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妮子当真是不行了？”四老爷在厅上转悠，他有些半信半疑。
“眼见得她在衙门上昏过去了，当时顾郎中不是也说她快要不成了？”
三老爷搅着一双胖手。
“更何况顾郎中何必要在县官老爷面前撒谎？没了大哥之后那小妮子不过就是一棵没人管的野草，顾郎中为什么要帮她？说不太过去吧？”
“大哥当年对顾青柏有恩，”沈约捋着胡子沉吟，“难说顾青柏会不会帮着那小妮子。”
“啊？”三老睁大了眼睛，“二哥你是说……”
沈约抬手打断了三老爷。
“老四，派人去医馆盯着！”
沈约吩咐四老爷道。
四老爷捻着自己的胡须应声“是”，三老爷面上的神情则有些不忿。
“沈七！备车马！”
沈约再对自己身边的仆从吩咐。
“老爷备车马是要去哪里啊？”二夫人迟疑。
“去五原！我亲自去退婚！”
沈约挥一挥手，他阔步走出厅堂。
所谓亲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玉娇的爹死了，那这个当二叔的就是沈玉娇的天。
由他去退亲，那沈玉娇就别想轻易在嫁人，沈玉娇这辈子就得烂在沈家了。
沈约被沈七搀扶着坐上马车，他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
更况且现在沈玉娇的名声已经臭了，哪个男人还肯要她呢？
-
五原县离渠县有八十多里路，马车慢慢悠悠地晃过去要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沈玉靠在车厢壁上，她撩起车帘，看着路两旁一望无际的油菜田，现在油菜还未开花，目之所及碧绿的一片，看上去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沈玉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悠，心情轻松又舒畅。
莺儿很担心沈玉的伤，把车上所有能找到的软垫全部都垫在了沈玉的身后。
沈玉没把之前的伤当回事儿，她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莺儿，“沈玉的视线游离，”你说那姑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父亲在临终之前，这么急切为我定下了这桩婚事？“
莺儿抿唇，“莺儿不知道。”
流言蜚语她是知道的，但是却并不想说与小姐听。
“八十多里路，也不算特别远。”沈玉轻轻摩挲着下颌，凝眸思索。
“这三年间，他可曾来渠县看过一次？”
莺儿感到自己的嗓子梗住，她默默地垂下了头，不敢回应。
五原县离渠县不过八十多里，可是三年前那位名义上的姑爷却从未来看过一眼。
莺儿不知道沈玉娇是不是已经忘了这回事，但是她怕小姐现在知道了要伤心。
在小姐未出事的前三年都不肯来看一眼，现在小姐出事了，他难道肯相帮吗？
好在沈玉不过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想要莺儿回答。
沈玉并没有看见莺儿面上低落的神情，她兀自又说了下去。
“不过我这趟亲自来见他，便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若是不合适，就把婚约作了废，日后也好早做打算。”
莺儿听到这里不免一惊。
小姐从什么时候起竟有这么大胆的想法了？
可是这是老爷生前便定下的婚约，怎可说作废便轻易作废？
莺儿抬眸，声音轻轻的，忧心忡忡地劝。
“小姐，婚约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这么轻易就作废？”
沈玉回过脸来看莺儿，她都快忘了这个小丫头与她不是一个时代的人，礼教的种种束缚已经变成根深蒂固的准则，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沈玉伸手把莺儿紧蹙的眉头抚平，然后再用食指抵住她的嘴角，轻轻向上推。
“开心些！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愁眉苦脸！”沈玉笑道。
莺儿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她看着小姐眉目温和，气质从容不迫，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意，她实在是弄不明白小姐现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前狼后虎，进退无路。
两个人正交谈间，窗边骨碌碌经过另外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跑得急，车夫挥着鞭子，两匹高头大马扬起四蹄奔腾，一路上带出滚滚的烟尘。
尘土飞扬，沈玉皱着眉正要拉上帘子，坐在一旁的莺儿却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面色大骇。
“怎么了？”沈玉不解。
莺儿脸色苍白。
“小姐……那是、是沈家的马车！”
-
车夫快马加鞭，沈约只用了一个时辰便从渠县赶到五原。
虽然仅仅相隔八十多里，但是五原县却明显要比渠县贫穷破败。
五原县与渠县均地处贫瘠，但是渠县至少还占据交通要冲，有车队商贾往来，能做些生意。而五原县地处更加偏僻，交通不便，是以这边的生活更加艰难贫苦。
“老爷，是哪一家啊？”沈七与车夫并排坐在车架上，他撩起车帘往里看。
沈约坐在摇晃的车厢中抿紧唇，“一家一家找吧。”
马车顺着一条小路驶入五原县，沈约的视线扫过沿路两侧低矮的土坯房。
“反正这里总共也没有多少人家。”
这还是沈约第一次踏足五原县，之前那个小子倒是往渠县跑过好几次，每年都来，每次来都还带着好些东西。
那小子想见沈玉娇，被沈约给挡下了。
“虽是订了亲，但到底还未成婚，玉娇一个闺阁女子，现在见了你，不合情理也不成体统。”
那小子被拒绝了一次，之后便再不提要见沈玉娇了，但是每每到了年节的时候，都还是带着礼上门。
“麻烦二伯父代我向沈姑娘带声好。”
那小子模样长得不赖，说话也周到。
沈约每次只留他喝个茶，便遣人把他送出门去。
而至于他带来的东西，自是扬扬手交给下人们自己去分。
五原县穷苦，他心意再重，本来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而至于他来过的消息和他托沈约转达的祝福，自然也不会传到沈玉娇的耳朵里。
沈约要吞下沈玉娇父亲留给她的所有东西，这件事情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在沈家大老爷重病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而现在沈约终于能给这几年的筹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沈约正想着，马车“刺啦”一声停下了。
沈七没经过一处院子都寻问，就这么一路问了过来，终于问到了李堰家。
在道路的尽头，一座挺寒碜的小院。
“老爷，到了！”沈七跳下马车，上前替沈约打起车帘。
沈约撩起袍摆走下车，他的视线扫过这方小院，面上的神情多有倨傲。
院子用荆杞围着，这荆杞枯瘦细弱，根本就拦不住盗贼。
不过看看这小院残破的样子，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盗贼要来这里偷东西。
沈七撇撇嘴，然后上前去敲门。
李堰今日轮休，不用去兵营。
他刚刚从后山挑了水回来，仲春的天气热汗淋漓，只穿着一件单衫。
李堰听到敲门声，他将最后半桶水倒进水缸里，然后走出屋去迎。
“来了！稍等！”
李堰长腿三两下便走过了小院，他先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把头上的汗擦干净，然后才开门。
李堰看到站在门外的沈七，还有背着手站在稍远处的沈约，他微微愣了一下。
“二伯父？”
李堰没料到沈约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拜访。
“二伯父快请进！”
李堰把两扇院门都推开，笑着迎沈约进来。
“嗯。”
沈约点点头，他撩起袍摆，跨步走进小院。
“二伯父要过来该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好生招待二伯父！”
李堰带着沈约进屋，行动举止热情又落落大方。
堂屋狭小，家居摆设也简陋，只有两把用硬木粗粗打成的椅子，一张小茶几。
李堰引着沈约在一把椅子上坐了，给他倒上凉茶，然后略带歉意躬身一揖。
“二伯父先喝茶，我去换身干净的衣服，马上便过来！”
沈约打量李堰一眼，开口道，“不必了！”
李堰看着沈约，然后沈约继续道，“我是来退亲的！”
李堰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二伯父是来退亲的？这实在是有些突然。”
李堰也不去换衣服了，他在沈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惊不怒，进退得宜，温文有礼。
“可是李堰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若是李堰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二伯父大可以提出来，李堰自然会改，何至于到退亲这一步呢？”
沈约摆一摆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沈家的问题。”
“嗯？”李堰微微倾身，面上显露出疑惑。
沈约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放在膝上的拳头用力握紧了，然后再泄气似的缓缓松开。
“是我沈家对不住你。”
“二伯父不妨说得详细些？”
“玉娇......玉娇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沈约低头看着地面，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说到最后抬手掩面，仿佛是无颜见人。
李堰面容沉肃，他坐正了。
“玉娇与我女儿玉娥的夫婿......有染。”
沈约抬头看向李堰，装出一副不胜惭愧的模样。
他心满意足看到李堰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冷寂。
“眼见得她在衙门上昏过去了，当时顾郎中不是也说她快要不成了？”
三老爷搅着一双胖手。
“更何况顾郎中何必要在县官老爷面前撒谎？没了大哥之后那小妮子不过就是一棵没人管的野草，顾郎中为什么要帮她？说不太过去吧？”
“大哥当年对顾青柏有恩，”沈约捋着胡子沉吟，“难说顾青柏会不会帮着那小妮子。”
“啊？”三老睁大了眼睛，“二哥你是说……”
沈约抬手打断了三老爷。
“老四，派人去医馆盯着！”
沈约吩咐四老爷道。
四老爷捻着自己的胡须应声“是”，三老爷面上的神情则有些不忿。
“沈七！备车马！”
沈约再对自己身边的仆从吩咐。
“老爷备车马是要去哪里啊？”二夫人迟疑。
“去五原！我亲自去退婚！”
沈约挥一挥手，他阔步走出厅堂。
所谓亲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玉娇的爹死了，那这个当二叔的就是沈玉娇的天。
由他去退亲，那沈玉娇就别想轻易在嫁人，沈玉娇这辈子就得烂在沈家了。
沈约被沈七搀扶着坐上马车，他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
更况且现在沈玉娇的名声已经臭了，哪个男人还肯要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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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原县离渠县有八十多里路，马车慢慢悠悠地晃过去要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沈玉靠在车厢壁上，她撩起车帘，看着路两旁一望无际的油菜田，现在油菜还未开花，目之所及碧绿的一片，看上去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沈玉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悠，心情轻松又舒畅。
莺儿很担心沈玉的伤，把车上所有能找到的软垫全部都垫在了沈玉的身后。
沈玉没把之前的伤当回事儿，她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莺儿，“沈玉的视线游离，”你说那姑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父亲在临终之前，这么急切为我定下了这桩婚事？“
莺儿抿唇，“莺儿不知道。”
流言蜚语她是知道的，但是却并不想说与小姐听。
“八十多里路，也不算特别远。”沈玉轻轻摩挲着下颌，凝眸思索。
“这三年间，他可曾来渠县看过一次？”
莺儿感到自己的嗓子梗住，她默默地垂下了头，不敢回应。
五原县离渠县不过八十多里，可是三年前那位名义上的姑爷却从未来看过一眼。
莺儿不知道沈玉娇是不是已经忘了这回事，但是她怕小姐现在知道了要伤心。
在小姐未出事的前三年都不肯来看一眼，现在小姐出事了，他难道肯相帮吗？
好在沈玉不过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想要莺儿回答。
沈玉并没有看见莺儿面上低落的神情，她兀自又说了下去。
“不过我这趟亲自来见他，便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若是不合适，就把婚约作了废，日后也好早做打算。”
莺儿听到这里不免一惊。
小姐从什么时候起竟有这么大胆的想法了？
可是这是老爷生前便定下的婚约，怎可说作废便轻易作废？
莺儿抬眸，声音轻轻的，忧心忡忡地劝。
“小姐，婚约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这么轻易就作废？”
沈玉回过脸来看莺儿，她都快忘了这个小丫头与她不是一个时代的人，礼教的种种束缚已经变成根深蒂固的准则，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沈玉伸手把莺儿紧蹙的眉头抚平，然后再用食指抵住她的嘴角，轻轻向上推。
“开心些！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愁眉苦脸！”沈玉笑道。
莺儿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她看着小姐眉目温和，气质从容不迫，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意，她实在是弄不明白小姐现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前狼后虎，进退无路。
两个人正交谈间，窗边骨碌碌经过另外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跑得急，车夫挥着鞭子，两匹高头大马扬起四蹄奔腾，一路上带出滚滚的烟尘。
尘土飞扬，沈玉皱着眉正要拉上帘子，坐在一旁的莺儿却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面色大骇。
“怎么了？”沈玉不解。
莺儿脸色苍白。
“小姐……那是、是沈家的马车！”
-
车夫快马加鞭，沈约只用了一个时辰便从渠县赶到五原。
虽然仅仅相隔八十多里，但是五原县却明显要比渠县贫穷破败。
五原县与渠县均地处贫瘠，但是渠县至少还占据交通要冲，有车队商贾往来，能做些生意。而五原县地处更加偏僻，交通不便，是以这边的生活更加艰难贫苦。
“老爷，是哪一家啊？”沈七与车夫并排坐在车架上，他撩起车帘往里看。
沈约坐在摇晃的车厢中抿紧唇，“一家一家找吧。”
马车顺着一条小路驶入五原县，沈约的视线扫过沿路两侧低矮的土坯房。
“反正这里总共也没有多少人家。”
这还是沈约第一次踏足五原县，之前那个小子倒是往渠县跑过好几次，每年都来，每次来都还带着好些东西。
那小子想见沈玉娇，被沈约给挡下了。
“虽是订了亲，但到底还未成婚，玉娇一个闺阁女子，现在见了你，不合情理也不成体统。”
那小子被拒绝了一次，之后便再不提要见沈玉娇了，但是每每到了年节的时候，都还是带着礼上门。
“麻烦二伯父代我向沈姑娘带声好。”
那小子模样长得不赖，说话也周到。
沈约每次只留他喝个茶，便遣人把他送出门去。
而至于他带来的东西，自是扬扬手交给下人们自己去分。
五原县穷苦，他心意再重，本来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而至于他来过的消息和他托沈约转达的祝福，自然也不会传到沈玉娇的耳朵里。
沈约要吞下沈玉娇父亲留给她的所有东西，这件事情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在沈家大老爷重病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而现在沈约终于能给这几年的筹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沈约正想着，马车“刺啦”一声停下了。
沈七没经过一处院子都寻问，就这么一路问了过来，终于问到了李堰家。
在道路的尽头，一座挺寒碜的小院。
“老爷，到了！”沈七跳下马车，上前替沈约打起车帘。
沈约撩起袍摆走下车，他的视线扫过这方小院，面上的神情多有倨傲。
院子用荆杞围着，这荆杞枯瘦细弱，根本就拦不住盗贼。
不过看看这小院残破的样子，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盗贼要来这里偷东西。
沈七撇撇嘴，然后上前去敲门。
李堰今日轮休，不用去兵营。
他刚刚从后山挑了水回来，仲春的天气热汗淋漓，只穿着一件单衫。
李堰听到敲门声，他将最后半桶水倒进水缸里，然后走出屋去迎。
“来了！稍等！”
李堰长腿三两下便走过了小院，他先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把头上的汗擦干净，然后才开门。
李堰看到站在门外的沈七，还有背着手站在稍远处的沈约，他微微愣了一下。
“二伯父？”
李堰没料到沈约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拜访。
“二伯父快请进！”
李堰把两扇院门都推开，笑着迎沈约进来。
“嗯。”
沈约点点头，他撩起袍摆，跨步走进小院。
“二伯父要过来该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好生招待二伯父！”
李堰带着沈约进屋，行动举止热情又落落大方。
堂屋狭小，家居摆设也简陋，只有两把用硬木粗粗打成的椅子，一张小茶几。
李堰引着沈约在一把椅子上坐了，给他倒上凉茶，然后略带歉意躬身一揖。
“二伯父先喝茶，我去换身干净的衣服，马上便过来！”
沈约打量李堰一眼，开口道，“不必了！”
李堰看着沈约，然后沈约继续道，“我是来退亲的！”
李堰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二伯父是来退亲的？这实在是有些突然。”
李堰也不去换衣服了，他在沈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惊不怒，进退得宜，温文有礼。
“可是李堰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若是李堰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二伯父大可以提出来，李堰自然会改，何至于到退亲这一步呢？”
沈约摆一摆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沈家的问题。”
“嗯？”李堰微微倾身，面上显露出疑惑。
沈约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放在膝上的拳头用力握紧了，然后再泄气似的缓缓松开。
“是我沈家对不住你。”
“二伯父不妨说得详细些？”
“玉娇......玉娇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沈约低头看着地面，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说到最后抬手掩面，仿佛是无颜见人。
李堰面容沉肃，他坐正了。
“玉娇与我女儿玉娥的夫婿......有染。”
沈约抬头看向李堰，装出一副不胜惭愧的模样。
他心满意足看到李堰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