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首领见周后安然无恙,为防夜长梦多,不再久留,就算天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都下了整军朝北方向回走的命令。

    晋人说的话不比萧妲打小听惯的楚语,她是听不懂的,是以并不知他们是朝北回走。

    她们被请回马车后,在其后三日除了吃喝拉撒,马车就没再停过。

    进入晋国国境后,行程才开始慢下来。

    入夜还能露宿茅舍或官驿,在路上奔了十来日已成灰头土脸的萧妲总算可以好好梳洗一番了。

    春见一路上晋兵们都不曾为难他们,自己提了需求,他们也都尽心尽力地找了来。

    于是,在又一个官驿落脚后,春实在看不得王后的衣裳破了还穿在身上,委婉地向晋军首领提出王后需要新衣裳的要求。

    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她们便收到了一身浅紫色窄袖长裙,周后以往的衣裳一贯都是青赤黄白玄五色,紫色在周礼尚未崩坏前是周天子专用的色彩,周礼崩坏以后,齐国带头破坏了原有服侍规制,使紫色成为“不正之色”。

    也不知晋军此举是否有意辱之,萧妲并未穿那衣裳。

    未曾想,第二日,晋军首领亲自来劝萧妲换上那衣裳。

    不过一身衣裳,萧妲本没放在心上,但经他这么特意一提,她倒是心中存疑,只用衣裳尺寸不合婉拒了他的“好意”。

    也是那日,他们到达了曲沃。

    曲沃是晋国新都城,之所以称为新都城,是因赵偅耳成为晋侯之后才定都于此。

    因为是新城,许多贵族士卿刚来此定居,几乎都得新建房屋,所以这几年曲沃城里高粱屋脊是接连不断的盖了一座又一座,特别是贵族卿大夫聚集的东沃城区,那处城区光分叉口就有数十条,高大广袤的华屋一座连着一座,街道还干净得不见半点灰尘,普通的国民平日都轻易不敢到此,就怕一个不小心惹上是非。

    是以平日东沃城区的街道除了贵人们出行的车马和奴仆,很少闲杂人等。

    那东沃城区四个方向都有一个主道,主道的尽头皆通往一个地方,那便是晋宫,晋宫在东沃城区的正中央。

    晋宫占地是整个东沃城区的三分之二,一开始兴建晋宫之时贵族们为了上早朝图个近,才纷纷将府邸建在离晋宫不远的地方,经过几年的发展,不知不觉东沃城区就以晋宫为中心,面积不断外扩。

    他们到达曲沃城外才过午时,护送萧妲的有上千人,自是不能都进入城里,最后和萧妲一起入城的包括首领只有十余人,晋侯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安排人来接周后,是以萧妲可谓是不动声色入曲沃的。

    曲沃城里车马喧嚣,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春和云兴致盎然地掀开竹帘左看右看,萧妲便是不感兴趣,也能瞅上周遭的事物一二。

    车子在热闹嘈杂的街市走了大半个时辰,经过的街道越来越安静,只听得偶有稀疏的脚蹄声传来,萧妲虽然没有来过曲沃,但暗探早就将曲沃的人文地形汇报于她,这方向应是朝晋宫无疑。

    也不知那年轻的晋侯是打算让她住在宫里,还是心急见她,竟一刻也不让风尘仆仆的旅人停歇。

    马车在西宫门外停住,除了宫里出来的车子,其他车子一律不得出入宫廷。

    萧妲身为已逝周王的王后,按理来说,身份应在诸侯之上,可惜,先王逝世,逃亡的周王未尊她为太后,她的身份现在有些尴尬。

    不过,周礼既崩,即便是太后身份,她也不相信这些大国君候能把一介看起来无权无势的女流放在眼里。

    带她入宫的是一个白嫩年轻的寺人,圆头圆脑长得十分讨喜,一路上,他除了介绍自己名为恩外,还介绍不少宫殿,诸如哪座宫室曾住过哪位美人,萧妲没听进去多少,倒是云很是赏脸地认真听了,还问了不少八卦。

    这么几个陌生女子走在宫道上,在美人如云的的宫廷之中,本不足为奇,偏偏这晋宫的宫人不知是否没见过如萧妲这般的绝色美人,纷纷驻足来偷看,有些还交头接耳说起话来。

    萧妲早已习惯他人的打量,只端庄大方地走在晋宫道上,宠辱不惊地接受着晋宫人或惊艳艳羡,或嘲讽讥笑的目光。

    寺人恩将她带到九十九级青石阶梯前,萧妲昂头看着上头高耸宏伟的殿宇,心里觉得累得慌,晋侯这是吃饱了撑着才将宫室建这么高吧。

    绕着宫道都走了大半天,现在竟然还要爬这九十九台阶,萧妲实在不想动了,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并不是没有将她养出脾气,只是她一直在人前端着,不为人知。

    她今日实在没有精神气再爬这台阶了,转身与恩说道,“今日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请公公与君候知会一声,明日我再与之会面。”

    恩脸露为难之色,“这……王后就不要为难奴了,主上还在上面等着您呢?”

    云看出萧妲实在是累了,想着这是晋侯要见人,又不是王后眼巴巴要见他,便抬杠道,“怎么,这是欺辱我们周后呢,这么高的石梯,难道你们君候都是自己上去的,若是找人抬王后上去,王后便去,不然,那就让你们君候自己下来见。”

    恩听了这话,惊出一身汗,本来走了一路他都热得擦了一路的汗,现在可好,浑身的汗如雨下般擦都擦不完了。

    还是春见他丧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实在于心不忍,好言道,“好了,我们不为难你,你去请示一下,可否弄顶轿撵,王后实在走不动了。”

    恩看还有回转余地,连声应好,小跑着去找他的上司商量去。

    他一走,云也不管石阶是否被烈阳灼烤得滚热发烫,一屁股坐了上去,嘴里还鄙夷道,“晋侯可真不嫌累,将宫室建在这么高的地方。”

    虽然恩走了,但四周有不少宫廷禁卫,春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忙道,“女御可少说些吧,晋宫可不比王宫,我们寄人篱下,还不知今后会如何呢,若是祸从口出得罪了人,以后可还有好日子过?”

    云啧啧两声,“怎么,你觉得我们一定会在晋国安定下来么?”

    春正打算说,就算不定下来,也不带开口就得罪人的,但还没开口,便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过来,便及时闭上了嘴,只看着那群人走近。

    萧妲和云顺着她的目光,朝那方向看,只见为首的是个十三四岁穿着妃色窄袖华衣,五官明媚美丽的少女,她的腰间系着环佩叮当,行走时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珠石相撞的声音,年轻的娇颜配上动听的叮当声响,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活力满满,青春四溢。

    只是她走近之后,萧妲便看清了她明显将不高兴写在脸上的神情。

    事实证明,少女确实不开心,她过来便开口嘲讽道,“本君怎得不知,长延殿竟成了乞儿憩息之地,什么人都能在此随地歇息停留?”

    少女跟前的仕女听了,立即狐假虎威上前呵斥萧妲一行人,“你们是哪个宫的,怎得坐在此处,有碍君颜,成何体统!来人,将她们拉下去,交与司礼处置。”

    这个时候的司礼只是掌管宫人礼仪规矩的主事人,他们往往不只一人,各宫有各宫的司礼,不逾宫行事,有处置礼仪不当犯错宫人的权利。

    那仕女说完,少女带来的人上前便要拉走萧妲她们。

    恩从少女相反的方向而来,看到有人欲对周后不敬,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第一反应便去看前头人的反应。

    但他还没瞥见前头人的神情,那人已脚底生风般朝前去,留他后面跟着的寺人连忙赶上,等恩反应过来,他已经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恩赶紧小跑过去跟上去,还没靠近萧妲她们那处,已听得一低喝声,“住手!”

    听得声音众人自是回头来看,仕女们看清来人,一个个脸色陡然发白,战战兢兢伏跪在地,齐呼,“见过君候。”

    连那位趾高气昂的少女都收敛了嚣张,乖乖地跪在地上行礼。

    云和春面面相觑了一会,才勉强屈膝下跪行礼。

    这边一下子跪倒一片,只余萧妲一人站着,格外突兀。

    晋侯从出现开始,视线就没有从萧妲身上离开,萧妲也是,她知道晋侯年轻,却不知道竟还长得如此俊美。

    眼前的男子身高目测八尺有余,一身绀色深衣袍服,宽大的袍服之下隐约能见魁伟身型。

    他的面容清冷华贵,长眉入鬓刚劲冷硬,一双凤眼深邃狭长,同样是皮肤白皙,但与萧羌偏阴柔的俊美不同,这个男子周身充满阳光硬朗之气。

    刚刚气焰嚣张的少女跪在地上迟迟不见有人叫起,便忍不住抬眼来瞧,但见晋侯不错眼地看着那个单看长相就让她不顺心的女人,那眼里甚至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情,心里再受不住,便自作主张起了身。

    她走到晋侯旁边,撒娇地抱住晋侯的左手,还特地将自己的胸脯靠上去磨蹭着,眼神得意地往萧妲身上瞟一眼,才声音发嗲道,“阿兄,这是哪来的野女,好生无礼,见我不行礼也罢,连阿兄您,她都敢不跪拜,阿兄可得好好收拾收拾她,才不叫人笑话我们晋宫之礼是为摆设。”

    萧妲从少女走到晋侯身边,就收回了她看晋侯的视线,自是没看到晋侯眼中少女拉住他的手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

    晋侯听完少女那番话,也不急着回答,只是冷漠地抽回他的手,语气冷淡道,“芙瑶,不得无礼,此乃大周先王之后。”

    说罢,他拱手垂首向萧妲施男子礼仪,被他唤芙瑶的少女登时目怔口呆,待得晋侯催促,她才回神,不情不愿地屈膝不甚规范地朝萧妲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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