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ut le bonheur du monde est dans l’inattendu.

    「世上所有的幸福都蕴藏在不期而遇之中。」

    ——Jean d‘Ormesson(端木松)

    2

    好不容易是周末,林粥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薛婷的电话打了过来。

    第一遍没接。

    第二、第三遍……

    “喂。”

    尾音拖长,懒懒的声音充满疲倦和困顿。

    那头的薛婷急得拍大腿喊她姑奶奶:“祖宗哟,你还在睡呢?赶紧起来啦!你今天有个线上会议!”

    “唔!?”一听还有工作,林粥瞬间精神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还有?”

    掀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往房门外走去。

    薛婷说:“这是临时安排的,昨天十二点我才收到小芳给我发的信息,等我再转发给你的时候你已经睡了……哎呀这不重要,会议九点开始,你还有三十分钟时间,GO!GO!GO!”

    薛婷是个北方女孩,行事作风都是粗中带柔,和她搭档两年,林粥已差不多习惯。

    做完简单的洗漱工作后,林粥立刻打开电脑,登录微信,一下子弹来薛婷发的好几条语音和文件。

    薛婷在语音里说,“公司安排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给你,这个会议就相当于线下面试,如果对方满意,你就会被选去做对方为期一个月的私人译员,或许还要跟着出差。虽然很累,但是奖金诱人,隔壁的Linda特别想要,还是我向人事Henry争取下来的呢!”

    林粥勾唇,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公司,林粥和Linda是头部译员,竞争在伯仲之间。但薛婷和Linda在去年夏天发生了一次争吵,从此有了过节,两边抢资源,常常闹得不可开交。

    林粥说劝了一次两次无用,也就不再说了。

    线上会议比线下会议要准备的东西少很多,只需一副耳机和稳定的网络信号就行。

    过了十分钟,薛婷发来会议号。

    林粥点进去和对方人事检测通话流畅度,没过一会,两方客户陆续进入会议。

    开场先是客套并简短的自我介绍。

    林粥只要像个机器人一样做好准确无误的交传口译就行。

    一切都在流畅进行。

    直到那一声——

    “你们好,我叫温书陌,是这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干净的嗓音,字正腔圆的发音。

    大脑来不及对传入信息加工处理,脑内一根弦“突”的一声自行烧断了。

    ……他叫……

    温书陌……

    游神之际,手中笔杆歪倒砸到桌上。

    “咚!”

    清脆的撞击声让林粥幡然回神。

    酥麻发软的手重新慌乱的握住那支笔。

    “呃……Bonjour, je m’appelle wen shumo, le principal responsable de ce projet.”

    衔接出问题,林粥不敢再开小差。

    大学时期分脑训练的成效在这一刻发挥极致。

    她的左脑在快速过滤信息并将它们口译出来,她的右脑却在迟钝的想着有关温书陌的事。

    怎么会是他……

    许是声音太近,让她忘了他们之间隔着有多远的距离。

    像回到十年前的夏天。

    温书陌没变,带有磁感的腔调,清晰的表达,朗朗的说话,而她也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重复着他说过的话。

    他和她,声音与声音交替。

    比做梦来得还不现实。

    心脏一突一突的跳动,鼓动着耳膜。

    会议顺利结束。

    林粥作为一个语言服务者,惯常是最晚走的那一个。

    她守在电脑桌前,看着那个属于温书陌,蓝底白色摩萨耶的头像,突一下退出会议界面。

    提起来的心,也不可惶然的悠悠落下去。

    林粥呆在电脑面前坐了许久。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惊了一下,然后起身察看猫眼,看清是熟悉的快递员服装后,才打开了门。

    “快递,这,签一下名。”

    那人递来一支笔。

    林粥洋洋洒洒签下自己的名字,拿了快件后反手关上门。

    撕开快递包装,里面放着的,是林粥一直没有勇气给出的信。

    前天她寄的,今天又回到她手上。

    兜兜转转,像是冥冥之中,老天在告诉她:别想了,不可能的,还是扔了吧。

    .

    周一。

    林粥像往常一样坐地铁赶早班。

    手上拿着一块钱的大白馒头,在人挤人的潮流里匆促吃完。

    一进到公司里面,薛婷穿着裙子像花蝴蝶一样朝她跑来。

    “姐!你太棒了!就在刚刚,我收到了华东人事的合作申请,他们打算签你!”薛婷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华东?”林粥不可置信。

    薛婷没明白林粥的意思:“是啊!就是前天那场线上会议,你不会忘了吧?”

    “不,我是说,”林粥一脸懵,“他们愿意签我?”

    “哎呀,你要相信自己嘛!对方人事张佳俊和我说,他们的负责人还挺满意你的,下周的法国之行,你要跟着一起去咯!”

    林粥不可思议:“负责人?!”

    ……是温书陌吗?

    他认可她?

    薛婷认真想了想,“呐,好像是个姓周的人,叫周什么来着,有点忘了……”

    林粥哦了一声。

    垂下眼眸,无名的,有一丝怅惘在心头萦绕。

    .

    高中时期的林粥,体能保持的还不错。

    校运会八百米这项比赛一般都由她来承包。

    温书陌体育也还可以,只是并没有像他的理科成绩一样那么优秀。

    他每年参加的运动项目只有四乘一百米接力赛。

    女子八百米安排在男子接力赛后面。

    每当观赏完男子的接力赛,林粥就要准备自己八百米的长跑热身。

    绿茵地上熙熙攘攘的经过很多人。

    覃之之抱着热水杯,在她耳边叨叨着尽力就好,加油类似的话。

    不大清晰的交谈声伴着笑由远及近。

    温书陌和他的几个好朋友从这边经过,覃之之的表情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似地瞬间不自然起来。

    她对林粥使劲努鼻子瞪眼睛:

    嗨,林粥粥,你的温书陌!

    林粥红着脸,只想离覃之之这个显眼包远一点。

    少年们的声音随着风任意飘来。

    “诶,等等好像是女子八百吧?”

    “应该吧。”这是温书陌的声音。

    “我们年级好像有几个女生跑步挺厉害的,但不知道是谁。”

    “嗯,我知道一个。”

    林粥在做体前屈压腿,扑腾的身子像个走路的企鹅。

    直起身的一瞬,温书陌的身影猝不及防的走进视线。

    “谁啊?”

    温书陌目光游移,竟然转到她身上。

    “没记错的话,她吧。”

    春煦的黑眸泛着润泽直直撞过来。

    心跳骤停。

    “她啊。”同伴好奇的朝林粥张望了一眼。

    无心的对话,无心的对视,少年们慢慢从林粥前面走过去。

    林粥呆在地上,脸像煮沸的龙虾一样红。

    反复回忆着——

    温书陌刚刚,是不是看她了……

    覃之之迈着小碎步跑过来:“粥粥!温书陌他在看你诶!”

    “……”

    林粥羞愤闭眼:

    ——覃之之!你喊的声音太大啦!

    “他觉得你跑步很厉害!”

    “嗯。”

    林粥继续压腿,把脸几乎要埋到自己腿上,露出滚烫滚烫的耳朵。

    覃之之一脸兴奋:“你快说,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粥沉默,“没有,我们不认识。”

    “那他怎么会看你?”

    天晓得温书陌居然会看她,她自己都快要开心到爆炸了好吗!

    林粥咬了一下唇,脸颊的潮红一路渗透到脖子,“……可能,只是随便瞟了一下吧。”

    林粥在那次的八百米长跑比赛发挥的极其优异,突破校赛记录,以比前者快出三秒的好成绩拿到第一。还有不认识的体育老师跑来邀请她,问她对田径感不感兴趣,希望她能加入校队冲击省赛。

    林粥当然拒绝了。

    她此刻的梦想,只有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和温书陌一样的好大学,在毕业之前,向他表白。

    可那时的林粥不知世事无常,命运捉弄。

    在临近高考的前夕,温书陌走了。

    离开了江城,离开了祖国,随父母生意,直接转入一所加州的学校,后来考上了加利福尼亚大学。

    这一切的一切,林粥只能凭着老师和同学的口口相传,才得以知晓。

    十八岁的夏天,林粥一整个暑假都闷在家里。

    莫丽萍觉得奇怪,还跑去问心理学专业的朋友。别人告诉她,考前压力太大,考后一时间没缓过来,人都有一个过程,正常的。这一个暑假,本想催促林粥去学车的莫丽萍,也消停了。

    覃之之为了攒开学大一的生活费,跑到禹千路附近的超市打零工,一个月能有四千块。

    她看林粥整日整夜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打趣她:“你不会真的想和温书陌在一起吧?”

    “没有。”

    电话里,覃之之语重心长:“天之骄子落入凡尘,就像周敦颐爱莲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林粥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现在难过也没用,人家都跑国外去了。而且,你不是把别人当偶像的嘛。”

    “你不懂。”

    林粥坐在床上,抱着玩偶闷闷不乐。

    “我不懂,你最懂了。”

    覃之之和她置气,两人没一会就挂了电话。

    灼热的烈阳透过窗跑进书桌,映着那堆高中三年攒下的复习资料全都未清,重重地压着一封笔落已久的信件。

    林粥把被子闷在头上,稀存的氧气消耗殆尽,呼吸渐渐困难,直到眼前开始有一种眼冒金星的错觉。

    脑中幻梦似的萦绕着几个声音。

    那是某一天某一个夜晚,有一个人,告诉她的真相——

    “温书陌的父母离婚了,他是私生子,他的亲生父亲打官司要回了他,他只能去美国。”

    “那……他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赌鬼,想要断绝关系,还难得很。”

    “温书陌……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很糟,我想是谁都难以接受这样得变故。”

    挂断电话。

    秋瑟的风从窗缝里偷溜进来。衣服从凉爽的短袖褪成保暖的长袖。滚滚泪珠落下,湿了袖口一片。

    林粥在她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满星的夜空里,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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