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云朵儿找了几套工装递给了倪天明。

    尺寸还是全的,但就是不会太贴身。可三人也不在意,拆了就直接套上了。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在这不大不小的仓库里回响着。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

    云朵儿见他们都换好了,便转过身开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

    “这次的逝者家里,面积有40-50平。逝者已经七十多岁了,在屋内自然死亡,死后5天左右发现的,所以整体的污染没有上次那回那么严重。但是没有家属,管理处那边通过派出所联系到了我们。一般来说,我们会提前一天到现场进行踩点,确认过面积和污染情况,大致估算出所需要用到的东西,第二天再拿到现场去。原则上是拿多不拿少,尽量往富余了拿,剩的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再拿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拿,一边递:

    “接下来我会大致地跟你们说一下,做清洁的过程中我们会大致用到什么东西,以及在公司里头的存放情况。像这一个架子,是专门放防护用具的,手套、防护服和防护面具什么的都在里头,这边这个架子是专门放垃圾袋、箱子这些拿来运输垃圾的耗材的,这边是放清洁工具的,还有这些瓶子和桶,里头装的是各种清洁剂、消毒剂和杀虫剂。具体什么情况用哪一瓶,瓶身有标注,快用完的时候,再补充进去就行。”

    跟在身后的倪天明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了个纸箱,一边听她说,一边接,一边往里头放。

    四个人在仓库里,像条贪吃蛇一样,在架子间来回窜。

    整个过程很安静,只听得见云朵儿在详细解说的声音,还有他们往箱子里头放东西的声音。

    她说得平静清晰,他们也听得专注认真。

    “还有这边,是一些电器之类的,吸尘器和空气净化器什么的。差不多就是这些,剩下的,到现场有什么不懂的再细说吧。”

    等再回头,已经到了门口。

    三人把箱子放下,程子安刚好把车开了过来,在门口停下。

    云朵儿蹲下去检查箱子里头的东西,才发现东西都被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仔细一看,便看得清楚。让人不禁再一次觉得,是真的大材小用了。

    “齐了吗?”倪天明轻声问道,“是不是还缺什么?”

    云朵儿摇了摇头回道:“没,齐了。”

    一起身,程子安便从她身边经过,留下一句:“去吧,早点结束,早点下班。”

    “那你呢?”

    “我看店。”

    这是云朵儿入行以来第一次,这么多人一起出工。人不多,但也给她一种莫名的浩浩荡荡的感觉。

    到了地方,见了管理员,管理员便把他们带到了屋子处。

    味道还是有的,四人纷纷拿出口罩戴上。但相较于上次,干净了不止一丁半点。从进门到客厅,都很干净。看起来只落了灰,仅像是人外出好几天没回。

    云朵儿带着他们,循着味道走进了房间,一眼便看见了床上老人死去前的痕迹。

    被子已被掀开,但人死后身体下沉,加上尸水的释出,把整个床垫压出了一个黝黑的人形。除此以外,再无脏污。

    倪天明转身对周浩然说:“拿两个300*200的袋子进来,先把床垫清了。”

    周浩然听了,也没了平日里的欠揍劲儿,转身走了出去。

    云朵儿则拿了胶带,到外头去贴防护点。

    回来的时候,发现箱子已经组装好,床垫已经移到了门外。三人站在屋里,等待云朵儿的使唤。

    云朵儿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于他们的自觉和迅速,半晌才说道:“按照警方那边提供的逝者遗愿,财物类需要整理出来给到相关机构进行捐赠,照片、手稿、书信类的对逝者来说有纪念价值的物品,也要整理出来,两天后会和遗体一起烧掉。其余的就一起归类为垃圾进行处理就好了。”

    说完,便找了个角落开始,整理起老人的遗物。

    东西不多,都摆放得很规整。

    手机还放在床头,充电器已然被拔了下来。云朵儿按了一下手机,屏幕也还亮着。

    身份资料,被她整齐地存放在床头的柜子里。身份证社保卡护照什么的,都在里头。

    她叫黎桂枝,今年已然77岁。

    柜子上还放着药,有几瓶被拨落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搬运尸体时被碰倒的,还是老人自己弄倒的。

    倪天明捡起地上的药,顺便看了一眼,轻声道:“她有心脏病。”

    或许,她有挣扎过吧?如果药没被碰倒,是不是她就还活着?又或者是否是因为在碰倒之前,她就已经死去?在死的那一刻,痛苦吗?有多痛苦?还是早已痛到失去了知觉?

    云朵儿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但最终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财物主要是赵静雅理出来的。

    老一辈都有手写记账的习惯,书桌上有几本很厚的账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她生活的痕迹。今天买菜花了多少,看病社保花了多少,股票基金存款利息进账多少,养老金什么时候发的……

    她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发出了感叹:“还挺细致……”

    周浩然听见后,忍不住转身吐槽:“人家的东西,你还看,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啊?”

    赵静雅满不在乎地回答:“你都会说是人家的东西,人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吵嚷啥?”

    “你这可不厚道哈,在这指谁说不了话呢?”

    “最好是你。”赵静雅一边说,一边手上也没停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一声惊呼,“哇……”

    把屋子里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怎么了?”云朵儿轻声问道。

    “没。”赵静雅回道,“就……没想到老人家,还挺有钱。”

    一说到这个,周浩然立马就来了劲儿,一下蹿到了赵静雅旁边。

    桌上放了一大堆本子,上头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直晕字。

    周浩然两眼一黑:“所以是多少?”

    “大概看了一下,大概六七百万左右吧。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笔巨款了。”

    云朵儿则看了一眼倪天明,有些惊讶于赵静雅的计算能力,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倪天明一眼看穿,笑了笑回道:“忘了吗,她以前可是以数学天才出名的。”

    云朵儿这才想起来。

    小时候跟赵静雅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她不爱说话,她也不爱说话。

    但赵静雅和她不一样,她本人虽安静,但她的周围总是围满了人。

    不是想和她玩的人,而是来找她挑战的人。

    人们总是不愿意相信一个女孩子会在数学上拥有天赋,所以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提出质疑。

    哪怕她都已经逃到了自己曾经的幼儿园。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云朵儿也没有机会目睹她被一群家长和记者围堵的场景。

    那么小的一个人,就那样像只困兽一样,被一群大人围在中间,被要求现场做题。

    老师们在管孩子,倪天明和周浩然螳臂当车,被死死地挡在人墙之外。

    之后的事情,云朵儿不记得了,不记得赵静雅是怎么脱困,却好像是从那以后,她跟她就亲近了起来。

    虽然没有很亲近,但因为赵静雅对谁都是爱搭不理的样子,所以显得她愿意和云朵儿说说话这样的相处,比旁人亲近了几分。

    忽然间,周浩然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咱不能抽成吗?”

    云朵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身边传来一声东西扔出去又落地的声音。

    睁眼便看见周浩然捂着头在那跳脚:“倪天明你大爷的,我不就是问一句,还有朵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翻白眼……”

    倪天明默默地拿起了另一本书。

    屋子里立马没了声音。

    赵静雅默默地把那些账本存折什么的一股脑放进箱子,突然开口问道:“不过我还是先确认一下……”

    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她。

    “在背后讨论逝者什么的,要是没关系我就放开说了,不然这么死气沉沉的,我快受不了了,对一个陌生人那么沉重,还是在完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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