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照片很多，不管是桌子上还是墙上，都放满了老人的照片。
照片还没来得及整理，所以放眼望去，全都是。
只要不是瞎子，大多能从上面看出来些故事。只是要不要说这件事……
“原则上，只要不做评判，是可以的。”云朵儿轻声回道。
倪天明挑了挑眉，反问道：“那你昨天怎么一声不吭地？我还以为做这行，一定不能说话呢。”
“昨天……严格来说，你们都是逝者家属。逝者家属在场的时候，非必要时刻我们都不会挑起话题，除非家属愿意说。而逝者家属不在场，又或者是像现在这种，逝者是孤独死，没有家属的情况的话，其实聊聊，会比较好。”
“为什么？”
云朵儿伸手去拿墙上的照片，够不到，转身想去找点什么踮脚，再转头倪天明便把照片取了下来递给了她。
她一边接过一边回道：“你看这屋子里的照片很多，说明老人家生前很爱拍照。她还喜欢把照片摆放出来，说明照片对老人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样子讨论逝者，其实对我们来说，可以更好地理解遗物对逝者的意义，整理过程中，也能避免随意处理掉一些很重要的物品，反倒是能够更加尊重逝者。”
照片大多数都是年轻的时候拍的，年老以后，只有几张是参加社区活动的时候拍的。
赵静雅也拿起桌上一个相框，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拆出来，说道：“其实老人家长得挺好看的，精气神也很好，看起来不像是孤独的样子，但也说不好，搞不好就是因为大家都不觉得她会这么快去世，所以才会造成她一个人死在这屋子里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周浩然把墙上的照片摘下来后，转身反驳道：“我倒觉得，不想一个人死了都没人发现的话，还是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家人比较好。”
“结了婚，死亡，和有人发现，你这……到底是怎么建立的因果关系？”倪天明接话道。
“但总不至于死了好久都没人发现吧……”
赵静雅反驳道：“发现又怎样，是能活过来吗？”
“……”
小时候的照片，被黎桂枝放在柜子里，一本又一本的相册，不知不觉便塞满了箱子。
看到她父母尚在的时候的样子，再看后来的照片，云朵儿竟也觉得她变得没那么快乐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拢好，放进箱子里，说道：“其实孤独死这件事，跟有没有钱无关，跟有没有家人也无关。还是有挺多人有家人，但是和家人没有来往，最后孤独死在自己的房子里。可是为什么不来往，也是他们的一种选择吧。这种选择，可能也就代表着，他们并不害怕这种孤独吧。”
就像云朵儿说的，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但至少在这屋子里，她能感觉到，老人家并不后悔。
冰箱上，购物小票被整齐地叠放着吸在上面。
云朵儿看了一眼日期，上面的日期是黎桂枝走的那天。
那天她还去楼下超市买了菜，把冰箱填得满满当当的。冰箱里头有些空隙，是那天她消耗掉的食材。
她给自己做了很丰盛的晚餐，但是没吃完，剩菜被小心地装在保鲜盒里，存放在冰箱里头。
井井有条，但很热爱生活。
倪天明打开闻了一下，菜没馊，还能闻到好吃的味道，不自觉地便笑了：“奶奶肯定生前做得一手好菜。”
云朵儿看着他的笑容，一下子就看呆了。
这在以前，是她连想象都没有过的事。
因为直面死亡，心情总是会变得越来越沉重，心理负担也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当有人跟你絮絮叨叨地说些有的没的，反倒让这份工作，变得没那么昏暗起来。
周浩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凑到了他们身后，探了个头出来打趣道：“要不热一热当午饭吃了？”
云朵儿一听，立马把盖子盖上，把餐盒扔进了垃圾袋里。
两人脸上带着口罩，可是只看眼神，周浩然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在骂他神经。
“不是，倪天明混蛋就算了，怎么连朵朵你也……”话还没说完，就被倪天明往嘴里塞了根大葱。
几乎所有东西都会扔掉。
四个人一边从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往外拿东西，装进垃圾袋里头，一边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形成对逝者的理解和想象。
温柔，优雅，自由，自律，洒脱……几乎要用尽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
但再多的想象，都不及她自己本身的叙述。
赵静雅整理出来了一堆书信。
其中有些，和别的不一样。
她拆了一封，坐在沙发上看。
周浩然凑了个头过来：“这什么？”
“遗书。”赵静雅头也不抬地回道。
“遗书？遗书不是让警察拿走了吗？”
赵静雅没有回答。
屋子里已经清空得差不多了。
云朵儿和倪天明听见两人的说话声，也走了过去。
倪天明拿了一封，拆开看后说道：“以前的，警察拿走的是最新的。”
桌上放着厚厚一沓信件，最早的那封，是5年前开始写的。从一年一封，到后来一个季节一封，再到后来一个月一封……
——又是一个夏天，今年的夏天雨水很多。我还活着，但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完这个夏天。因为下雨，最近去医院拿药，也变得困难了。不想给年轻人添麻烦，虽然腿疼，但还是坚持自己去了，等哪天自己去不了的时候，再麻烦别人吧……
——今年冬天，感觉我的身体比去年差了很多。房子已经卖掉了，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夫妇，以租代款的方式，愿意让我在这里面安度晚年。等我死掉以后，房子就归他们了……”
——冬天真的太难熬了，虽然感觉我的身体还撑得住，如果撑不住了，请把我的一切都捐了吧，和我的遗体一样，虽然已经所剩不多了。可以的话，请把我的照片烧给我，那是属于我的回忆，是我唯一舍不得的东西。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云朵儿拆了两封看完，喉咙有些梗住。
她好像能够看见黎桂枝形影单只，在这屋子里等待死亡降临的样子。
时而恐惧，时而庆幸，时而放弃，时而又鼓起勇气……反反复复，来来去去……
任她再怎么不畏惧孤独，再怎么享受孤独，在死亡面前，也有种上吊的折磨感，做不到完全的坦然。
甚至不知道等死亡真正降临的那刻，她是恐惧，抑或是觉得释然？
真正知道的人已经逝去，留下的人再怎么想象，也只是猜测。
她想起李秀兰，她真正意义上唯一的亲人。
李秀兰不太爱说话，平日里对她的关怀都不多，更不用说表达自己。
她会不会，也是一样？会不会比黎桂枝，更加的绝望？
心里有种无力感，拖着云朵儿往深处沉沉坠去。
周遭一切都开始远离她去，变得越来越小。
而后眼前一黑……
照片还没来得及整理，所以放眼望去，全都是。
只要不是瞎子，大多能从上面看出来些故事。只是要不要说这件事……
“原则上，只要不做评判，是可以的。”云朵儿轻声回道。
倪天明挑了挑眉，反问道：“那你昨天怎么一声不吭地？我还以为做这行，一定不能说话呢。”
“昨天……严格来说，你们都是逝者家属。逝者家属在场的时候，非必要时刻我们都不会挑起话题，除非家属愿意说。而逝者家属不在场，又或者是像现在这种，逝者是孤独死，没有家属的情况的话，其实聊聊，会比较好。”
“为什么？”
云朵儿伸手去拿墙上的照片，够不到，转身想去找点什么踮脚，再转头倪天明便把照片取了下来递给了她。
她一边接过一边回道：“你看这屋子里的照片很多，说明老人家生前很爱拍照。她还喜欢把照片摆放出来，说明照片对老人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样子讨论逝者，其实对我们来说，可以更好地理解遗物对逝者的意义，整理过程中，也能避免随意处理掉一些很重要的物品，反倒是能够更加尊重逝者。”
照片大多数都是年轻的时候拍的，年老以后，只有几张是参加社区活动的时候拍的。
赵静雅也拿起桌上一个相框，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拆出来，说道：“其实老人家长得挺好看的，精气神也很好，看起来不像是孤独的样子，但也说不好，搞不好就是因为大家都不觉得她会这么快去世，所以才会造成她一个人死在这屋子里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周浩然把墙上的照片摘下来后，转身反驳道：“我倒觉得，不想一个人死了都没人发现的话，还是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家人比较好。”
“结了婚，死亡，和有人发现，你这……到底是怎么建立的因果关系？”倪天明接话道。
“但总不至于死了好久都没人发现吧……”
赵静雅反驳道：“发现又怎样，是能活过来吗？”
“……”
小时候的照片，被黎桂枝放在柜子里，一本又一本的相册，不知不觉便塞满了箱子。
看到她父母尚在的时候的样子，再看后来的照片，云朵儿竟也觉得她变得没那么快乐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拢好，放进箱子里，说道：“其实孤独死这件事，跟有没有钱无关，跟有没有家人也无关。还是有挺多人有家人，但是和家人没有来往，最后孤独死在自己的房子里。可是为什么不来往，也是他们的一种选择吧。这种选择，可能也就代表着，他们并不害怕这种孤独吧。”
就像云朵儿说的，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但至少在这屋子里，她能感觉到，老人家并不后悔。
冰箱上，购物小票被整齐地叠放着吸在上面。
云朵儿看了一眼日期，上面的日期是黎桂枝走的那天。
那天她还去楼下超市买了菜，把冰箱填得满满当当的。冰箱里头有些空隙，是那天她消耗掉的食材。
她给自己做了很丰盛的晚餐，但是没吃完，剩菜被小心地装在保鲜盒里，存放在冰箱里头。
井井有条，但很热爱生活。
倪天明打开闻了一下，菜没馊，还能闻到好吃的味道，不自觉地便笑了：“奶奶肯定生前做得一手好菜。”
云朵儿看着他的笑容，一下子就看呆了。
这在以前，是她连想象都没有过的事。
因为直面死亡，心情总是会变得越来越沉重，心理负担也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当有人跟你絮絮叨叨地说些有的没的，反倒让这份工作，变得没那么昏暗起来。
周浩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凑到了他们身后，探了个头出来打趣道：“要不热一热当午饭吃了？”
云朵儿一听，立马把盖子盖上，把餐盒扔进了垃圾袋里。
两人脸上带着口罩，可是只看眼神，周浩然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在骂他神经。
“不是，倪天明混蛋就算了，怎么连朵朵你也……”话还没说完，就被倪天明往嘴里塞了根大葱。
几乎所有东西都会扔掉。
四个人一边从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往外拿东西，装进垃圾袋里头，一边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形成对逝者的理解和想象。
温柔，优雅，自由，自律，洒脱……几乎要用尽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
但再多的想象，都不及她自己本身的叙述。
赵静雅整理出来了一堆书信。
其中有些，和别的不一样。
她拆了一封，坐在沙发上看。
周浩然凑了个头过来：“这什么？”
“遗书。”赵静雅头也不抬地回道。
“遗书？遗书不是让警察拿走了吗？”
赵静雅没有回答。
屋子里已经清空得差不多了。
云朵儿和倪天明听见两人的说话声，也走了过去。
倪天明拿了一封，拆开看后说道：“以前的，警察拿走的是最新的。”
桌上放着厚厚一沓信件，最早的那封，是5年前开始写的。从一年一封，到后来一个季节一封，再到后来一个月一封……
——又是一个夏天，今年的夏天雨水很多。我还活着，但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完这个夏天。因为下雨，最近去医院拿药，也变得困难了。不想给年轻人添麻烦，虽然腿疼，但还是坚持自己去了，等哪天自己去不了的时候，再麻烦别人吧……
——今年冬天，感觉我的身体比去年差了很多。房子已经卖掉了，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夫妇，以租代款的方式，愿意让我在这里面安度晚年。等我死掉以后，房子就归他们了……”
——冬天真的太难熬了，虽然感觉我的身体还撑得住，如果撑不住了，请把我的一切都捐了吧，和我的遗体一样，虽然已经所剩不多了。可以的话，请把我的照片烧给我，那是属于我的回忆，是我唯一舍不得的东西。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云朵儿拆了两封看完，喉咙有些梗住。
她好像能够看见黎桂枝形影单只，在这屋子里等待死亡降临的样子。
时而恐惧，时而庆幸，时而放弃，时而又鼓起勇气……反反复复，来来去去……
任她再怎么不畏惧孤独，再怎么享受孤独，在死亡面前，也有种上吊的折磨感，做不到完全的坦然。
甚至不知道等死亡真正降临的那刻，她是恐惧，抑或是觉得释然？
真正知道的人已经逝去，留下的人再怎么想象，也只是猜测。
她想起李秀兰，她真正意义上唯一的亲人。
李秀兰不太爱说话，平日里对她的关怀都不多，更不用说表达自己。
她会不会，也是一样？会不会比黎桂枝，更加的绝望？
心里有种无力感，拖着云朵儿往深处沉沉坠去。
周遭一切都开始远离她去，变得越来越小。
而后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