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的风吹走最后一丝燥热,天气逐渐清爽起来。

    这是我在B市的第一个秋天,也是我转来二中的第一天。起初,我总是想念那个过了十七载的安安静静的南方小城。不同于这个遍地高楼、繁华似锦的大都市,那儿有满城的和风细雨,有每天清晨贩卖油条和豆腐脑的早餐店,有整日坐在板凳上优哉游哉拉二胡的老大爷。那时我总会坐在一辆高高大大的自行车上,在飘满油条豆腐脑香气的小巷里游来荡去。总之,我是一个在悠闲和散漫中长大的孩子。

    可是,我的爸爸去世了。我不得不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新家是一个80年代建成的旧小区,没有门卫,没有电梯,楼道里到处布满了黑色的霉斑,有好几个地方都已经开裂了,崩开的墙纸正可怜兮兮地在空中摇曳。好在这小区附近商场、超市、地铁站一应俱全,还离二中特别近。

    初到此地,我们先去拜访了爸妈的好友。这次妈妈的工作、我的学校都是这位程伯伯搞定的。我清楚记得,程伯伯所住的别墅区里,那春日的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在洁净地面泛起的斑驳光影,以及在郁郁苍苍的梧桐树后若隐若现的西式别墅。别墅的墙体均是奶白色,搭配着深胡桃的窗棂,一眼望去,浪漫又气派。

    我的父母本都是高校教授,从小我也是衣食无忧,在他们的极尽宠爱中长大。可美好的生活终止于十四岁。爸爸患了很严重的肺病。我们卖掉了房子,花光了存款,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终于没能留住他。我的家庭,也从云端,跌入了谷底,从此分崩离析。

    “叮铃铃铃——”上课铃声将我从遐思中拉扯回来。沸沸扬扬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包括我热情似火的同桌芸芸。

    芸芸全名周灵芸,人如其名,是个身材娇小,又古灵精怪的女孩,生于B市,长于B市,从小跟随父母游历过大大小小的城市,博闻广识,又对娱乐圈甚是感兴趣,总爱提到自己喜欢的某个明星今天在哪拍戏,明天出现在哪座机场。

    早晨八点,我和这位可爱的少女同时出现在高二(三)班教室门口,彼时只有几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在座位上埋头苦读。

    芸芸见我踌躇不前,又东张西望的样子,便好心问了句:“这位同学你是找人吗?”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透着天真无邪的光芒。

    初来乍到,我便有些内敛,轻轻嗫嚅道:“不是,我是新来的转校生,我在想有什么空位可以坐一下,又怕占了别人的位子......”

    谁知她欣喜若狂地牵起我的手,差点没蹦起来:“太好了!终于有伴了!以后你就跟我坐一块吧!”她迅速把我拽到了她座位旁,一个空空如也的桌子边上,用那珠圆玉润的小手一指,“喏,这就是你的位子啦!你就安安心心坐着吧,绝对不会有人来抢的。”

    于是,我在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了解到我们有憨态可掬的天使语文老师,有留洋回来的时髦英语老师,还有一位上了年纪,思想刻板守旧,动不动让人写检讨书的魔鬼班主任。

    我和芸芸原本约好放学后去教务处领书。然而,正当我们兴致勃勃整理着课桌,准备领完书就去学校附近的星巴克品尝一杯最爱的抹茶星冰乐时——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两鬓斑白的小老头出现在芸芸身后。

    彼时芸芸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难忘的追星历程,忽然周遭都寂静了下来,邻座的同学们纷纷朝她挤眉弄眼,神经大条的芸芸却丝毫未意识到自己已身处险境。

    “周灵芸,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聊聊你上学期的期末成绩。”

    班主任俞老师的声线低沉浑厚,语气却铿锵有力,直击芸芸的小心脏。

    班主任离开后,芸芸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捂着胸口表情痛苦,仰天长叹:“我就知道他要来找我了,我期末成绩太差了,各科都是班级垫底。刚被爸妈联合拷问,现在班主任又找上门来了,这可叫我怎么办啊——”

    我们都不知所措地安慰她:“没事的,该来的总会来......”

    芸芸:.......

    午后,夕阳西悬,暮色将至。霞色的天空飘着几缕轻薄的云,落日的残晖穿透浮云,便来到辽阔的大地。

    我独自穿行于一栋偌大的教学楼,寻找教务处。我绕过了一段段长长的走廊,走过了一间间嘈杂的教室,来到可以抵达五层的楼梯。

    在那个地方,我遇到了一个困住我整个青春的人。

    我在幽静的楼道里心平气和地走着,一边回忆明天的课表,一边为身处桎梏的芸芸祈福。走到第三层,我的耳边隐约传来了一阵清润的男声。

    “我知道了,妈....嗯...会跟他打招呼....嗯....”

    男声似乎从四层和五层中间的楼梯传来,断断续续的,被刻意压低了音量,那低沉悦耳,慵懒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却悠悠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我对这好听的男声莫名产生了兴趣,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我很快来到了第四层,见到了那个清润男声的主人。

    夕阳的余晖穿过玻璃窗,散落在楼道的阶梯上。我看见一个翩翩少年,身影修长,着一白色衬衣,立在和煦的光影里。他侧对着我,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握着手机。他的面庞含笑,阳光温柔抚过他乌黑的碎发,在他清俊的侧脸忽明忽暗。

    清隽俊雅、公子如玉、貌若潘安、玉树临风......

    我一时间想不起一个更贴切的词,只是觉得他拥有世间最美好的光华。

    恍惚间,男生注意到了我,见我愣在原地,眉眼一弯,极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听见脑中轰然一声,霎时间心跳如鼓,两颊也如火一般的烧了起来。

    我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迅速地逃了。一股脑冲到了五层,我拼命克制着那没出息的心脏,只觉得它快要跳出我的嗓子。

    为什么现实中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只出现在漫画和小说里吗?

    这些疑惑在我的大脑里紧紧纠缠着,挥之不去。我一路心不在焉地寻找教务处,又心不在焉地领了一大摞教材。厚厚的教科书蜷在我怀里,我并没有感觉到很重。

    只是满脑子都是那张好看的脸。

    那个人还会在那里吗?我一边想着,一边加紧了脚步,最后我抱着一摞教科书飞快地奔跑起来。

    我跑过一间间安静的教室,跑过一段段狭窄的走廊。我听见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啊!”快来到我心心念念的楼梯口时,一时间来不及减速,我在转角处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手中的教科书散落一地,我没防备得跌坐在地上,吃痛捂着鼻子。

    “同学,你没事吧,要去医务室吗?”是那个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我迷惑地抬头,对上了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眸,温柔深邃仿佛藏着星辰大海。他的眉眼清俊,鼻梁高挺,肤色白皙。乌黑的碎发在夕阳下熠熠发光,少年感十足。

    竟有如此好看的人...

    我又一次看呆了,直到听到芸芸的惊呼声才回过神来。“瑶瑶!”

    芸芸忽然从一旁的楼梯口出现,睁着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的脸上清晰地闪过惊吓、喜悦和不知所措。

    “你们......?”芸芸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好意思,刚才撞到这位同学了。”清冽的声音将我们再度拉扯回来,他已经半蹲在地上帮我捡书。我和芸芸尴尬对视,忙不迭地收拾起来。

    “对不起,我刚才跑得太快了,把你撞到了,你没受伤吧?”接过他递来的书,我低头看着地面,不敢直视。

    我在余光里瞥见芸芸向他投去火热的目光,好像久在沙漠的人发现绿洲。

    “我没事。”男生见我无碍,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我们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高三(一)班的门口。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柠檬草香,离开后还萦绕在我的鼻尖经久不散。

    “我的天爷啊——瑶瑶,你居然撞到了陆青黎!”芸芸激动地晃起了我的胳膊,“他可是我们二中的校草!好多女生惦记他呢!你第一天居然就遇到他了!”

    我魂不守舍地说:“我也没想到这么巧...”

    我们一起回教室放了书,又一起去星巴克喝了抹茶星冰乐。一路上,芸芸都在喋喋不休地讲陆青黎。

    “这个陆青黎,不仅帅的要死,还贼有钱!我跟你讲,听说他爸是理工大学的校长,他妈是音乐学院的院长,最牛逼的是他爷爷奶奶,是我们这里非常著名的企业家,他们家族据说从清朝就开始发达了,一直都没有没落过。可厉害了!”

    芸芸眼冒金光,把陆青黎夸得天上有人间无。

    “最离谱的是,这个陆青黎,帅就算了,有钱就算了,他还在我们二中最厉害的一班做班长,你敢信?他的综合成绩年年第一,无人敢超越,简直是我们二中的传奇!”芸芸大声感叹。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以后不是成为国家的栋梁,就是成为家族的继承人。唉,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回到家,天色已擦黑。晚风清朗,夜空明净,几粒星星镶嵌在天边,发出细弱的光芒。

    我静坐窗前,那张好看的脸在脑中愈发清晰,淡淡的柠檬清香也仿佛还在鼻尖。我执笔勾勒出那人的轮廓,又在一旁写下他的姓名。

    陆,青,黎。

    我低声呢喃,心脏在胸腔怦然跳动,忽而又感觉有人在心口挠痒,又酸又胀。

    这人的名字怎么也这么好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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