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is j’ai attendu, attendu, attendu pour toi, comme si j’attendais mon destin.

    「可是我等着,等着,等着你,就像等待我的命运。」

    ——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3

    合同正式签约是在隔日,林粥向上级递交完材料,即将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在南城。

    Linda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坐在椅子上收拾东西的林粥。

    她走过去,笑了笑,说:“林老师,这次要辛苦你咯,走得路上注意安全,到那记得给我们报平安啊。”

    “好啊,到时候回来我给大家带礼物。”

    薛婷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两人站在一起,咻地一下就跑过来。

    对着Linda,语气不善:“你要干什么?”

    看到薛婷,Linda翻起白眼,“我和同事说说话怎么了?”

    林粥也觉得薛婷态度不好,小声说她:“薛婷,不要这样。”

    薛婷不服,堵气,撅着嘴巴走了,把高跟鞋踩得跺跺响。

    林粥眼角弯弯,歉意的笑:“薛婷就是这个性子,你别和她计较。”

    Linda拍了拍林粥的肩:“嗯,我知道,你继续忙吧。”

    .

    华东总部在沪市。

    林粥是上午十点的飞机,大概下午一点落地。

    华东派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来接她,笑容甜美,是个氧气十足的女生。

    “林老师好,我叫姜珍予,叫我小珍就好。”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初次见面也不觉得太生分。

    两人坐上面包专车,途中交换了一下微信,直达华东总部新城区。

    下车的地方有一片空旷的宅基地,两辆挖掘机在里面施工,大概是准备推掉重建。

    姜珍予指引她往人行道走,说:“这里正在建二期工程,前一个月开始的,有些路封了,会走得有些不方便。”

    林粥笑了笑:“没事。”

    城市城市,规模化的建设,哪里都是一个样。

    “温总还在外地,大概今晚才能回到,同时负责这个项目的另一个人是周建发,我先带您去见见。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和他协商就好。”

    温总……

    姜珍予略略走在前头。

    林粥若有所思,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

    唾沫间,有甜、有酸、有不知名的苦。

    挖掘机轰隆隆的声音贯穿整条市街,待走进大厦里面,洗脑式的噪音才小了下去。

    华东专攻高新技术行业,同类产品里,前年销售量最好的是智能手表,但到今年,销售额却面临断崖式下跌。

    客户资源短缺是一方面,价格竞争是另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印度工厂的兴起。他们的产品做skd(半散装),通过在中国采购pcb板和配件,再运到印度工厂加工组装,既能节省运费成本还能省去一部分关税。与此同时,他们也代表供应商去参展以寻求欧美和其他地区的客户合作,在拉取各种资源的同时也在慢慢取代国内的工厂。

    林粥见到周建发时,他正在对项目组里的成员发火。

    投影屏上,是两款智能手表的版型,一个偏复杂,一个偏简约,但给人的感觉都不是那么称心。

    “你们要再找这样的残次品放到我面前侮辱我眼睛,医药费你们就一个人一个人给我轮着报销!”

    大手一挥,“唰啦——”,A4纸像飞雪一样翩跹在空中。

    此情此景,姜珍予赶紧把林粥拉到一旁。

    凑到林粥耳边说:“周经理压力大,现在情绪不太好,平时他不这样的。”

    林粥点点头,表示能理解。

    她想到自己之前临上场做口译,对方突然通知自己主题更换,预先准备的材料作废,交传要变成同传时,她也是这么崩溃的。

    “晚上周经理要请一个法国客户吃饭,你要不先回酒店休息,等时间差不多到了我来叫你。”

    “也好。”

    公司给她预定的酒店在华东商圈附近,林粥拿房卡入住后,先简单洗了一个澡,然后收整了一下行李箱。在检查设备的时候,林粥发现无线话筒少了一个电池,准备下楼去买。

    临出门前,林粥在发尾上抹了点柔和的橘子香精,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素面朝天,简单的白素衬衫和蓝色牛仔裤,太学生样。虽然她过去图方便一直那么穿,但到了这,心里总有些怪异的不自然。

    像吹出来的泡泡,隐隐有些蠢蠢欲动的慌张。

    现在互联网信息时代,数字货币便利便捷,拿个手机就能出门。

    林粥涂完口红关上门的一瞬间,姜珍予给她发来短信。

    “林老师,这是周经理和温总的微信,如果有需要,您可以申请加一下。”

    “要记得备注姓名和身份哦,不然温总可能会不通过。”

    两句话下面,紧跟着一个帕恰狗的可爱表情包。

    林粥先回了个文字版的“好”,而后又觉得太客气,特地在表情库里找了一个蠢萌的图片给她发过去,然后没有了下文。

    从电梯下去,林粥一路看着那张摩萨耶的微信头像,在【添加通讯录】那个按钮上,反复的点进去和退出。

    要不要加呢……

    ……会不会太直接了……

    犹豫时,没注意电梯到了一层,回过神时,她竟然跟着电梯又上去了。

    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心烦意乱。

    “啧。”

    .

    温书陌在华东。

    她在他在的城市。

    林粥见到周建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这一些。

    周建发和两个法国客户边吃饭边聊天,讲得都是关于买卖与合作的事情。

    林粥则吃着简单的点心,坐在周建发旁边,负责传译来衔接他们的对话。工作中的严谨,不能完全带到饭桌上来。偶尔有些轻松的话题,林粥也会参与他们的闲聊。

    这是一家高级西餐厅,桌上放着的主要是三分熟的菲力牛排,周建发对这里很熟,开了一瓶以前暂存在这的红酒。

    吃到一半,周建发去外面接了一个电话。林粥和法国客户聊着有关法国油画艺术的话题。

    没一会,他带进来一个人。

    是风尘仆仆赶到沪市后,连轴转到这的温书陌。

    相逢的错愕只在一刹那。

    温书陌没认出她。

    换句话说,温书陌不认识她。

    林粥脑袋懵怔了一秒,然后赶紧起身,如从前待人接物一样,两人礼貌握了一下手。

    他的手是冰的。

    没有多少温度。

    温书陌就坐在她旁边,手臂与手臂间隔着不过几十厘远的距离,薄荷般的清爽和寒冽味道不设防的再次窜入鼻息。

    和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炽热的烈阳,操场,国旗,主席台,骤缩的心跳,一样……

    林粥差点忘了自己坐在这是干什么的了。

    直到周建发看了她一眼。

    她才赶紧将方才他说的那句话传译给对方。

    一顿饭,林粥头一次吃得犹如酷刑。

    温书陌的声音,温书陌的笑,温书陌的气味,无不刻在冲击着她心房里努力搭建以求自卫的堡垒。

    她藏在桌底下的手抓着手心的软肉,太过紧张,生怕表现不好,喉咙都像堵着一团棉花。

    温书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往她身上看了一眼。

    林粥脊背骨瞬间犹如电流划过般发麻,垂眸的视线,她看向桌上自己吃了一个小时都没有吃完的焦糖布丁。

    旁边的半杯红酒倒没剩多少。

    大概又坐了半个小时,法国客户想要离开。

    温书陌和周建发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一路相送,车子扬长而去,驶入车流。

    路边晚风习习,霓虹灯影斑斓。

    乳黄色的街灯照着夜雾,温书陌嘴里叼着一根烟,拿下的瞬间吐出的烟雾徐徐消散。

    光影勾勒着他清隽的轮廓和眉眼,腰背懒懒的微屈,风鼓进他墨色衬衫里,头发因风柔软的凌乱。

    有些不真实,如梦幻泡影。

    周建发转身,对她微笑:“辛苦林老师了,看你今晚没吃多少,要不回去在吃点?”

    林粥谢绝他的好意,“没事,我已经提前吃过了。”

    “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要不要送你?”

    林粥连忙摆手,说,“谢谢,不过酒店离这不远。”

    周建发笑了声,“那我就先走了。”

    “温总,我回一趟公司。”

    他朝温书陌那边打招呼。

    男人淡淡的一声“嗯。”

    林粥看到周建发走去停车场,独留她和温书陌站在一起,她眼下只有想逃的冲动。

    “温总,那我也先走了。”

    她和从前一样,不敢接近他。

    温书陌久久没说话,低垂的眼皮敛住他眼眸,林粥有些不知所措。

    她犹豫了一会,自顾转身就要走。

    最后一丝烟草燃尽,温书陌突然叫住她:“林老师。”

    林粥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停下,回过身,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心脏噔噔噔的紧张跳起来。

    谁知——

    “交货日期在下期不是在六月,9.8%的是运费不是关税,显平尺寸是41mm和45mm,收款可以用信用证也可以用TT,离岸价是FOB,到岸价是CIF,口译的时候直接说专业名词不用带法语解释。”

    温书陌叹了口气。

    周身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林粥噎了声,顿时像犯了错的孩子,局促的抓着两只手在背后。

    “……好、好的。抱歉。”

    温书陌凉悠悠道,“下次准备的充分一点在过来,我需要最严谨的口译工作者。”

    林粥小小声,“嗯。”

    他乜了她一眼,转身朝地下停车场走了。

    余温不着半点痕迹的随着夜色渐凉。

    林粥脸色有些苍白。

    她没做好……

    温书陌不满意她……

    意识到这一点,林粥顿时有种从悬崖抛下去,强烈的失重感。

    .

    温书陌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

    晚上九点的沪市还很繁华。

    前面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温书陌疲惫的握着方向盘,在一辆车牌是粤B的路虎后面停下。

    红灯有一百秒。

    他闭了一下眼,连夜的舟车劳顿让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

    方才在西餐厅也没吃多少,胃里只有灼热的酒精在燃烧。上个月他才因为胃出血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健康和工作应该同样重要才是。

    他需要吃点东西。

    想到这,温书陌往路边的一条小吃街望去。

    沿街摆了很多路边摊,烧烤档的烟火飘燃整座城市。

    换道到最左侧,车子慢慢移动。

    在目光无意间停留的一刹那,他那只踩着油门的脚松开了。

    温书陌看到一个在刚刚分别的熟悉面孔。

    娇瘦的身影站在一个烤鱿鱼的摊主旁边,手上拿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烤鱿鱼串,脸部咀嚼的动作看得出来她吃的很香,但能明显感觉到女人脸上表情显露出的落寞。

    她要了两串。

    吃完一串另一串正好烤好。

    摊主贴心的在握签的地方包了张纸巾,减少滴在手上的油。

    林粥拿着烤串走了,背影渐渐融入人潮里。

    摊主用竹扇轻扫了一下底部燃烧的煤炭。顿时,浓浓烟雾滚滚而出,散发着勾人的香味。

    他重新从盒子里拿出新鲜的鱿鱼,拿长签将他们串好放在火板上,拿刷子刷油时,前方出现一身剪影。

    是一声微冷调调。

    “老板,来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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