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枝张扬肆意,是个不受控的叛逆孩子,和孔刘这类人简直就是天生对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俩处于一种商业关系,但孔刘其实并不反感对方,甚至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模样会生出些许羡慕。

    说来好笑,还记得第一次听到有人给姜佑枝冠上圣人的名头时他便从心底返上一种荒谬感,都说女人才有敏锐的直觉,那孔刘身为男人的那点贫瘠的直觉估计都用在姜佑枝身上了。

    任何人恼羞成怒对姜佑枝的“侮辱”都会被她自动过滤成夸奖,自己骂她一句,只会换来她更加得意的模样,姜佑枝真是,很懂怎么让别人生气。

    “姜佑枝,我不开玩笑,你手上这个视频就足够让金太宇松口,刨根究底只会……”

    顿了顿,他可能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无奈地摇头,将话锋一转:

    “算了,对你来说估计没有麻烦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你也知道,让光州大洗牌不一定是好事,金太宇做出这种事情倒台自然不为过,但是严敏英……够呛。”

    早就不是冲动的年龄了,孔刘已经冷静下来,水清则无鱼,浑浊可以,只要不影响整个生态就行,这一点可不止他知道。

    其实不管是从政策还是民声来看,金太宇都是个好官,但是如果现在证实被未成年接待的事是真的,事情性质就严重了,青瓦台都保不了他,严敏英留这个证据在手里面,不到鱼死网破是不会用的。

    说起严敏英,孔刘早有耳闻,她在光州的企业威望估计比各界市长还要高,换了多少市长也少不了她,不知道有多少市民在她手下混饭吃,看姜佑枝这个不以为然玩闹的态度就知道,估计在她眼里最多只能算是弄死两条地头蛇,但是真的弄死之后,这座城市会是什么样呢?

    手指攥紧面前的方向盘,孔刘垂下眼,事实上,他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格承担一座城市的未来,但是主观上完全能够理解姜佑枝洗牌的决定,像这种黑的不够彻底的上位者手段犯不着搞强迫这一套,风险大了对他们没有好处,纸醉金迷的通天道才是他们放出的让孩子们自愿上钩的诱饵,就像车窗外的每个漂亮的孩子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监控上也可以看出朴恩珍是自愿……真西八恶心。

    把那些天真的孩子过早地送到奢侈糜烂的世界,精明的大人怎么会告诉他们这一切早就被暗自标价,鲜活自由的生命变成上位者的商品,在慢性毒药的滋养下那些孩子早已麻木,和同样年龄的朋友们过一样的霓虹灯的迷乱夜晚,没有人告诉他们本该拥有的人生,她们只能是自愿,也必须是自愿的选择,只有这样才不会痛苦。

    姜佑枝侧头安静的打量他,眼里似乎有探究,但更多的是挪愉,孔刘拿不准她的想法,却还是看出姜佑枝对于自己的多嘴并没有多生气。

    “我承认,我自认为没有资格管这件事,但这只是我个人的胆怯,我不想也不会拦你,因为这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对于电影来说都是获利的就够了。”

    “说的好像你拦我我就会听你一样。”

    姜佑枝斜靠在车窗边,豪不客气的呛了孔刘一句,笑眯眯又坐的歪七扭八,没个正经样。

    “你会。”

    “嗯?这么自信啊?现在知道我是好人了吧~”

    姜佑枝望着孔刘,眸中的愉悦蔓延至眼角,仿若明珠璀璨,这抹光彩被孔刘尽收眼底,轻叹着气:

    “因为你知道的,我……”

    “我当然知道~”

    挥挥手直接打断了对方,姜佑枝眉头一挑,状似回忆:

    “不止你,黄东赫那老小子想的什么我也知道,担心我会插手他的艺术?果然是大导演,独裁惯了,不过我的确对他的艺术没兴趣就是,而你?你的演员思维太重了。”

    导演和演员,说高级点都是艺术家,一部真正成功的作品都是互相成就,但是说的残忍一点,创作者这个身份多是属于导演的,这是圈内默认的规则,有灵气有想法的演员自然讨人喜欢,但是大部分导演最喜欢的还是听话的提线木偶,演技哪怕一般,只要听话的任由他摆弄,总不会差到哪里去,而孔刘,演技是绝对有的,片场上却更偏向于后者,导演至上主义。

    片场上这么想到没什么问题,就算是三流导演,看整个片场的眼界也和演员不同,但其实孔刘本质也不是多老实的人,不然也不会力排众议拍这部片子,现在对这件事犹豫除了现实原因更多的是自顾不暇,分不清片场和生活了。

    “你可能想的是各司其职,从头到尾只是想拍个电影而已,现在也是如此,这样想当然也没错,所以我自然不会让你们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谁叫我是个好人呢——下车,跟过来。”

    姜佑枝说完,把孔刘的外套脱下直接下了车,三月的夜晚,现在的她再怎么说也是凡胎肉眼,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搓着胳膊。

    “哎?等等!”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孔刘猝不及防,还没琢磨她的那翻言语就慌张起身,戴上了用来伪装的黑框眼镜,看到姜佑枝快步走进会所,一咬牙抓起副驾驶的外套也跟了过去。

    他做好了跟门口西装革履的保安解释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们只是用敬佩的目光看了一眼便放他进去,头也不回的走进门内,孔刘还若有若无的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的动静。

    ……肯定是姜佑枝说了什么,死小孩!

    “jelly~这两天你来的时间真是越来越的短了。”

    会所内部并不嘈杂,留声机里还放着悠悠的复古音乐,能进来的人不管真面目怎样大多也都会打扮的衣冠楚楚,硬装修均是现代化的亮面大理石质感,空间感十足,四周的墙面贴上连排的镜子,顶上悬挂的水晶吊灯投下恰到好处的冷色微光,抬眼望去,姜佑枝斜靠在中央圆弧形调酒台边,附身与一名年轻的女性调酒师谈笑风生:

    “这两天有不少公子哥打听你的消息,我都叫他们滚开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这群臭男人打的什么心思,我们jelly怎么是他们那群纨绔子弟能够觊觎的……咦?这位?又是你的追求者吗?”

    穿着调酒制服的女人这才注意到孔刘,她个子高挑,轻松地越过桌子搂住面前的姜佑枝,亲昵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颈,面露嫌弃的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她自然认不出来孔刘,假发和镜框遮挡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他因为拍戏而愈发骨感下半张脸,鼻梁高挺精致,见有人看着自己,他唇边下意识的挂上如沐春风的弧度,高大挺拔的身姿让他哪怕就那么干站着也像个模特……哼!就算是这样也配不上jelly!

    “嗯……是什么关系呢?说不定是我老公咯,过来捉奸的~”

    “噗嗤——什么呀?你又开始了,上个星期还说你丧偶带两娃呢~”

    “唉,还不是昨天看了15秒的广告不小心给他复活了嘛,干站着干嘛?过来过来~”

    害的人家莫名其妙死而复生又顺便结婚的姜佑枝丝毫不愧疚的在谈笑中回过身来,朝着受害者勾勾手指,示意别人过来。

    孔刘只得无奈走近,女人扬起嘴角,举起手边的鸡尾酒杯,里面清透的蓝色酒液混合着杯底腾起的乳白色水雾,姜佑枝另一只手甩开从孔刘车上顺来的打火机,利落地将酒液点燃,蓝色的火焰燃起与整杯酒一同发出幽静的冷光,带亮了她莹白的脸颊,漆黑的眸子弯起,将杯子举高了些,似要递到孔刘唇边:

    “尝尝,苏娜教我的调的酒,我最近特别喜欢的一款哦。”

    被唤作苏娜的调酒师抬头看着他,也许是确定眼前的男人不是那群恶心的苍蝇之一,此时的表情也带着些许友好,微微晃动着手掌算是打了招呼,孔刘点头示意,又将视线放回姜佑枝身上。

    其实她踩着一双高跟鞋绝对算的上高挑,但女人偏偏像没骨头似的,走哪靠哪,拿着杯子的手也懒洋洋的,怕累又不愿意举的太高,只堪堪举过她自己的头顶齐平男人的下巴,孔刘眼皮一跳,伸手准备接过酒杯,却发现姜佑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

    ……真是任性。

    心里暗自吐槽,孔刘面上也不客气地浮现出些许的嫌弃表情,却还是顺从地低头凑近,指节轻屈抵住杯底,带着那只任性的手也往上抬了抬,姜佑枝自然配合,喂着他仰头,待人将酒一饮而尽才收回手。

    酒精经过将姜佑枝刚刚那一点火烧的也差不多没了,孔刘大概地粗品一下——

    杜松子酒、利口酒、青柠汁还有椰子奶油……

    “……小孩子口味。”

    “哇~那当然比不过你这种大人口味咯,苏娜~给这位先生来一杯成熟稳重的大人酒!”

    姜佑枝收回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对于孔刘的锐评只是小小的哼笑一声,苏娜接受到信息,转身就往调酒柜走去:

    “OK!那就先给这位成熟男士来一杯死亡午后吧!”

    死亡午后,酒如其名,著名的断片酒,孔刘叹气,在苏娜彻底转身后,附在姜佑枝耳边低语:

    “jelly?什么时候编的名字?”

    “剧组给我的零食是果冻(jelly)的那天~”

    开机第一天,真能瞒啊。

    “然后呢?你想让我干什么,一开始把我弄过来知道那些事情,现在又带我进这地方,你不可能只是单纯想和我喝酒吧?”

    “刚开始确实不打算带上你,不过谁让我一出门就看到你了呢?所以这是命运哦~”

    男人温热的气息靠的很近,姜佑枝自然没有躲,欣赏着苏娜调酒的动作,嘴皮子一碰就是这种轻浮的话:

    “我们就是命运的相遇啊……”

    侧头看向孔刘,姜佑枝双手托腮,扬起眉毛:

    “我呢~那时候只是刚好回国,而你呢~简直惨不忍睹啊!不幸跑了个投资商,天天喝酒喝到吐,开拍的时间也迫在眉睫,唉,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刚好宿醉,脸白的吓人!”

    许是被这种夸张的语气逗的他回想起那时的状态,真真切切的惨,自嘲的偏头一笑,而姜佑枝也得寸进尺的随着他的动作凑近,伸出纤细的手指,尖尖的指甲用了点力气,戳弄着对方的胸膛:

    “当时我就这么出现了,这种程度我可是你们的救世主哦~救世主怎么会害自己的人民呢?”

    “啧……”

    孔刘转身,正对着姜佑枝,拂开她作乱的手指,他自然还没被带偏:

    “那么救世主大人,别扯开话题了,究竟想要干什么?我总得知道些什么,不然你干脆就别带我过来。”

    “你正在知道。”

    苏娜将调好的酒推过来,刚好看到两人面对着靠的极近,暧昧地看了他俩一眼,配合的转身,假装看不见,姜佑枝也不在意,端起那杯死亡午后,递到自己嘴边抿了一口:

    “我不是说了吗?今天收网,我们自然是看戏——咦~不好喝,一股药味。”

    孔刘好奇,下意识地接过被她嫌弃的那杯酒,放到一边,没在去碰:

    “这出戏谁是主演?你?”

    “演员多没意思,我可能更爱做导演?回去就把黄东赫的工作抢咯!”

    姜佑枝说着突然目光一顿,直起身,整个人气势骤然一变,娇俏可人:

    “敏英欧尼!这里这里。”

    女人脚步不停的向孔刘身后走去,男人身子一僵,不敢回头,他记得严敏英应该是见过他,姜佑枝斜眼看着,身子一歪装作不稳,轻掐了对方一把,低语:

    “放轻松,你不是演员吗?我去找主演拍戏咯,你自己玩,有什么不懂的问苏娜。”

    严敏英一身白色西装,头发利落地梳起,她并没有强行遮盖脸上带着些岁月的痕迹,常年混迹商场之上温和却锋利的气质显的她从容淡定,看向姜佑枝的眼神带着计算过的亲昵与例行公事的嗔怪,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jelly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莽撞,摔坏了可怎么办啊~你认识这位先生?玩玩可以,把握好分寸,小心那些追求你的小少爷吃醋啊。”

    追求者?不愧是商人,真会包装,说白了不是她的客户嘛。

    “最好别上床,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

    当然不能上床,现在还不到把jelly送出去的时候,她的价值可不止这么一点。

    严敏英轻握住姜佑枝的手,笑弯了眼睛,突然抬头看向苏娜,提高了声音:

    “苏娜呀~jelly今天和你玩了多久?没喝太多酒吧?喝酒误事啊。”

    苏娜调酒的动作不停,转身间眼神似乎瞟了一眼已经进入状态的孔刘,他这时候姿态自然,坐在高脚凳上微微晃动着身体,拿起那杯惨遭嫌弃的死亡午后,对着姜佑枝举杯微笑,角度选的刚好,在昏暗的灯光下,严敏英看不清他的脸,只以为又是哪个不知名的纨绔子弟。

    “没喝多少,她不就是个小孩口味嘛,我们聊了会天这位先生就来了,我们jelly这么漂亮,有搭讪的人又不奇怪。”

    “jelly~好名字啊!这位是jelly小姐的姐姐吗?不愧是一家人,都是美人~”

    刻意提高了自己声线,配上他这副德行,的确让严敏英提不起兴趣,也没过多解释,会所不认识她的人,估计都是小门小户的傻儿子:

    “过奖了,苏娜,这位先生的酒水记我账上。”

    客气的敷衍完对方,严敏英带着姜佑枝离开,好一会儿,孔刘才送了一口气,回到往日的模样。

    “我劝你多点些酒水,越贵越好,老板敏锐的很,事后肯定会来查账,到时候别连累上jelly。”

    孔刘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抬眼疑惑地望向苏娜,她刚刚那番话说的很有水平,半真半假,严敏英真的查监控最多只是觉得他们在调情,只是……她为什么要帮他?

    “别想多了,我才不管你的死活。”

    许是看出来他的疑惑,苏娜嗤笑一声:

    “那个老东西也只是我老板,但是jelly是我……朋友,最好的朋友,她要做什么肯定有她的理由,我能帮上忙就好。”

    孔刘听出了苏娜的犹豫,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心里暗暗感叹姜佑枝收买人心的本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甚至在不知道她真名的情况下就能无条件的为她做事,真是恐怖。

    听话的直接开了好几瓶酒,孔刘也没敢喝的太过份,只是想着,姜佑枝说的那场戏……究竟是什么?

    后半夜入场,夜生活才开始,苏娜也开始忙碌起来,被晾在一边的孔刘愈发不安,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黄东赫打来的,他心脏狂跳,直觉有大事发生,正准备接听时候对方应该是耐心耗尽,直接挂断,下一秒孔刘就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去哪了!?”

    “快看!大事!”

    “快看新闻!!”

    ……什么啊?

    退出了聊天界面,孔刘打开今天的新闻,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就在十分钟之前发的那则新闻,已经被顶到了最上层,标题非常缺德,一看就和姜佑枝脱不了关系:

    《沉浸式体验接待光州高层的第一视角,模拟人生之瓢虫篇,大家快来看看吧!》

    帖子的内容也非常简单粗暴,一个视频里面全是被拍高层人士,无一例外都是非常露骨的语言,听女声,接待他们的都是同一个人,应该是自己身上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下来的,甚至也有很多不堪入耳的声音。

    看完这个帖子的孔刘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半天才回复黄东赫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没管对方的消息狂轰,又把这条视频看了一遍,发现貌似没有金太宇?怎么回事,弃车保帅?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视频里的女声突然响起,只不过这次是在现实中,孔刘抬眼望去,严敏英黑着脸走向门口,身后跟着的一行人中就有姜佑枝和另一个红裙女人,听声音应该就是视频里的主人公,她刚刚吼完便感受到别人的目光袭来,严敏英回头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气愤的闭上嘴,低头跟在她的后面。

    是朴恩珍,姜佑枝给他看过照片。

    “你最好等十分钟再出去,她们估计要掰扯一段时间。”

    苏娜低头看着手机,她应该也看到了那则帖子,瞟见孔刘蠢蠢欲动的动作,低声提醒了一句。

    “……你应该猜到了?”

    “嗯,大概知道了。”

    苏娜将手机倒扣在桌面,抬眼凉凉地看向孔刘:

    “无所谓,她想干什么都行,哪怕是坏事我也会帮忙瞒着,更何况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至于你,别拖后腿。”

    ………………

    苏娜的日记:

    我叫苏娜,家里的六妹,90年的。

    没错,排行第六,我家有六个孩子,多吓人的数字啊。

    我小时候见过母猪生孩子,一胎贼多个小猪崽子,我那时候只是在想可以卖多少钱,今年冬天可以添几件漂亮衣服,但是我妈妈,披头散发的坐在小凳子上,喃喃自语:

    “保佑我跟个母猪一样,多生几个崽子……”

    我觉得我妈有病,人怎么能和猪一样。

    她身体不好,生我三姐的时候腿脚就不行了,又连生下我们几个之后走路都困难,却还是想着生孩子,但自从生下我后就很难怀孕了,原以为会断了这个念头,却在我五岁那年,家里面有了个高龄产妇,不过毕竟是高龄产妇,没多久就意外流产,医生说以后都怀不了孕。

    从那之后家里面多了个男孩,就是我,当了五年的女孩的我被薅短了头发,丢掉了裙子,爷爷对外提起我便是乖孙,爸爸回家就喊我儿子。

    我甚至可以去读书吃肉,几个姐姐都没有这个权利,仅仅是因为我在那一年变成男孩,家里的好吃的都给了我,我长的甚至比一些男生都高,头发也越来越短,但是我始终不是男的,因为我没有那根东西,到上高中的时候,我妈和姐姐们会往我裤子里面塞棉花或者破布,我的裆部就会看起来鼓鼓囊囊,但我还是没有那根东西,每次我去学校女厕所脱裤子时别人总会看到我里面的鼓包,免不了一顿嘲笑,我会羞愤,但是回家看到菜碗里堆满的肉也就没脾气了,也会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问妈妈为什么生这么多孩子,她当时说:

    “怀孩子好啊,那时候才有肉吃。”

    我不用怀孩子就能有肉吃,我想可能因为我在五岁那年变成了男的,唉,但前面已经说了,我始终不是真的男人,在高中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家里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我爸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和姐姐一句话不敢讲,那次之后我就觉得我爸看我的眼神特别奇怪,直到有一天,我爸突然递给我一个存折,他说里面的钱都给我,要我去泰国,我问去泰国干嘛?

    他说去变性。

    我并不意外,但是我还有书要读啊,我爸却说学校那边他已经办理的退学手续了,我这时候才生气,我我不是可以读书的吗?我的成绩可好……

    哦,我居然也忘了,我始终不是真正的男孩。

    我开始害怕了,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是就是害怕,我从小就想男人一样什么都不怕,那是我第一次,就做出了天大的事情,我只取了存折里面的几万韩元,其它的偷偷放在我大姐的床边,她是聪明人,会明白的。

    我给我爸留了封信,说我去泰国了,其实我就近去了光州市区,反正我们全家一辈子也出不来几次村,找不到我。

    我刷盘子,服务员,甚至去工地干过,我力气大,去哪都能活。

    城市是神奇的地方,最神奇的就是我打工的一个会所,里面的大老板我只见过几次,是一个女人,她不漂亮也不算身材曼妙,但是会有一群男人对她毕恭毕敬,有时候也有一些漂亮男人去讨好她。

    这在我老家是没有的事情,真神奇,而且老板给的钱特别多,自从我从那里打工就没有做别的零工了,我对那个女老板有天生的好感,毕竟她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女人,可这份好感在我工作了几年后便消失殆尽。

    我并不算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干的时间长了又有几分力气,时不时会帮店里的小姐赶着骚扰的客人,这才让老板记住名字,可我并不高兴,因为老板记住我名字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叫苏娜?你之前赶走一些苍蝇的确做的不错,可不是每次都是苍蝇的,刚刚那位是李董事的侄子,下次注意。”

    她语气很平静,我知道她并没有生气,可她也没有解释过那个所谓董事的侄子和那些苍蝇有什么不同,就像店铺里面的商品,买不起的人会被赶走,而我可能是将已经买下商品的顾客也给赶走了吗?可这很荒谬,人不是商品,那个小姐并不愿意。

    同时我也知道,这里的女人的确就是干这一行,似乎反而是我们有些硬立牌坊,我去问了那个小姐,为什么到这里来,她居然有些茫然,我想她曾经可能是有理由的,就和我当男孩时期一样,于是我换了个问法,后悔吗?

    “……没有意义了。”

    对啊,没有意义了,我离开家前也问过母亲这句话,她的回答也是这样,如今我也是这样,追究这些似乎没有意义了,我需要这份工作。

    在那里的第四年,会所里来了一个新的小姐,叫jelly,和店里的其它小姐一样,她也有一个俏皮的艺名,起初我并没有多注意她,会所里每年新来的小姐太多了,花团锦簇,不过她的确更漂亮些,性格也好,不管是谁都喜欢,嘴里面说出来的话也和人一样漂亮。

    她是我见过第二个神奇的女人,她第一天来会所的时候仅靠经理随口的介绍便记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名字,这不是夸张,会所的所有人都感到神奇,虽然只是一个名字,甚至有的都不是自己的真名,可如此被人记着总是让人心情变好。

    “苏娜~今天给我的酒可以兑点水嘛~酒苦苦的,好难喝哦~”

    她来这里的第三天,倚在调酒台上,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好久似的对我撒娇,就像她第一天工作因为要去接待一位脾气不好的客户时,毫无顾忌的对经理表示嫌弃一样自然,一向只看钱的经理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敲着她脑袋笑笑,我当时不解,现在却也明白了,她太过坦荡又过份漂亮,甚至她所求的无非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帮她?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jelly,甚至老板也不能。

    到这里的小半个月,jelly被一个喝醉了的男人纠缠,我认识那个男的,就是董事的侄子,那只镶了金边的苍蝇。

    jelly给了男人一瓶子,当时整个会厅寂静,鲜血和男人的辱骂声一起下来,刚好那天老板也来了,我以为jelly要完蛋了,不免有些可惜。

    可事情的发展有些……太过寻常,经理和老板一起过来时只是浅浅皱眉,将男人拖走,老板和上次一样,只是提醒了几句下次注意便直接走人,经理甚至都没想过教育她,和上次一般无二的场景,原先我以为是因为我们无足轻重,犯不着老板发脾气,可是如今,已经到头破血流的地步,竟然也是同样的结果?我又开始不解,我好像从来就没搞清楚什么东西过……

    “敏英欧尼~我能不能以后跟着你干~”

    又来了,她不管什么场景,总能这样坦荡,我如今才开始佩服jelly。

    “……呵~你倒是有趣,不害怕我生气?”

    经理并没有阻止jelly,仿佛早就知道了jelly会这样,只是在老板耳边附身低语。

    “欧尼不觉得我超漂亮吗?我没有给他一瓶子欧尼才会生气,经理欧巴肯定也是~如果我就这么跟他了你之后肯定要给我穿小鞋~”

    她这话说的直接,老板和经理都愣住,随后大笑,两人对视一眼,我还是第一次见老板笑的如此开怀,她对着经理点点头,jelly便成了需要老板点头才出面的小姐,她却依旧每天过来上班,或者说是过来玩闹,经理也不管,只是有什么叫她跟着老板去工作,我不清楚她究竟干了什么,但是能猜到,她脑子太好了,是我见过最聪明又胆大的女孩,每次酒局结束出来时,男人们的眼光总在她身上,比起我早就见惯了的下流眼神,更多的是对一个正常人类的欣赏,当然还是免不了下流——

    当优秀的人类是个女人时,男人总擅长将那份人对人的欣赏丢进自己的下半身,再表达出来时,和撒尿无异。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真的甘心在这里吗?”

    那天jelly又没有什么工作,吵着要我教她调酒,可她又不怎么爱喝这些东西,她的试验品自然进了我的肚子,各种混酒涨的我难受,也醉的我头昏,接着酒劲,我又开始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具体是指什么?”

    “我们……嗝…明明不是商品~”

    “哈哈~谁说我们是商品?”

    jelly依旧笑颜盈盈,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开始有点生气,我不信她不懂:

    “所有人!老板也是!就连你也是!你甚至把自己当商品,上一次……嗝!你不觉得像在跟老板讲价吗?讲你自己的价钱!”

    我的语气一点也不好,而且我一点也不漂亮,喝醉的我不会和她一样娇美,只会像个疯子,发完脾气之后我才觉得羞愤,下意识想要低头,却有一双冰凉的手将我托起,视线有些模糊,但是我还是近距离的看见了那张漂亮到发光的笑脸,她开口就和往日一样:

    “我们苏娜呀~为什么低头?kiyo~”

    “你说的对,而且不止在这里,这个世界总会有人把你当成商品,如果可以,我们当然可以选择不参与这个游戏,谁制定规则,谁便参与游戏。”

    “可是亲爱的,人类特别糟糕,制订规则的上位者总喜欢把这社会弄的一团乱再来指责接手的孩子不够努力,可是要生存,就没有办法不参与,除非你也是制定者。”

    我当然不是,我是一个连活下去都困难一事无成的可怜虫。

    “苏娜啊,你摸摸你的心脏,它还在跳动,为你自己跳动,为什么要不高兴?不喜欢这个规则才是正确,本就不该是你们需要承受的东西,所以怎样都是对的,你是商品吗?自然不是,但夏虫不可语冰,如果执意将我放入展厅,那我便是无价。”

    我眼睛有些发涩,脑袋昏沉沉的,我想要回应,却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为何,我想到了我当男孩的日子,也不知道为何,我特别想告诉她,也确实这样做了,jelly并不意外,也是,毕竟她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亲爱的,这里……”

    jelly拉着我的手放到一片柔软的起伏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她死死拽住。

    “苏娜啊,你这里是不是一样的软。”

    我不知道,我早就习惯性将那里裹住,已经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

    “还有这里。”

    她带着我的手一路向下,哪怕隔着一层布料我也可以感受到的手感,是紧实的肌肉,但是放松下还是有几分柔软,离得太近似乎还带着香气,到了肋骨的时候似乎可以隐约摸到骨头,我下意识地按住,感受属于她小巧的骨架,反应过来后脸红了大片,jelly却还是笑着,附身与我娓娓道来:

    “女生的体脂率会偏高一些,但是我又健身,所以就会紧实一些,但放松下也是大差不差,而这里——就是你手下的骨头这里就更别谈,同样身高的正常男生,骨架也会大我许多……”

    说着,她手下动作也不停,我摸到了她紧实的上腹,应该是有腹肌。

    “这是我在用力哦。”

    jelly俏皮的对我眨眨眼,又深呼吸下,手下的皮肉似乎柔软了不少,随着她腹部的起伏,我紧张的屏息,只为同她一样频率的呼吸。

    “这里,摸到了吗?”

    我摸到了下腹,微微隆起,幅度不大却也不能忽视,我不知做何反应,却在下一秒,她另一只手的指尖也落在我的腹部,我知道应该起身的,也本打算这么做,但是她没有给我机会,那双涂着黑灰色小烟熏的眼睛含着水,比她眼皮上的亮片都要闪,就那么看着我,我觉得我不应该起身,因为我甚至不知道任何呼吸,如何移开自己的眼神。

    “隔着皮肉与脂肪的壁垒,这里总是会微微凸起,苏娜一样,我也一样,因为这底下躺着子宫,是女人孕育生命的地方,当然,这是女人的子宫,女人的所有物,只能由女人自己决定它的作用,说白了只是一个器官而已。”

    “苏娜,你感受到了吗?我们苏娜是一个女孩子,不止是身体,你天生就与男人没有关系,你是你自己,你是苏娜,你是一个女人,一个强壮,高挑会保护别人的女人。”

    我看过上野千鹤子的《厌女》,所以我知道自己是厌女的,毕竟我曾经就做过男人,也会下意识地不想面对我那可怜的母亲,我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恶劣,就像我不喜欢老板,因为她冷血无情,可是同样的事情放在经理那个男人身上,我居然不会觉得有多意外,所以我知道自己有多狭隘,明明自己也被伤害,却还是无意识的用自己短浅的目光挤压女性。

    所以我那时看着jelly,才会突然落下泪来,我这样的人,那样短浅的眼睛里居然能够光明正大的窥视想jelly这样的……如神明一般的人类,我爸为了求儿子拜了无数的神明,过来拯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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