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星同志一语成谶，接下来的半个星期霖市刑侦忙得脚不沾地，但案情却仍没有什么进展，黄队方队和鹿星还在想最后的对策，正十分头疼。
“不可能！”办公室内，鹿星厉声道，“颜禾的事儿还没完，嫌疑人就想见死者家属，没这规矩！”
“这也不在想辄么！”这几天下来黄队也是没脾气了，“祁远就是一个揉不破、吓不怕的，这几天该问的都问了。他就想见秋白，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机会？你还指望他见了秋白开始自我忏悔，乖乖把问题都交代了？”鹿星屈指在桌上重重的扣了扣，“我们现在查到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秋白牵出来的，这个人现在想见秋白多半是要诛心，让她也疼一疼！”
“你们俩要不先缓一缓，”方队打着圆场，“要不我们问问当事人的意见？看秋顾问……”
“还问什么问！”鹿星的声量又高了两分，打断了方队的话，“人家一个女孩儿刚没了姐姐、身上还病着，已经去了半条命，我不可能冒着让死者家属受二次伤害的风险换什么狗屁机会！”
鹿星鲜少这么暴躁，这一通突突突下来两位队长同时静默下来了。鹿星自我检讨了几秒，觉得的确是自己态度不好，刚要开口道歉，门口传来了的敲门声，他循声转过身去，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正是秋白。鹿星这才后知后觉领会到方队刚才那句“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秋欣的尸检告一段落，秋白今天特意换了一番装束，来接秋欣回家。她从头到脚着了一身黑色，那头乌发还是披散着垂在身后，另在左耳耳后别上了一朵白花。黑色的口罩掩住了她大半张脸，更让人看不出情绪波动。当事人显然已经听完了来龙去脉，她站在门口看着三人，目光沉静如水，十分平静的应道，“我见。”
事已至此，鹿星没法不让步。20分钟后陪着她进了审讯室。
他心里还是担心的，进门前特意拦了她一下，低声叮嘱她：“我们最多待10分钟。等下祁远说什么也别信、也不要逞强，身体不舒服告诉我，我就带你出来。知道了么？”
“鹿警官……”秋白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才又顺着他的话应道，“你说的对，听到什么都不要信。”
可能是有几天没听他叫自己，鹿星总觉得这?声的语调终于不那么冷。鹿星没来得及多想，带着秋白推门进了审讯室。
二人各身落座，默契的保持着距离。
只是秋白甫一落座，鹿星便察觉秋白有些异样——她个子小、骨架也小，日常坐下之后会不自觉的略微含胸，是一种低调的姿态。而此刻她挺拔着上身，微微抬起了头，双手松松抱在胸前，双腿交叠着靠在椅子后背上，眼睛里是从未见过高傲冷漠神情。虽然整个人看着放松慵懒，但平白多了一种凛凛的气场，让人看着陌生。
鹿星的目光再落到审讯椅上的祁远，祁远自进来之后每次审讯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那么体面、淡然。不知是也察觉到秋白的变化还是怎的，这会儿他脸上温柔的微笑收敛、竟也凝重的拧起了眉。
现场的格局有些微妙，鹿星咂摸着秋白临进门时那句“听到什么也不要信”的意思，不动声色的警惕起来。
鹿星扫了祁远一眼，扣着桌子冷声道：“家属给你请来了。十分钟，想说什么快点说。”
“家属？”祁远嗤笑一声，“这位警官，我才是颜禾法律意义上的家属。你旁边的这个人什么都不是。”
“所以呢，祁先生再三要求我们把人找来就是为了讨论法律对亲属关系的认定规则么？”
祁远没有答话，低着头笑了笑。直到鹿星有些不耐烦、作势要把秋白请走才开口。
“小白，你后悔么？”祁远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愠色，“她那么爱你，你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不会觉得后悔么？”
“后悔什么？”秋白不答反问，“后悔向她拆穿你的假身世？后悔向警方提供你金融犯罪的线索？还是后悔捅破你是买凶杀害孟小关的幕后凶手？”
鹿星闻声哑然。
只听那头“嘭！”的一声，祁远怒不可遏的一拳砸在审讯椅上，“果然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鹿星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秋白，她倒是没有被吓到，依然是平静的神情。
“秋白，我们三人虽然同样在福利院长大，但我们和颜禾始终是不同的。我和你有相似的经历、同样有一段想要回避过去，我本以为你应该比颜禾更能理解我。”祁远略带失望情绪的摇了摇头。“是我想错了。因为这种相似，你竟然比别人更讨厌我、排斥我，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你都要帮着外人、栽在我头上。秋白，究竟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你就这么厌恶看到这样的自己么？”
祁远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我要该受到惩罚，但是颜禾不应该死的！你这么做考虑过颜禾的感觉么？你是她的妹妹、我是她的爱人，她夹在中间是多么痛苦！”
听到颜禾的名字，秋白喉头动了一下。
“她在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觉得很对不起我，但又无法阻止你，她太难过了。有多少次，她难过到只敢在夜里哭。”
“一个人要经历多大的绝望，才会选择在自己妹妹生日那天自杀。那就是她对你的控诉！”
“没有你，颜禾就不会自杀！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就是个克星！你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
……
祁远声音越来越激动，鹿星猛敲了一下桌子示意他冷静，他才勉强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乍听之下，祁远这一通发泄里带着不满和委屈，像是不忿的控诉。但白眼狼、克星这一个个冷酷的字眼又很明显是冲着秋白去的。鹿星意料得不错，他是来诛心的！不过这些话目的性太明显，说出来是在不算高明。
身旁的秋白蓦地嗤笑一声，有些漫不经心道：“还是警官们厉害啊，祁先生果然是来诛心的。早知道应该听你们的，有这闲工夫我多陪陪秋欣不好么。”
秋白的神色和腔调都跟平时不一样，带着冷漠和轻视，让人很不舒服。鹿星冷着脸、没有接茬，保持中立的态度。
同样有些意料之外的还有祁远，秋白这淡薄的反应显然让他有些陌生，良久抽了抽嘴角，不客气的还击道，“你在这再怎么扮冷酷无情终究谈不过你晦暗怯懦的内心。秋白，你就该为颜禾的死遭受一辈子的良心谴责！”
祁远的话一出口，鹿星还是些担心的望向了秋白。多次审讯攻防，他知道祁远这个家伙不会讲出自己没有把握的话，拿不准这些话里没有哪句真的就成了她扎心的刀。不过今天见到的秋白有些不同，祁远恶毒的话语话音刚落，她神色不动，只是重重吸了一口气、又沉沉的呼了出来，身上又聚起一种平静的力量。这是一种真实的平静，这不是她惯用的强行镇压情绪换来的镇定。
“我不喜欢祁远这人，但不得不承认祁先生在拿捏人心上很有手段。”秋白说完头又微微偏向鹿星，解释道，“这位警官可能不太了解。我在祁先生的眼里，是个长年情绪封闭，对感情有很重的负担的人，他很知道如何利用我对秋欣的死扎我的心。一次会面、一场谈话，话不用多、他也不用说得很有技巧，只要能在我心头扎上那根叫愧疚的刺，负面情绪会在我心里生根、晦暗生长。要是案子再不顺一点、我的情绪负担再大一点，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刻因为绝望而自杀也不是不可能。”
末了，她冲祁远挑了一眼，“只可惜你晚了，你要是快一步指不定这诛心的手段还真能奏效了。”
祁远木讷的张着嘴，看得出他有点懵。祁远不知道，鹿星却知道——是秋欣，秋欣比祁远快了一步，她亲手将妹妹从那个绝望的旋涡中解救了出来。
“不过你的一番话提醒了我，祁远，你的确很怕我。准确来说，应该是忌惮我。”秋白换了个坐姿，把手支在桌上，单手托腮，显出一副饶有趣味的神情。
祁远冷哼了一声，“你还真看得起自己。”
“我现在能够看得起自己也是祁先生给的底气。”秋白揶揄道，“你的脑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再笨点。这些年我的确排斥你、远离你，让你看不明白我，甚至于在一开始轻视我。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我，却能够刨出你身份造假的证据。后来你请了黑帽子老手调查我，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他却在我这里失了手。你可能后知后觉意识到，我并没有那么简单。”
祁远抿着唇，警惕的看着眼前人。
“所以说警官们只猜对了一部分，你这一趟可不是单单为了诛心。”秋白继续道，“我猜主要是探探我的虚实。如果我是个好拿捏的，刚才那一番话可以轻易的解决掉；如果我的确有隐藏，那就借这个机会挖个明白，再慢慢想办法。因为无论哪种情况，秋欣都是我的死穴，只要跟秋欣扯上关系我都不得不陪你玩下去。”
祁远喉结上下一动，目光死死盯在秋白身上。秋白目光毫不怯懦的对上祁远的双眼。似乎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勾出一个冷淡的笑。
“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不会真对我这副模样觉得诧异吧？你说我们像，不就是猜测我身上也披着一层皮？你费劲心思的叫我过来，不就是想要找这样的一个我么？”
这对话的走向变化得太快，鹿星听来都有些懵！他尝试着给秋白递眼色，但始终没有成功，秋白的目光始终锁在祁远身上。
“你的选择的确算得上高明，与其在外面受两方威胁，不如退而求其次、主动自首。认下一个不痛不痒的罪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你现在最大的盘算，莫过于觉得以Mars的手段警方扒不出这个人；而你也自信，自己的几桩事里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警方一时半会儿没有更多的证据。”
“但是祁远，无论警方怎么样，你动了秋欣，你在我这里就没有退路！”秋白后背重新靠回椅背，右手擦着左手的手腕，挑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祁远，“你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确是我扒出来的，而且如果不是警官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注意合法合规、不惜派专人盯着我，我应该可以早两天把你送去吃牢饭。我现在敢这样见你、敢把这些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是想告诉你——祁远，不把你钉死这事儿就没算完。秋欣死了，你得偿命！”
威胁过于赤裸，鹿星在她桌上重重的扣了两下，以示警告。秋白目光从鹿星身上扫过，嘴上应着对不起，却不耐烦的偏了偏头。只这一眼，也让鹿星清楚的明白，在秋白的这场谈判角力中并没有自己、准确来说并没有警方的位置。
“你当然自信警方查不到Mars这个人，因为它不过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的代号。”秋白挺拔了身姿，目光挑得高高的，一幅俯瞰着、要将祁远看穿的姿态，“Mars在业务很广，黑色产业链几乎无所不涉，但国内鲜少有知道他们，他们的确藏得很好。这么说来还要感谢祁先生提供了这么确凿的证据，接下来无论我要如何调查你、调查Mars，在警方这边都让我少了很多解释的功夫。”
祁远脸色刷白，双唇失去血色，“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你是谁？”
“我是谁？我原本以为，你找黑客被我们晾到网上的时候你就应该察觉，原来祁先生要比我想象的迟钝得多。”秋白自顾自笑了笑，别有深意道，“我是谁的这个问题或许你该问下你的老板。”
两个人一来一往说的都是暗话，鹿星直觉有些不妙，但不好是在找不到插话的间隙。心头七上八下难受得很。秋白眼角余光扫到鹿星，显然也注意到鹿星即将伺机发作的神色。
“祁先生有心思关注我，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一个没有用的弃子，Mars的通常做法是把他们交给警方，让法律帮他们处理，比如之前跟你们合作的那位网信部部长、再比如现在的你。但据我所知，有胆量在警方面前把他捅出来的你应该是第一个，我想现在你在你老板眼里的确是不一样了。一枚失去价值、又惹来新麻烦的弃子Mars会如何处置，我还是十分好奇你的下场的。”
祁远双唇紧闭、后牙紧咬，颇为艰难的咽了口气。
“这位家属……”鹿星终于忍不住出声，但没等鹿星说完秋白便心领神会的接茬道，“终于可以走了，我可一分钟都不想待了。”
说着，秋白从椅子上起来、往外走。突然又回头向鹿星说道，“这位警官，麻烦你们交代一下，后面有关这个人任何约见、交流的要求都不用通知我。除了他死刑宣判外，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鹿星沉默着领着她出去，就像刚刚把她带进来那样。
“不可能！”办公室内，鹿星厉声道，“颜禾的事儿还没完，嫌疑人就想见死者家属，没这规矩！”
“这也不在想辄么！”这几天下来黄队也是没脾气了，“祁远就是一个揉不破、吓不怕的，这几天该问的都问了。他就想见秋白，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机会？你还指望他见了秋白开始自我忏悔，乖乖把问题都交代了？”鹿星屈指在桌上重重的扣了扣，“我们现在查到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秋白牵出来的，这个人现在想见秋白多半是要诛心，让她也疼一疼！”
“你们俩要不先缓一缓，”方队打着圆场，“要不我们问问当事人的意见？看秋顾问……”
“还问什么问！”鹿星的声量又高了两分，打断了方队的话，“人家一个女孩儿刚没了姐姐、身上还病着，已经去了半条命，我不可能冒着让死者家属受二次伤害的风险换什么狗屁机会！”
鹿星鲜少这么暴躁，这一通突突突下来两位队长同时静默下来了。鹿星自我检讨了几秒，觉得的确是自己态度不好，刚要开口道歉，门口传来了的敲门声，他循声转过身去，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正是秋白。鹿星这才后知后觉领会到方队刚才那句“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秋欣的尸检告一段落，秋白今天特意换了一番装束，来接秋欣回家。她从头到脚着了一身黑色，那头乌发还是披散着垂在身后，另在左耳耳后别上了一朵白花。黑色的口罩掩住了她大半张脸，更让人看不出情绪波动。当事人显然已经听完了来龙去脉，她站在门口看着三人，目光沉静如水，十分平静的应道，“我见。”
事已至此，鹿星没法不让步。20分钟后陪着她进了审讯室。
他心里还是担心的，进门前特意拦了她一下，低声叮嘱她：“我们最多待10分钟。等下祁远说什么也别信、也不要逞强，身体不舒服告诉我，我就带你出来。知道了么？”
“鹿警官……”秋白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才又顺着他的话应道，“你说的对，听到什么都不要信。”
可能是有几天没听他叫自己，鹿星总觉得这?声的语调终于不那么冷。鹿星没来得及多想，带着秋白推门进了审讯室。
二人各身落座，默契的保持着距离。
只是秋白甫一落座，鹿星便察觉秋白有些异样——她个子小、骨架也小，日常坐下之后会不自觉的略微含胸，是一种低调的姿态。而此刻她挺拔着上身，微微抬起了头，双手松松抱在胸前，双腿交叠着靠在椅子后背上，眼睛里是从未见过高傲冷漠神情。虽然整个人看着放松慵懒，但平白多了一种凛凛的气场，让人看着陌生。
鹿星的目光再落到审讯椅上的祁远，祁远自进来之后每次审讯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那么体面、淡然。不知是也察觉到秋白的变化还是怎的，这会儿他脸上温柔的微笑收敛、竟也凝重的拧起了眉。
现场的格局有些微妙，鹿星咂摸着秋白临进门时那句“听到什么也不要信”的意思，不动声色的警惕起来。
鹿星扫了祁远一眼，扣着桌子冷声道：“家属给你请来了。十分钟，想说什么快点说。”
“家属？”祁远嗤笑一声，“这位警官，我才是颜禾法律意义上的家属。你旁边的这个人什么都不是。”
“所以呢，祁先生再三要求我们把人找来就是为了讨论法律对亲属关系的认定规则么？”
祁远没有答话，低着头笑了笑。直到鹿星有些不耐烦、作势要把秋白请走才开口。
“小白，你后悔么？”祁远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愠色，“她那么爱你，你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不会觉得后悔么？”
“后悔什么？”秋白不答反问，“后悔向她拆穿你的假身世？后悔向警方提供你金融犯罪的线索？还是后悔捅破你是买凶杀害孟小关的幕后凶手？”
鹿星闻声哑然。
只听那头“嘭！”的一声，祁远怒不可遏的一拳砸在审讯椅上，“果然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鹿星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秋白，她倒是没有被吓到，依然是平静的神情。
“秋白，我们三人虽然同样在福利院长大，但我们和颜禾始终是不同的。我和你有相似的经历、同样有一段想要回避过去，我本以为你应该比颜禾更能理解我。”祁远略带失望情绪的摇了摇头。“是我想错了。因为这种相似，你竟然比别人更讨厌我、排斥我，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你都要帮着外人、栽在我头上。秋白，究竟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你就这么厌恶看到这样的自己么？”
祁远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我要该受到惩罚，但是颜禾不应该死的！你这么做考虑过颜禾的感觉么？你是她的妹妹、我是她的爱人，她夹在中间是多么痛苦！”
听到颜禾的名字，秋白喉头动了一下。
“她在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觉得很对不起我，但又无法阻止你，她太难过了。有多少次，她难过到只敢在夜里哭。”
“一个人要经历多大的绝望，才会选择在自己妹妹生日那天自杀。那就是她对你的控诉！”
“没有你，颜禾就不会自杀！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就是个克星！你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
……
祁远声音越来越激动，鹿星猛敲了一下桌子示意他冷静，他才勉强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乍听之下，祁远这一通发泄里带着不满和委屈，像是不忿的控诉。但白眼狼、克星这一个个冷酷的字眼又很明显是冲着秋白去的。鹿星意料得不错，他是来诛心的！不过这些话目的性太明显，说出来是在不算高明。
身旁的秋白蓦地嗤笑一声，有些漫不经心道：“还是警官们厉害啊，祁先生果然是来诛心的。早知道应该听你们的，有这闲工夫我多陪陪秋欣不好么。”
秋白的神色和腔调都跟平时不一样，带着冷漠和轻视，让人很不舒服。鹿星冷着脸、没有接茬，保持中立的态度。
同样有些意料之外的还有祁远，秋白这淡薄的反应显然让他有些陌生，良久抽了抽嘴角，不客气的还击道，“你在这再怎么扮冷酷无情终究谈不过你晦暗怯懦的内心。秋白，你就该为颜禾的死遭受一辈子的良心谴责！”
祁远的话一出口，鹿星还是些担心的望向了秋白。多次审讯攻防，他知道祁远这个家伙不会讲出自己没有把握的话，拿不准这些话里没有哪句真的就成了她扎心的刀。不过今天见到的秋白有些不同，祁远恶毒的话语话音刚落，她神色不动，只是重重吸了一口气、又沉沉的呼了出来，身上又聚起一种平静的力量。这是一种真实的平静，这不是她惯用的强行镇压情绪换来的镇定。
“我不喜欢祁远这人，但不得不承认祁先生在拿捏人心上很有手段。”秋白说完头又微微偏向鹿星，解释道，“这位警官可能不太了解。我在祁先生的眼里，是个长年情绪封闭，对感情有很重的负担的人，他很知道如何利用我对秋欣的死扎我的心。一次会面、一场谈话，话不用多、他也不用说得很有技巧，只要能在我心头扎上那根叫愧疚的刺，负面情绪会在我心里生根、晦暗生长。要是案子再不顺一点、我的情绪负担再大一点，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刻因为绝望而自杀也不是不可能。”
末了，她冲祁远挑了一眼，“只可惜你晚了，你要是快一步指不定这诛心的手段还真能奏效了。”
祁远木讷的张着嘴，看得出他有点懵。祁远不知道，鹿星却知道——是秋欣，秋欣比祁远快了一步，她亲手将妹妹从那个绝望的旋涡中解救了出来。
“不过你的一番话提醒了我，祁远，你的确很怕我。准确来说，应该是忌惮我。”秋白换了个坐姿，把手支在桌上，单手托腮，显出一副饶有趣味的神情。
祁远冷哼了一声，“你还真看得起自己。”
“我现在能够看得起自己也是祁先生给的底气。”秋白揶揄道，“你的脑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再笨点。这些年我的确排斥你、远离你，让你看不明白我，甚至于在一开始轻视我。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我，却能够刨出你身份造假的证据。后来你请了黑帽子老手调查我，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他却在我这里失了手。你可能后知后觉意识到，我并没有那么简单。”
祁远抿着唇，警惕的看着眼前人。
“所以说警官们只猜对了一部分，你这一趟可不是单单为了诛心。”秋白继续道，“我猜主要是探探我的虚实。如果我是个好拿捏的，刚才那一番话可以轻易的解决掉；如果我的确有隐藏，那就借这个机会挖个明白，再慢慢想办法。因为无论哪种情况，秋欣都是我的死穴，只要跟秋欣扯上关系我都不得不陪你玩下去。”
祁远喉结上下一动，目光死死盯在秋白身上。秋白目光毫不怯懦的对上祁远的双眼。似乎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勾出一个冷淡的笑。
“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不会真对我这副模样觉得诧异吧？你说我们像，不就是猜测我身上也披着一层皮？你费劲心思的叫我过来，不就是想要找这样的一个我么？”
这对话的走向变化得太快，鹿星听来都有些懵！他尝试着给秋白递眼色，但始终没有成功，秋白的目光始终锁在祁远身上。
“你的选择的确算得上高明，与其在外面受两方威胁，不如退而求其次、主动自首。认下一个不痛不痒的罪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你现在最大的盘算，莫过于觉得以Mars的手段警方扒不出这个人；而你也自信，自己的几桩事里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警方一时半会儿没有更多的证据。”
“但是祁远，无论警方怎么样，你动了秋欣，你在我这里就没有退路！”秋白后背重新靠回椅背，右手擦着左手的手腕，挑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祁远，“你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确是我扒出来的，而且如果不是警官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注意合法合规、不惜派专人盯着我，我应该可以早两天把你送去吃牢饭。我现在敢这样见你、敢把这些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是想告诉你——祁远，不把你钉死这事儿就没算完。秋欣死了，你得偿命！”
威胁过于赤裸，鹿星在她桌上重重的扣了两下，以示警告。秋白目光从鹿星身上扫过，嘴上应着对不起，却不耐烦的偏了偏头。只这一眼，也让鹿星清楚的明白，在秋白的这场谈判角力中并没有自己、准确来说并没有警方的位置。
“你当然自信警方查不到Mars这个人，因为它不过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的代号。”秋白挺拔了身姿，目光挑得高高的，一幅俯瞰着、要将祁远看穿的姿态，“Mars在业务很广，黑色产业链几乎无所不涉，但国内鲜少有知道他们，他们的确藏得很好。这么说来还要感谢祁先生提供了这么确凿的证据，接下来无论我要如何调查你、调查Mars，在警方这边都让我少了很多解释的功夫。”
祁远脸色刷白，双唇失去血色，“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你是谁？”
“我是谁？我原本以为，你找黑客被我们晾到网上的时候你就应该察觉，原来祁先生要比我想象的迟钝得多。”秋白自顾自笑了笑，别有深意道，“我是谁的这个问题或许你该问下你的老板。”
两个人一来一往说的都是暗话，鹿星直觉有些不妙，但不好是在找不到插话的间隙。心头七上八下难受得很。秋白眼角余光扫到鹿星，显然也注意到鹿星即将伺机发作的神色。
“祁先生有心思关注我，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一个没有用的弃子，Mars的通常做法是把他们交给警方，让法律帮他们处理，比如之前跟你们合作的那位网信部部长、再比如现在的你。但据我所知，有胆量在警方面前把他捅出来的你应该是第一个，我想现在你在你老板眼里的确是不一样了。一枚失去价值、又惹来新麻烦的弃子Mars会如何处置，我还是十分好奇你的下场的。”
祁远双唇紧闭、后牙紧咬，颇为艰难的咽了口气。
“这位家属……”鹿星终于忍不住出声，但没等鹿星说完秋白便心领神会的接茬道，“终于可以走了，我可一分钟都不想待了。”
说着，秋白从椅子上起来、往外走。突然又回头向鹿星说道，“这位警官，麻烦你们交代一下，后面有关这个人任何约见、交流的要求都不用通知我。除了他死刑宣判外，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鹿星沉默着领着她出去，就像刚刚把她带进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