院里,阿德还好奇,扒着大门不肯走。

    “滴答——”

    骤然出现的水滴碎裂声,让周盼仪心头一喜,顾不得赶弟弟,忙转头去看灶上酒甑。

    只见酒甑上的竹管口处,一滴清澈透亮的水滴正悬在上头,欲落不落。

    此时酒香已浓烈到顶峰,充斥在整间厨房里。

    “好香!”

    “我从来没闻到过这么烈的酒味,哪怕是你爹都没做到过。”

    陈久珍喃喃低叹,望着那滴酒珠满脸撼色。

    难道老周家的血脉,天生就有酿酒的天赋?

    几秒后,酒珠坠入酒缸。

    刚开始酒液还只是一滴一滴往外流,后面流速越来越快,凝成一条水线往缸里砸。

    阿德指着酒液兴奋道

    “阿娘你看!这酒就像水一样!没有颜色!”

    陈久珍闻言凑上前细瞧。

    只见浅浅一层酒水清澈透亮,能穿透它直接看到缸底。

    阳光穿透过厨房小窗洒在上面,荡起零星光斑。

    在她印象中,酒要么是米白色的,要么是橙黄色的,怎么会有透明的酒?

    但……这味道,又绝对不会错,还是品质纯粹的好酒。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看着从竹管中流出来的水线,感觉头很晕。

    她酿酒手艺虽不济,但好歹跟在夫君身边见过些世面,知道如何酿出烈酒一直是所有酒肆的难题。

    没想到如此困难的事情,今天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两口铁锅解决了!

    依稀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家酒肆的希望。

    “没错,清了……酒清了。”

    周盼仪同样凑近了,满意点头。

    “嗯,颜色对了!”

    记得当年在课堂上老师曾说过,宋代及以前,酒的提纯技术不高,所以大多数酒都是浑浊的。

    比如杜甫的诗中就有提到‘潦倒新停浊酒杯’,范仲淹也说过‘浊酒一杯家万里’。

    如今清酒面世,可喜可贺!

    还没等到她高兴完,忽然瞥见旁边的阿娘哭了,泪痕顺着面颊往下滑,慌忙问道。

    “娘,你、你怎么了?”

    陈久珍笑着用手背去擦眼睛,口中回道:“酒味太浓,辣到眼睛了!”

    酒香顺着厨房小窗往外飘,飘过墙头钻进隔壁王木匠家后院。

    此时王木匠正和大儿子在干活,乍然闻到酒香不由抽了抽鼻子。

    “这酒味儿可真香,周家这是又酿酒呢。”

    王家大郎深吸一口:“陈婶子手艺精进了,自从周叔走了,好久没闻到这味儿了。”

    王木匠道:“你细闻,这味儿可真纯,是好酒。”

    “确实,只闻着都醉了。”

    王木匠道:“我听说她家琢磨出个小吃,最近在夜市上卖得火热,找咱家削竹签就是做这个用的。”

    “现在又弄出个好酒来,我看周家的日子是快好起来了。”

    王家大郎笑着推动手中刨子。

    “一家子孤儿寡母不容易,这么些年也该熬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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