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一周,案件的调查还是没有太大进展,只能如原定计划对祁远做经济犯罪调查处理,接下来就交给霖市警方了。鹿星前一天电话跟季延交代了情况,案件也只能暂告一段落。后面两天刚好是周末,季延嘱咐他回家好好休息再回局里。

    季延是知道的,次日是他们家鹿岩警官的忌日,每年的这两天只要有没有棘手的事情耽搁,鹿星的既定行程就是回家。

    他很累了,该回趟家了。

    鹿星找了辆清晨出发的网约车,窝进后座,将行李袋和警式大衣胡乱的扔在身侧。南方的节气物候向来不明显,正巧来了一阵冷空气,一周下来让这个南方城市有了秋意。鹿星在凉薄的秋意和疲惫中睡了过去,做了一个不安稳的梦。

    梦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前头一个穿戴着斗篷的女人举着火把往前走。火把在黑暗中燃得啪嗒啪嗒的响,但也只微弱的照出了女的纤瘦的后背轮廓以及脚下的见方之地。虽然没有打照面,但鹿星还是认出了眼前人是谁。

    “秋白,你要去哪?”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但梦里的秋白却好像没听见似的。

    鹿星跟着她走了很久,又忍不住喊了她一声。秋白脚步没停,应道:“我要去找我的月亮。”

    鹿星闻声呼吸一滞,伸手拽住了她,秋白身形一转,两人四目相对。微弱的焰火照亮她消瘦的脸庞,唯独照不透那双深邃的眼。

    “别去了,秋白。”鹿星哄孩子似的挤出一句说辞:“前面黑,我们别往前走了。”

    “别怕,”秋白真诚的笑了笑,“我有火把。”

    但话音刚落,手边的火把便熄灭了。如墨的夜色浸透了两个人的身影,鹿星在黑暗中攥紧了她的手。

    他继续哄道:“别去了,前面黑。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亮的地方。”

    鹿星看不清她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秋白认真应道:“我不去,鹿星,亮的地方没有月亮。”

    鹿星喉头一哽,不知道怎么回应。即便在梦里他也不想骗她——他找不回她的月亮。

    “对不起……”鹿星低声重复道,“对不起……”

    突然黑暗中哐当一声响,熄灭的火把掉在地上,在秋白身后燃起了熊熊的火。那火明明在她身后,鹿星却在她眼里看到了火光。

    “你看,不黑了。我要去找我的月亮了。”她靠近了一点,在他胸膛前低声嘱咐说,“鹿星,回家去吧,你该回家了。”

    秋白说罢挣开他的手,向着火光步去。鹿星的四肢像是被什么魔法魇住,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秋白离自己远去。看着她的身影消散在烈焰之中。

    鹿星从梦中惊醒时,后背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汗,缓过神后才发现那件扔在身侧的警式大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卷到身上。鼻子蹭到领口,沾染到了某个熟悉好闻气息,让他沉迷又让他抗拒。

    鹿星深深的呼了口气,强迫自己结束这场自我挣扎。

    他掏出私人手机、打开微信里那个只有一颗星的黑色头像,最新的一条消息还是不欢而散那天晚上,他给她发的那句“对不起”。过了一周零二十个小时,聊天窗口那头的人仍是没有回复。

    ——他在等什么呢?

    ——他还想别人回复什么呢?

    鹿星越想越觉着自己荒唐,有些头疼的用手机敲了敲眉心。

    ****

    鹿星到家时已经是快中午的时分,他在路口下了车,把警式大衣揣在臂弯,往家的方向走。鹿家在路口转角的那条六米巷内,那是个带院子的小独栋。院门口栽着的父母早年种下的三角梅,老桩树木多年来肆意生长,枝杈已经蔓延到巷口。明明已经是深秋时节,那花却开得异常好,无数的小花层叠的开着、团聚成玫红色的花瀑挂在巷口,在瑟瑟的秋风中迎接着归家人。

    同样等着归家人的,还有鹿星的母亲、李杏林女士。李女士今天换了身新买的暗红色丝绒长裙,长裙的襟口和裙摆上坠着细细的绣花。她新剪的短发梳得妥帖,发梢别在耳后、又顺着耳后盖在脸颊上,与她的酒窝相衬,笑起来的时候在她这个年纪的温婉里多了一丝俏皮。

    李女士提着祭品出门时,刚好就见到儿子站在家门口。眼前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皮困倦的叠出好几层……怎么说呢,跟他爸年轻时候出差回来的邋遢样,丑得一般无二。

    “臭小子,回家也不进屋,傻愣什么呢!”

    “看我妈今天穿得这么好看啊。”鹿星呲着牙笑道,“哎呀,我们老鹿同志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看你这贫嘴的本事就知道是谁亲生的!”

    李杏林嘴上不轻不重的骂着,心里却是最知道的。鹿星贫嘴的本事跟他爸一样,藏心事的样子也跟他爸一样。眉心纠缠着的糟心和烦恼被他小心的藏在疲倦底下,再用这张欠揍的笑脸盖着。非得这样吼上一吼,才能忘怀些。

    “回来也不先拾掇拾掇,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瞧见了,看谁还敢给你介绍对象啊!”鹿星被亲妈撵进屋,“赶紧洗个澡、把胡子刮了,等一下让你爸看笑话。”

    鹿星在李女士的?叨中收拾好自己,半个小时后开着小电驴带着她出门,去往最近的庙宇。

    鹿岩警官病故后,家人按照他的意愿将骨灰洒进海里。只在就近的庙里给他供了个牌位,方便他常回家看看。

    与世俗的祭祀礼节不同,每年忌日除了香火祭拜,母子俩还会给鹿岩带上几个他爱吃的家常菜,一家三口团聚吃饭。

    鹿星在庙里的往生殿把鹿岩警官的灵位请出来时,母亲已经在布好了菜,一家三口各坐方桌的一边吃饭,如曾经岁月里的每个饭点一样。母亲还是喜欢一边吃、一边跟鹿岩?叨着最近的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一边往他的碗里夹菜,不一会儿鹿岩灵位前的那个饭碗已经码得小山一样高。

    鹿星已经习惯了,父母是少年相恋的恩爱夫妻,鹿岩是刑警、李女士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妇科圣手,夫妻俩打年轻时就各忙一头,也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能够一起说些体己的话。鹿星当了三十年的电灯泡,早就学会少说话多吃饭、当个体贴的听众。

    待到母亲吃完、出门讨热水沏茶,鹿星循例端起父亲的饭,把那座小山吃个见底,再将碗放回到灵位前。

    这是属于父子俩的默契——鹿岩病了三年,胃口已经被各色药物折腾待尽,加之李女士的厨艺多年来自成一派……嗯……的确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病越到后头他吃的越少,到后面都是诓着儿子把饭吃完,再端着空碗去老婆面前献宝、哄她开心。

    这是一家三口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吃完饭又喝过了茶,李杏林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将小香炉端了过来,温声对着鹿岩的牌位说:“饭吃过了,让儿子陪你聊聊天。”继而转向鹿星嘱咐道:“今天特许,但只能抽一根啊!别惯着你爸。你们说会儿话,我去外头拜一拜。”

    鹿星学着父亲的语气,应道:“谢谢领导!”把李杏林逗乐了,出去的时候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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