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茉莉派人送来了预估订单。杜筠拿着张工匠给的雕模具的价格,在家中算账。

    做布料生意,印花开模是其中极重的一项开支。像张师傅给刻的模,取决于大小及复杂程度,价格在几两到近百两银不等,这价格要均摊到最终的单匹价格上。

    夹缬之所以昂贵,便是因为其大面的印花,雕工复杂,又很难重复使用。一个款式若是过季了那便是过季了,模具也再无用处。

    而拓印的花模较小,印花方便,与其他花样结合也方便,模具本就价低,还可重复使用,因而拓印的面料要便宜许多。

    初尝试西域来的纹样,杜筠并不想直接做夹缬,还不知道长安住民对这样的花纹接受度有多少,这样做风险过大。

    茉莉所提供的那两幅花样,连珠纹和忍冬纹的模具坊内都有现成的,只需要另雕了其中镶嵌的鸟兽便好,这样的花模约十两一件。

    一般而言,一匹丝绸的价格在两百至四百文不等。

    茉莉要千匹西域纹丝绸,若是做两个纹样,那每匹便是比原先贵了二十文左右,再算上坊内染娘对新花样并不熟悉,初染起来错的概率会大一些,耗时也会更长,再算上利润,每匹大约比原先再贵上三成。

    杜筠将价钱算给茉莉听时,对面明显肉疼得龇牙咧嘴。良久,茉莉才试探的道:“真的不能再低了么?”

    杜筠道:“也不是不能更低,而是这个订量便只能给到这个价格。要的货若是多了,均摊到每匹的价格自然也会降下来。”她紧接着道:“若是价格还妥,茉莉姊姊可将其余的花样带来,”

    茉莉摇了摇头:“便是这两件纹样都已贵了这许多,若是更多花样,岂不是要更贵了。”

    杜筠一听便有些急,她指着这些西域纹再掀一阵新潮流呢,若是拿不到图纸可如何是好。她假装镇定,却连忙劝道:“姊姊糊涂呀,这一批回去若是卖的好,必要加大新纹丝绸的比重,价格岂不是更低?匠工雕一个模要好些日子,总要早些准备起来。”

    她瞧着茉莉有些被她说动,追加上去:“茉莉姊姊,别犹豫了。若是日后您每季能给我带十张新样,这每匹的价格,我再给您低半成。”杜筠皱巴着小脸:“可真不能再低了,我都要亏本了。”

    茉莉听她这么说:“那行吧,明日我差人把剩余的也给你拿来。”

    这一次合作,总算是落定。杜筠来前曾算过,千匹丝绸,两件印模,每匹的价格约比原先高上一成。如此,自己还能再比原先预计的多挣上十五两。绮罗斋每月的净利原在三百两左右,自己忙活了这半天,不过增加了原先的半成。

    杜筠暗自感叹钱难挣,只盼着这新纹样真能在长安流行起来,好让绮罗斋更上一层楼。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临别了,茉莉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问杜筠:“有些时候没见杨教头,他最近可好?”

    杜筠在心里默念他自然不好,但她总不能对茉莉说堂堂云川镖局总镖头正在为她哭长城,只说:“我昨日恰好见了他,还不是与往日一样,去哪都拎着酒坛子。”

    茉莉便知是不太好了:“挽娘,你那日想让我和他同游,我是知道的。可我没有那样的心思,总要和他说明白。”

    杜筠其实并不想多问,茉莉也解释的足够清楚:“茉莉姊姊,这样的决定由心便好,不用过意不去的。”她虽不明白茉莉为什么不喜欢杨云起,但喜欢这个东西就是不讲道理的。

    就像他那样牵动她,好像也讲不出什么道理来。

    ****

    张师傅终于还是按时将雕版刻了出来。杜筠这几日为此事忧心忡忡,这下总算放下心来。

    自家工坊内的素丝已经织好,只待入染。

    她差人去邻乡将雕版取了来,将布料上架,剩下的部分,平常不用她多操心。染娘自会将丝绸印染妥当。她只在小院中巡着瞧。

    蜡染的料子是前几日便开始准备了的,这料子费功夫些,虽不像夹缬那般要工匠特意刻模,却需要将纹样用蜡绘于布料上。

    蜡可隔色,如此,染色后用蜡描过的部分便留下白色的花纹来,这对染娘的描画技艺便有一些考验了。

    此次张师傅的时间不够,杜筠便想着,牛纹本就是因年份而作,便是刻了模明年也不会再用,不如自个在坊内做了蜡染。

    坊内会做蜡染的染娘本就不多,好在杜筠算还是能帮得上忙。

    手忙脚乱间,杨云起又差了阿言来寻她。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应了杨云起这些日子能得空。可眼下坊内实在忙不开,只得对阿言道:“你家镖头若得闲,便让他来工坊帮忙。”

    若是没有记错,杨云起作画也是一把好手,这忙他帮得上。

    杨云起闻言还真的来了。他看起来虽还有些慢半拍,但终是精神了许多。

    “来啦,”杜筠也不与他多话,将融好的黄蜡碗与蜡刀给他:“喏,花样在那边,照那个描就行。”

    杨云起叹气:“你怎的上来就使唤我,也不慰问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杜筠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她本想怼他,可想了想还是算了:“那,你可还好?”

    杨云起抬手抹了一把脸:“实话说,算不上好。江南那单的日子近了。我与你说过的,金额巨大,需我亲自去跟。”

    杜筠不由得有些担心,若是平日里也便罢了,他是个灵敏聪慧之人。只是这段日子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若是在途中遇上了什么事,可还能反应及时?“可知几时去,几时回?路上送的是什东西?”

    杨云起算了算:“约摸冬至前启程吧。说是正月前必得送到,却不知道送的是什么,怪神秘的。不过他们给的多。”

    杨家势弱后,云川镖局本身已经大不如前,好在经年积累,旁支业务不少,才靠着这些盘根错节留存下来。如今有了大单子,虽说神神秘秘的,但金额够大,也没有推了的道理。

    只是杜筠知道只是他的借口。江湖缥缈,刀光剑影,杨云起是乐在其中的。她虽常常担忧,但也不好出言相劝。

    她算了算,冬至前走,那没几日便要出发了,再回来,就快要正月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听着怪玄乎的,你自己一切小心。”

    杨云起不在意的笑笑:“多玄乎的事没在路上遇见过呢,这不算什么。何况长安到江南沿路繁华,放心便是,”

    ****

    几番忙碌,绮罗斋的冬季新品终于如期而至。一如往常,上新品的头几天,杜筠会在铺子里坐镇。

    杜筠今日上身了那含绶鸟连珠纹的绢制的新裙子,璎珞绣纹儒衫外披上绯色褙子,还有那西域姑娘常用的纱制头巾,松松垮垮地搭着,绯色的轻纱间隐隐透出乌黑的秀发。她将纱巾绕过脖颈,蒙住下半张面容,而重眉眼妆花,面纱下人面桃花,似有若无。

    “绮罗斋幕后店家杜挽娘”的神秘形象,依然屹立不倒。

    上新的第一日总是最繁忙的。杜筠随众人一道,摆弄展品,也前来的小娘子们作一些采买建议。那满铺绫罗层层叠叠,也难怪小娘子们都要挑花了眼。

    杜筠正将一匹杏色丝绢在小娘子身上比划着,衬的小娘子明眸皓齿,十分动人。她正连连赞叹,与那姑娘说着若用这料子制小褙袄子定极好看,余光却瞥见了门口来了两位位俏公子,温文贵气,眼波似水。一旁跟着的年纪小些,一身劲装,也是神采奕奕。

    一时间,店里姑娘们都被两人吸引去了目光,悄悄的红了脸,原先吵吵嚷嚷的绮罗斋竟安静不少,只余软软糯糯的窃窃私语。

    杜筠不由得转头向门口看去。

    国舅公子。

    他怎么来了?!

    杜筠想起自己之前再瑞锦阁之事,只想藏在人群中悄悄躲回后院去。

    好在她今日遮挡了面容,只盼着他认不出自己。杜筠故作镇定,继续给那小娘子选料子。

    李付一进门便看到了杜筠,她一身异域女郎的装扮,在人群间十分打眼,再看那选料子时上抑制不住的小动作,他有些想笑。

    她也未免过于好认。

    “想来这位便是杜姑娘了。”听旁有那熟悉的男声传来,杜筠已在面纱下咬牙切齿。她只当与他并不相识,客客气气道:“这位公子风貌不俗,想必是贵客。我去替您请谢掌柜来。”

    口中客客气气,高帽扣足,却实则句句都是推辞。

    李付见她那装傻的样子,也不再藏着掖着:“杜姑娘不必劳烦,我是来找你的。这绮罗斋可有叶略考?”

    “没有。"她直接拒绝。"客官若想要顶顶名贵的东西,可去东边瑞锦阁。咱们这小店的绫罗,不过制个时兴。”

    虽然她心中也有准备,但还是未免存着侥幸。虽不知他从何得知,但这么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便是杜挽娘了。

    她此刻已经开始后悔刚才没有逃走:“公子若是无事,还烦请自己先看着吧,我还要先帮这位姑娘结账呢。”

    “这位姑娘,”他展眉微笑,看向那小娘子:“在下有些话要与杜掌柜说,可否随你们过去?”

    那小娘子被他这么看着早已红了脸,连连点头。杜筠内心真的十分崩溃。她磨磨唧唧地帮小娘子算了账,打包了料子,终于还是要面对现实:“公子,如何认出我的?”

    “这绮罗斋中,只有杜姑娘一人掩面,十分好认。”

    杜筠心知他为那扇子之事而来,但他不点破,她便准备装傻到底。

章节目录

大唐霓裳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花解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花解笑并收藏大唐霓裳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