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回忆,大二姜檀背着霍先兰参加学校的十佳歌手。不过遗憾的是,她没进入最后决赛。

    后来学院拉人参加晚会凑齐节目,知道她参加过比赛,被拉上去凑数。

    唱完一首,有学妹上台献花,趁乱亲了她一口,对着嘴。

    她一时愣怔,定在原地,台下却爆发出雷鸣般的起哄声。

    其实她唱得不算好,普普通通的水平吧,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大冒险还是什么,反正就挺突然的。

    事后很多人问她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她在舞台上唱歌紧张得不行,除了牙齿发痒,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很漂亮。”姜檀补充。

    “你后来有见过她吗?”

    “不知道,可能吧。”姜檀其实印象没那么深刻,因着何遂安问她,才从角落仔仔细细扒出来一点。

    何遂安冷冷抛出一句,“你还真是有魅力。”

    姜檀装作听不出他语调里的阴阳怪气,“可能吧,你不也说我长得不平凡嘛。”不平凡的女生有那么一两件不寻常的事情不是很正常?

    何遂安被姜檀回话哽住,没再说话。

    姜檀如愿以偿地关掉音乐,重新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衡市离南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姜檀和谢约来时是坐的高铁,半小时,很方便。但何遂安开车,时间显然花得长些。

    等到了南城,天都变了,昏暗下来,隐隐约约有下雨的趋势。

    何遂安皱眉看向车外,心想还真是倒霉。

    姜檀被劈里啪啦的雨声敲醒,雨势是真大,她睁眼时,挡风玻璃上出现了小型瀑布。雨刷器拨弄不及,似乎摇摇欲坠。

    她扭头看向驾驶座的位置,何遂安脸还黑着。

    一开始姜檀觉得何遂安会不会是还在吃味,转念一想,他不是这样的人,于是顺利成章地把原因归结于天气。

    一定是因为下雨天,天色昏暗,他脸色才看起来很黑。

    抵达酒店时,才下午3点多。

    姜檀像是被酒精泡过,浑身酸软,如散了架一般。自顾自地剥开外衣,往床上一躺。可在即将挨到床之前,何遂安一把拉住了她。

    他哄着她,“等会儿再睡。”

    姜檀不理解,瞌睡上头,“干嘛?”

    “饿不饿?”

    姜檀摇头,中午才吃完没多久,怎么会这么快饿。

    何遂安竖起食指,说不对,你饿了。

    姜檀好笑,“我不饿,我困。”

    何遂安还要说些什么,但姜檀此刻实在提不起精神去吃东西,她怕吃着吃着在餐桌上睡着了。她替对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我们一起睡会儿?”

    说着,牵起对方的手往床边靠。

    姜檀挨着他的手心挠痒痒,何遂安觉得痒,忍不住回握,下一秒便被人拉至床上,两人双双嵌入床里。

    姜檀是真的困,这几天一直各种社交,她其实在这方面不太擅长,往常都是袁筠来执行。尤其和复的人总是推迟饭局,所以这几天时时刻刻都紧着一颗心。

    挨上枕头,没花多久就睡了。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何遂安瞧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终究没再为难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姜檀的脸。

    窗帘拉上,屋内昏暗,开着盏小夜灯。

    姜檀皮肤很好,暖色系的灯光下依然透着清亮。

    何遂安想起第一次见面。

    哼,栀子花一样的……真是司马昭之心。

    *

    人睡着,就会做梦。

    何遂安跟着姜檀一起入睡,独自跌跌撞撞跌入梦里。

    先前和姜檀剖析自我过剩,这两天总是噩梦缠身,连带着背后横亘的狰狞伤疤都隐隐作痛。

    何禹离开何家的表层原因是因为何遂安,深层原因也还是他。

    姜檀没有细问,他就没有细说。

    何禹高中的时候搬回来住过一段时间,时间推移,早已不似当初顽劣的孩子,两人相安无事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很少说话。

    何遂安自幼被爱浇灌长大,自信阳光,在外也吸引人目光。

    沈莫青是何遂安的同学,那段时间何遂安英文不好,老师让沈莫青多花些时间辅导何遂安,同学间的相互帮衬。

    蒋芷知道后,邀请沈莫青来家里做客。

    几次之后,沈莫青和何家人熟悉起来,时不时就来吃饭。

    时间辗转来到蒋芷的生日宴,许多人都来了,包括沈莫青。

    在生日宴之前,何遂安一直将沈莫青看作自己的同伴,是站在他这边的。

    是以沈莫青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场合,他是要带着她的,但他从前院找到后院,都没找到沈莫青。

    几乎都要转身去问蒋芷有没有邀请沈莫青了,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瞥见角落里的窸窸窣窣。

    沈莫青亲上了何禹,沉浸到没看见身后的他。

    巨大的背叛感袭来,何遂安觉得浑身发麻。

    他对何禹了解不多,唯一知晓的是,何禹在他很小的时候给他下药,害他从小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

    蒋芷说得不仔细,只是每每他发烧昏厥过去时,都会撞见她最恶毒的一面。何禹的名字在她口中嚼烂一万遍,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他的病痛。

    也因为这,节假日回爷爷奶奶家过节时,他也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对方再给他吃什么药。

    蒋芷也小心翼翼,何遂安要吃的东西必须全程在她眼皮子底下。

    奶奶叹气,说何禹早已改正了,之前是小时候不懂事。

    蒋芷嘴上应着说何禹是好孩子,但眼睛分毫不离眼前的小锅。蒋芷做得饭菜难吃至极,偏偏他还不能嫌弃。何遂安始终觉得自己后来对餐点好奇,也有受到蒋芷的影响。

    说不上讨厌,但也不喜欢。在他觉得非黑即白的年纪,何禹绝对算得上站在自己对立面的。

    可偏偏是站在对立面的他,此刻和他的同伙亲在一起,还难舍难分。

    巨大的恶心感汹涌而来,他拿了个东西扔到两人中间,打他们的动作。

    沈莫青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回头。

    看见是何遂安后,原本红润的脸颊迅速失去血色,配合周边冷色的灯光,像女鬼一样。

    何遂安脸上露出鄙夷神色,迅速收敛情绪,转身离开。

    这种叛徒,不配他的“同伴”称号,他也不需要这样的同伴。

    沈莫青显然放不下。

    一路跟着他跑到二楼,何遂安一开始没发现,等回屋的时候,沈莫青的手挨上门边,关门的动作一顿。

    何遂安不欲邀请人进屋,让她离开,自己没什么话好说的。

    沈莫青不肯。

    何遂安没再管她,自顾自地直接关门,想着对方会自己缩回手的。

    门没关上,一道痛呼传来。

    何遂安自小生病,知道疼痛难熬,最后还是没有狠下心来,拉着人去书房找药。

    沈莫青心放下,小声地说着对不起,见何遂安没有回应便一直说着。

    何遂安没了耐心,将人拉到书房门口,没再行动,让她自己去找药。

    沈莫青另一只手握着伤手,在门口拉住转身要走的何遂安,长久沉默,又是一声对不起。

    何遂安实在不耐,“沈莫青,对不起什么?”

    又陷入沉默,他再次转身离开时,衣摆又被拉住,身侧递出一串手串。

    那是蒋芷买给他的黑曜石手串,说是寓意平安,他刚刚在院子里一时生气,冲昏头脑,拿着这串手串扔到两人跟前。

    何遂安伸手接过,没想到对方捏着不放,用了些力,那串珠子像应景一般散落一地。

    沈莫青想要解释什么,被赶来的何禹拉走了。

    何遂安就盯着这一地的珠子,开始神游,飘忽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蹲在地上开始捡这些珠子。

    蒋芷像是有心魔,即使他现在身体不错,总也发愁。要是知晓这串珠子断了,估计又要焦虑到失眠了。

    印象里他是捡起来了的,后来也忘了。第二天去克罗心又买了一串一样的戴上,蒋芷也没发现。

    不过后来第二条手串还是没了,当事人还是那几个。

    去法国的事情除了家里人,他谁也没告诉,在法国待了几年,再遇到沈莫青真是纯属巧合了。

    非黑即白的年纪早已经过去,何遂安理解她对何禹的春心萌动,两人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见面的时候偶尔会打招呼。

    毕竟是在异国他乡,一个熟悉的面孔让人很是亲切。

    何遂安长得英俊,周围不免有许多示好的女生,两次的失败恋爱并没有磨灭他的信心,他觉得自己可以再挑个时间谈个恋爱。

    但事与愿违,这些示好的女生再见时,突然就和他保持距离了。

    一开始不清楚怎么回事,后来被他偶然发现,沈莫青和告诉别人聊天时,话里话外都暗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一头雾水。

    找了个机会和沈莫青谈话,谁料到一直喜欢何禹的人一下性情大变,话锋一转说其实一直喜欢的人是他。

    何遂安百思不得其解,将对方扶上自己胳膊的手拨开。

    沈莫青觉得何遂安是记恨她当时和何禹的事情,不愿意面对她。

    那次之后,沈莫青经常找他,何遂安觉得麻烦,都会避开。

    从餐厅出来,瓢泼的大雨让人无所适从,何遂安赶时间,过马路走到一半,小跑着奔向对面街区。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传来,给雨天擦出几分紧张氛围。

    周边嘈杂声一片,有人大叫着指向他身后,站在他身边的人也迅速跑开。

    何遂安带着迷惑转身,还未看清,巨大的碰撞声传来。

    他整个人被车子撞飞至几米外。

    瞬间的意外,痛觉隐身。

    何遂安躺在血泊之中,看着他周边摔落的雨滴逐渐变成粉色,泥土腥味夹杂着铁锈味,不太好闻。

    意识再迟缓,也知道自己被车撞了。

    只是来不及多余的反应,他就昏死过去。

    醒来后,只看见蒋芷肿得像灯泡的眼睛。对方见他睁眼,急忙跑出去叫医生。

    何遂安是躺在病床上理清关系的。

    何禹撞了他。

    他又一次差点儿害死了他。

    他从蒋芷口中得知,自己昏迷了一周,她说自己接到电话时吓死了。

    “谁打的电话?”

    “沈莫青。”

    不是多复杂的事情,何禹因为沈莫青的善变而愤怒,但愤怒最终转嫁于何遂安。他一直觉得,何遂安的出现,夺走了许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新仇旧恨一起算,这才有了这一出。

    蒋芷不肯放过他,势必要以杀人未遂起诉他,但奶奶不肯,说何禹只是病了,求他们放他一条生路。

    那时候,何遂安才知道何禹的身份。

    他先前一直以为何禹这么恨他,是因为蒋芷抢了他妈妈的位置。

    求情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何遂安听得心烦。

    “我死了,您是不是就开心了。”他对奶奶说。

    病房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何遂安没有感觉,直接闭目养神。

    最后,两方各退一步,蒋芷说,不起诉也行,但何禹不可以和何遂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奶奶自知理亏,点头答应了。

    何遂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被蒋芷强制带回国内,硬生生休养了一年多。何禹也确实遵守了承诺,没再回国。

    除了伤疤,也没再勾起他这份记忆的东西了。

    屋外又开始下雨,和玻璃奏起一段鼓曲。

    何遂安背后那道疤在下雨天总会泛酸难受,他没和任何人说过,捱捱总能过去。但梦里的回忆冲撞而来,激起他更难受的点。

    他差点就死了。

    他再讨厌一个人,也从没想过让别人去死,而何禹轻易地就付诸行动了,没有丝毫犹豫。

    额前落下一片凉意,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何遂安缓缓睁眼,姜檀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醒来,手猛然往后一缩,以为是自己吵醒了他。

    “你再睡会儿?”

    何遂安摇头,眼波摇晃,温柔似要溢出,姜檀看得有些入迷。

    他享受这会儿的柔情,握住姜檀的手腕往怀里拉,“姜檀,怎么办?”

    “什么?”

    “我疼……”

    姜檀着急,手摸上他额头,“哪儿?”

    何遂安缓缓拿下姜檀放在他额头的手,往他身后的疤摸去,等真正挨上那凹凸不平的地方,姜檀胳膊一圈正好抱着他。

    “这里疼,你给摸摸。”

    姜檀轻轻揉起来,嘴里还念叨着,“用不用去医院?”

    何遂安摇头,“不用,你揉一会儿就好。”

    冰凉的手一下一下揉搓着,似乎这样能揉散酸痛。

    时间像水在耳边流逝,过了不知道多久,姜檀硬撑着发酸的手腕,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

    何遂安笑着低头看向怀里的小人,终于:

    “你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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