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这集会散了,众人回程之际,李淑找上申玉,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认此物?”

    “你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她实在不解。

    “是。”申玉正视李淑。

    “我明知这是麻烦,”申玉说出了李淑如何也想不到的话语,“我偏要去寻这麻烦。”

    李淑这下是真懵了。

    申玉难得低了一回头,很快又望向远处——

    寒山寺位置高,极目远眺可见盛京之繁华景象,酒旗飘扬,多少楼台烟雨中。

    她目色中的欢愉并不假,甚至有些满溢出来,仿佛方才她是得了一件多么大的喜事。

    “你不会懂的。”申玉不愿再说,她举起一只手,挡出耀眼的天光。

    “这万千祸事越加诸我身,我越觉痛快。”

    说完,申玉大笑,再不管李淑。

    两人落在了众人身后,申玉自走自的,只李淑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看她。

    两人正走到院落角门,门首忽地窜出一个人影来,急急忙忙的,吓两人一跳。

    李淑定睛一看,只觉头痛。

    怎么哪里都能遇上李蒿这人。

    正预备着李蒿又要发难,不想这次他却没注意李淑。李蒿一眼盯上申玉,故作惊喜:“竟在此遇着你,真是缘分。”

    申玉却没个好脸色,嫌弃着:“遇着我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

    李蒿似对申玉的抗拒也习惯了,仍旧是腆着脸,笑嘻嘻道:“你这话说的,人海茫茫……”

    申玉可不容他废话,倏忽便从腰间抽出一条软剑,抵着李蒿的胸口,将人逼退——

    李蒿也不恼,只是停了话,笑眼相对。

    申玉抵着他不让人动作,迈了一步又想到李淑,回头对李淑支了支下巴,示意她走到前面。

    李蒿顺着申玉的动作,这才注意到李淑,神色微微僵住,却也并无言语。

    李淑连忙赶上去。

    待两人都走到前面,申玉手挽长剑掌心一推,刚好刺破李蒿的前襟,划破半指长的血肉。

    李蒿轻嘶一声,仍是嘿嘿笑对申玉。

    申玉转了一个白眼,丢下一句话:“欺负女人的事儿,少做些,积点阴德。”

    “是是是……”李蒿忙应头不迭。

    **

    一程劳累,李淑终于是安稳回了静安殿。

    许是因着在寒山寺硬气一回,秋月对她的态度变了许多。一进门就招呼宫人,热水煮茶,点心也都先备上,其余人先是愣住,不明白秋月怎的换了脾气。

    “还懒着做什么,主子疲累了一天了,还不赶紧侍候着。”既然大宫女发了话,众人也只好忙起来。

    李淑看着院里几人走动,心中不由得想起母亲贞妃在时的一点子氛围。

    那时候父皇确也不怎么在乎他们,自她有记忆起,静安殿里就不曾有过陛下的身影。

    然她也不急不恼,每日只是对着院角的一丛芭蕉出神。

    忆及此,李淑突然生了兴致,绕去了后院看望那丛芭蕉。正值初春,蕉叶冒出新绿,旁的旧叶因无人打理,萎垂在地上。

    后院这里离正殿远些,要绕几道小门,位置偏僻,若不是刻意来瞧,这丛芭蕉也不值人注意。

    也不知为何,贞妃独爱它。

    秋月寻了半天才找着李淑,一眼瞧去,那到纤弱身影,倒破有几分贞妃在时的影子。

    只是李淑人更小些,浑身气度也似不同——

    李淑少了那种深宫女子无望的惆怅,平白添一些生气。

    到底是人年轻啊。秋月心中感叹,也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个柔婉怜人的女主子。

    “公主怎的到这里来了,”秋月响了声,看着芭蕉道:“贞妃娘娘生前最喜这丛美人蕉,宫人们疏懒懈怠,我回头再让人好好养护养护。”

    李淑静默片刻,忽地问道:“母妃怎的就偏爱此物?”

    秋月顿了半晌才答道:“我依稀记得娘娘提过一嘴,说是在家时便觉可爱,后来离了家,也就成了念想。”

    李淑点点头,似有所悟。

    原来是因为念家了。

    “你是跟母妃从家里一起来的吗?”李淑转头看向秋月。

    这话也算稀奇了。

    贞妃在时,因着她闲适的性子,也没个知心的近侍。进宫一年后,生下李淑,尚未等及她开口说话人便郁郁而终。

    没有大主子主持,谁还顾及小主子呢?

    如今想来,不得人重视的李淑,竟也平安长到如今,也算她是幸运了。

    李淑难得剖开心腹问一句,倒把秋月愣住。她缓了缓,自称也变了:

    “奴婢是娘娘进宫后,宫里分到静安殿的。”

    “不必称奴婢。”李淑淡笑,一时间也不习惯这种恪守在骨子里的尊卑之感。

    “母妃进宫的时候,可有带别人?”一听这话,秋月便知李淑是想打听贞妃家世了,她摇摇头,面露遗憾,“未曾听闻。”

    静安殿人本就少,在贞妃去世后已经走了一批,旧人难寻。

    “内务府或许能找着册子记录。”秋月提醒道。

    也是,女子进宫,内务府自会造册记录留存。李淑点点头,心里打算,何时去找一找贞妃母家,也算有个念想。

    如此在静安殿闲了下来,每日只浇花弄草,偶尔翻翻史册故事,倒也算安宁。

    然这样的平静终是不长,不几日李淑忽地受到一封书信。

    秋月望了几回递信的宫人,有些不解,学宫先生怎的会来信与李淑。

    “少傅说,提醒公主莫忘学业。”

    李淑恍然想起先前被李蒿撕毁的两本书。又是去寒山寺,又是遇申玉,她脑子里糊糊涂涂的,倒把这事给忘了。

    李淑接过信,撕开一看,里面只一句话——

    “书既被毁,何不来寻我?”

    沈嵇竟然知晓此事?

    李淑因此事倒是对李蒿加恨几分。

    那宫人见李淑看了信,脸色不甚好,补充道:

    “少傅说,公主不必有顾虑,去学宫寻他便可。”

    “是。”李淑一面点头应答了宫人,一面却在想着,该如何去说那书被撕毁一事。

    思虑了半天,李淑终于是准备去学宫寻沈嵇。

    既自己提出想像玥姐姐一般,且不说献祭道义,好歹做些有用的事情。

    秋月也不懂,只见李淑在房中踱来踱去,口头不住念叨,倒没了公主的仪态。

    看着,倒像是以前贵人府中的预备着考进士的读书人。

    李淑匆忙梳洗了一番,也不要打扮了,自个去了学宫。

    她也算是个好学生,前面听着先生提点几句,不一时就来向先生作请示了。

    正值学宫散学之际,李淑找了个僻静角落,眼见得几位伴读同皇子们都陆陆续续出来了。她也预备着等人少了再找沈嵇。

    毕竟她可不想再遇着李蒿。

    所幸,李蒿生平憎恶学业,既是先生说了散学,他可不愿再停留片刻,忙提着步子走在最前面。一面勾着不知是哪位朝臣家的公子打闹,一面将手中的课业丢给在旁等候的书童。

    既没了恶人,李淑落下一块心,这才又注意到学宫里面。

    约莫着人已散尽,李淑在外等候半个时辰也不见沈嵇出来。

    宫人站在一旁跟个木柱子般,也不言语。

    李淑望了望宫人,见他仍是没有动作,只好自行进去。

    学宫宽敞,因着李逊初立为太子时,皇帝下令仍与几位兄长一起进学,学宫便又翻新了一回。

    平日学宫上课期间,李逊自是与众人一起。待散学或学宫得闲后,李逊也不得空着,几位朝臣轮流为他讲授经课。

    现如今,于偌大一宫室之中,李淑倒是难得见李逊一面。

    “少傅,”李逊年纪实在小,比李淑还矮些,人却已有稳重之态,“‘尧囚于幽,舜死于野‘之语,岂非文人呓语?”

    沈嵇皱了皱眉,“此言你从何处看来?”

    李逊见沈嵇面色不对,孩子心性漏了怯,压低了声音,“偶从诗书上阅得。”

    “文人墨客不平则鸣,往往得几句不知所云的字句便觉大义,你既有储君之志,眼界须放开,诗文不必在意。”

    见沈嵇不欲应答,李逊有些失落。他原本以为此番提问能得个善思的褒奖。

    终究是年纪小了些。学宫课业本已勉强,几位朝臣轮番上阵,更是让他吃不住书。

    沈嵇料到李逊心思,出声提醒一旁的李绥——

    “三皇子,太子近日的文章先免了罢,你再为他讲讲《韩子》一书。”

    李淑顺着沈嵇目光看去,这才又发现边上还坐着三皇子李绥。他这个三哥,人也不算出众,母家平庸,只性子沉静乖顺,陛下默许了两人走得近。

    李绥应答一声,面上平静。

    再无话了,两人就此离去。

    “书都读完了吗?”室内终只剩下两人,沈嵇一眼望向李淑。

    她原本以为自己躲得巧,几丛细竹枝叶横斜,遮住她半个身影也无困难,却不曾想到,只她一现身,沈嵇便注意到了她。

    李淑本被沈嵇锐利的眼神所惊觉,一闻这话,挠挠头,脸色也苦起来。

    沈大人这话岂不是明知故问?

    李淑实在难堪,一是因此书非她所有,再是因她没能护得此书,又让人给欺负了。

    “书被二哥撕毁了。”李淑仍是坦白。

    “李蒿啊。”沈嵇若有所思,再看向李淑。

    她头低伏着,因地势的缘故,显出毛茸茸的头颅。沈嵇忍不住探手抚了抚,李淑一惊,忘了动作。

    “委屈你了。”沈嵇收回手,略有心疼。

    “只是现如今还不能动他。”沈嵇眼神投向通入之径,深沉难辨。

    “无事,纸上得来终觉浅,”沈嵇阖了阖眼,再睁开,又是一眼清透,

    “我亲手教你,领会这世间道义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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