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岩殇
又过了五日。
第六日的辰时，风恋学着平日里的沈岿将院子里外清扫一番，院子里处处都残留着沈岿的气息，她看向水井边，好似沈岿昨日又拎了一条鱼，在那里刮着鱼鳞，又好似院子里飘来了一阵乌鸡汤四溢的香味，沈岿坐在炉子旁，摇着蒲扇看罐子。
她问什么，都有问必答。
风恋平静地关上院门，走在街道上，那是沈岿时常路过的那条街，她向卖鱼的大娘问路，然后径直寻到东侧城郊外的乱葬岗。
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麻木。
她站在臭气熏天的死人堆里，一具具翻过尸体，那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一直寻到残阳西坠，殷红的艳丽层云破空洒下光辉。
风恋麻木疲惫地继续去翻下一具，接着再下一具，忽然，她顿住了，无神的眼波终于肯动一动，恢复了些神采。
视线往刚刚翻过的那具尸体看去，风恋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伏在尸体上，肩膀剧烈耸动着。
萧风恸泣，草木悲悯，风咽尘起，斯人已逝。
一只黑色的乌鸦骤然落下，扑打翅膀停在附近，似乎见怪不怪，低头啄了几口腐肉。
风恋用手一遍遍摸着沈岿的脖子，那里是绞刑留下的一道深紫色的痕迹。
冰凉僵硬的肌肤，再也寻不到往日的温度。从此世间再无人对她有问必答。
“沈岿，你教我的字我还没学会，明年的对联还得你来写，你快点起来。”
“你快点起来，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
风恋哭尽最后一丝力气，风吹不干她脸上的泪痕。
她哀求道：“沈岿，我求求你了，你快起来吧。”无力凄怆的声音飘在风里，她摸着他的脸。
等到夜幕四合，最后一缕光被地平线吞噬殆尽。乱葬岗上一片寂静，阴冷的凉风刮过，吹乱了风恋的鬓发，拂动着沈岿腰上散开的腰带。
风恋终于不再哭了，手臂紧抱着膝盖，她就这样一直守候在沈岿的身旁，从冥冥的黑夜，到昭昭辰日。
这荒凉的一夜，漫长又短暂。
阿灼在这场婆娑梦里，被这巨大沉痛淹的喘不过气。
风恋哭干了眼睛，风一吹，眼就泛着烈痛。阿灼能一同感觉全身也在泛着痛。
她陪着风恋独坐一宿到天明，看着她动着僵硬的身子，在晨光下将沈岿埋于土中，安葬下来。
平地堆起一个小土包，孤零零的，无碑无名。
梦醒了，她又要做回妖。到底人间是一场梦，还是长青山是一场梦。
风恋以妖丹为代价，修炼邪术，终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踏进黑色的漩涡中，成为了世间人人惧怕，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妖。
婆娑梦随着黑雾的扩散，一点点撕裂，现实交织在眼前。
眼前是熟悉的袁府，阿灼举目，闪电雷鸣已经停了。
她怔然伸手摸向脸颊，一片湿漉。
那枚芙蓉玉坠躺在地上，阿灼一手抓起，疾步奔向袁府另一侧。
她赶到时，淮宴手中一把利剑，剑尖直指趴在地上吐血的风恋，淮宴冷着脸，浅淡的眸里映着月华照耀下的剑刃。
风恋盯着淮宴咬牙切齿：“将玉坠还我。”
阿灼从一旁的长廊角落拐出，听见风恋的话，大喊道：“玉坠在我这！”她举起玉坠，“风恋，你先把阵法灭了，我马上就还给你。”
风恋目露凶光，蠢蠢欲动，手指狠狠抓着地面的尘土：“谁让你们擅自闯进我的婆娑梦。”
阿灼道：“我并非有意，这阵眼未关，袁府一旦有人死就会触发死阵，届时整个平沙将成血海尸山，你是在给自己造孽，还是在给沈岿造孽，冤有头债有主，你知道害死沈岿的凶手是谁吗？”阿灼一口气说完，声音高亢，与平时低声低气大相径庭。
风恋突然声调陡转，带着抹讥笑：“平沙所有人都该死，他们观沈岿绞死于刑台上，无一人求情，他们只管疏通河道的银钱有没有到，只信一张颠倒黑白的公告。如此也好，全杀了又何妨。阵眼差一条性命，我来补就可。”
她一只手想要剖出体内的妖丹，阿灼知道她想要捏碎自己的妖丹，本以为阻止不及，淮宴掐了一道诀。
一根金光绳索从他的袖中腾出，一瞬缠上风恋，将人牢牢实实捆成粽子。
风恋打滚嘶吼，恼羞成怒。
“聒噪。”淮宴继续要念下一个诀，眼前冲上来个人影。
“淮宴仙君，还不能杀她，眼下要赶紧破了阵眼。”
淮宴盯着阿灼，片刻才道：“那你以为我捆她干什么？”
阿灼看着满地打滚的风恋：“……”哦，好像也是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此处棘手事自有人管。”
“谁管？”
淮宴未语，只是道：“天快亮了，你将此妖拖回宅院处。”
“那……”那你呢，话说到一半，阿灼就看见眼前一阵青烟，人转瞬不见了。
风恋越动身上的绳索捆得越紧，她狼狈恳请：“小狐妖，你快替我松绑。”
阿灼上前将她扶起，“他道行在我之上，我解不开。”
风恋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阿灼点点头：“天界栖月仙君，淮宴。”
风恋：“你听说过这个人？”
“第一次见。”
“趁他现在不在，你可以赶紧逃走，我替你拖住他。”
“我妖力低微，你再怎么拖我也逃不走的，至少现在我还有用处，他不会那么快杀了我。”
“什么用处？”
“他在找一把匕首，就是在展宝大会被贾老翁重金买去的那把，我以前去展宝大会凑过热闹，然后就撒谎说自己可以感应那把匕首的位置。”
风恋一时没说话，“他早晚会识破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知道。”所以更需要缜密的出逃计划和准备 。
阿灼扶着风恋回到破旧的那处宅院，一路不曾开口的风恋在院门前停住，阿灼也停下，原来这里竟曾是风恋和沈岿的住处。
天下巧事真是不打一处来。
风恋恍惚道：“我好像活了几百年，只有人间这短短几月才感觉活的真实。以前山中岁月长，因而也就觉得来日方长，从不想生死。”
“我如今才发觉，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他自己。他始终知道自己要走的路。”
阿灼侧脸去看风恋，只见一行莹亮的清泪落下，阿灼黯淡道：“世间各有道，人间有人间的法理，修炼歪道邪术从来没有好下场。”
风恋道：“无谓了无谓了，事已至此，我只想再见沈岿一面。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推开院门走进去，风恋看着熟悉的一切，浑身发颤。
风恋道：“天界栖月就是天帝的一条走狗，一把好用的快刀，他杀名在外，一战成名的乃是无量阵里五百年杀戮，他是唯一出阵并破阵的人。遇见他时，我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无量阵是什么？”
“在淮宴之前，此阵唯见人进，不见人出，传闻是一上古凶阵，为避有人擅闯丢了性命，天帝将无量阵封在天界的一片梧桐林里，设为禁地。”
阿灼心下一咯噔，这么……厉害吗？逃命之路好像更艰难了。
天界，东南角，折芳殿。
淮宴刚到自己的仙殿，不灵雨就屁颠找上门来，他一身墨绿长衫，由到外浅绿深绿层次叠加，一身绿倒也穿的好看。
就是整日在他眼前晃的头疼。
不灵雨长相端庄，就是装扮颇有一种风流俏公子的既视感，此刻，他推门靠在门框上，一手支着胳膊肘，一手抱着个仙桃啃。
他边吃边道：“你这几日去哪了？我日日在你殿前溜达，就是不见人。”
淮宴递了个眼神过去：“你最近没事干？该降的雨都降了？”
不灵雨噎了一下：“……”
淮宴正色道：“说正事，人间云锦建朝已有二十余年，平沙附近归谁管？”
“……平沙，我若没记错，应当归临江仙君时临风管，怎么了？”
“此处群妖乱舞，行凶作恶，时临风呢？”
“呃……可能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不灵雨道，“那位仙君啊，就正在凡间。”
“何意？”
“那日你从无量阵里破阵而出，整个天界都震了两下，一股浪波自梧桐林荡开，临江仙君离你最近，猝不及防就被那道势如破竹的浪波掀翻下轮回台，眼下正在人间轮回还没回呢。”
“……”
“不过你不用担心，五世轮回，现下已是最后一世，再过段时日就回来了。”
“……”
不灵雨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凑到淮宴跟前：“你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淮宴乜视他。
“你竟然私自下凡？”
“那又怎样？”
“不怎样。”不灵雨突然泄气笑道，“我会替栖月仙君保密的。”
他正准备拍淮宴的肩膀，淮宴轻松转身避开。
不灵雨突然困惑道：“你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怎么突然要找时临风，我看时临风要是回来了，你最好离他远远的，他那种火爆脾气……”他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简直就是混世大魔王。
这下，两块硬石头碰到了一起。
不灵雨暗暗瞅了淮宴两眼，“话说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事？”
“遇一妖，修炼邪术，以人间一府邸为阵眼，欲亡平沙。此事本无关于我，我只是来通知一下人。”
不灵雨噌的一下跳到淮宴跟前，用手指着他：“还无关于你？那我得说句公道话了，要不是你把人家掀下轮回台，能有这事发生？五世轮回啊，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若。”
不灵雨掰扯手指头念着，“等他回来，想不活剥你都难！”
“天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他被掀下去？”
不灵雨语噎，真是教不动啊。
淮宴欲拔腿要走，不灵雨拦道：“你现在要去哪？”
淮宴吐出一个词：“轮回台。”
不灵雨还在心中感慨，真是孺子可教也！他要是知道淮宴是去抢人的，打断他的狗腿他也不去。
通往轮回台，需要先经过一座桥，桥头，八名渡役仙拦着。
为首的渡役仙语气严厉：“天帝曾有旨，无令不得过桥。”
淮宴眼风淡然扫过：“我借一个人，一炷香后还回。”
不灵雨站在淮宴身侧，一身冷汗，他悄悄伸手拽了拽了淮宴的袖子，但面前的人不为所动。
好兄弟啊，你可别说了，这里的渡役仙只认事，不认人，才不管你是谁。
果然，几个人说打就开打，一点转圜的余地没有。
不灵雨站的老远，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耳朵里乒乒乓乓全是法器相撞的声音。
淮宴也真不愧是从无量阵里杀出来的狠人，愣是以一敌八，胜券在握。
八个渡役仙齐齐躺在地上痛苦挣扎，不灵雨闭眼念对着诸位念道，“真是造孽啊造孽。”然后腿脚发抖一路小跑，撵上已经过了一半桥的那道白衣身影。
淮宴停在生死柱前，守着生死柱的是个刚化形的土豆，小娃娃长得十分可爱，背上还有一双如同蝉翼的翅膀。
淮宴用手弹了一下土豆精的额头，小娃娃“啊”的一声被弹醒，奶声奶气道：“大胆，谁敢弹本仙的脑门！”
淮宴翘起嘴角，笑道：“什么时候土豆也能像猪一样飞起来。”
小娃娃气的脸蛋鼓胀通红：“你是何人？口出什么诳语。”
不灵雨悄悄道：“这土豆也不是一般的土豆，是天帝曾经养在花盆的土豆。”
在不灵雨目瞪口呆的注目下，淮宴上手又是敲了这土豆一记栗子。
“值班的时候睡懒觉，小心我去天帝面前告你一本。”
土豆果然炸雷：“我还没告你私闯轮回台呢。”
淮宴眯着眼睛，目光像是盯上猎物。
土豆看着面前的人，越说越气势不足。
“这也好办，帮找一个人。”
“找谁？”土豆扇着翅膀，犹豫道。
“静安十七年，元月三十日绞死的人。”
土豆两指并在额间，睁开眼后指着右侧方向，“往那走。”
淮宴道：“多谢。”
路上，不灵雨一直紧张兮兮嘀咕着：“天帝要是知道了，该如何是好？不过去轮回台抢人这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天啊，我该怎么办，无端上了贼了，我该怎么洗脱……”
淮宴斜睨一眼正在低头走路的不灵雨：“走过了。”
不灵雨抬头：“噢。”再次低头嘀嘀咕咕往回走，跟上淮宴。
轮回台旁，有一块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销瘦单薄的人影。
淮宴停下：“沈岿。”
那人转头看过来，正是沈岿。
第六日的辰时，风恋学着平日里的沈岿将院子里外清扫一番，院子里处处都残留着沈岿的气息，她看向水井边，好似沈岿昨日又拎了一条鱼，在那里刮着鱼鳞，又好似院子里飘来了一阵乌鸡汤四溢的香味，沈岿坐在炉子旁，摇着蒲扇看罐子。
她问什么，都有问必答。
风恋平静地关上院门，走在街道上，那是沈岿时常路过的那条街，她向卖鱼的大娘问路，然后径直寻到东侧城郊外的乱葬岗。
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麻木。
她站在臭气熏天的死人堆里，一具具翻过尸体，那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一直寻到残阳西坠，殷红的艳丽层云破空洒下光辉。
风恋麻木疲惫地继续去翻下一具，接着再下一具，忽然，她顿住了，无神的眼波终于肯动一动，恢复了些神采。
视线往刚刚翻过的那具尸体看去，风恋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伏在尸体上，肩膀剧烈耸动着。
萧风恸泣，草木悲悯，风咽尘起，斯人已逝。
一只黑色的乌鸦骤然落下，扑打翅膀停在附近，似乎见怪不怪，低头啄了几口腐肉。
风恋用手一遍遍摸着沈岿的脖子，那里是绞刑留下的一道深紫色的痕迹。
冰凉僵硬的肌肤，再也寻不到往日的温度。从此世间再无人对她有问必答。
“沈岿，你教我的字我还没学会，明年的对联还得你来写，你快点起来。”
“你快点起来，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
风恋哭尽最后一丝力气，风吹不干她脸上的泪痕。
她哀求道：“沈岿，我求求你了，你快起来吧。”无力凄怆的声音飘在风里，她摸着他的脸。
等到夜幕四合，最后一缕光被地平线吞噬殆尽。乱葬岗上一片寂静，阴冷的凉风刮过，吹乱了风恋的鬓发，拂动着沈岿腰上散开的腰带。
风恋终于不再哭了，手臂紧抱着膝盖，她就这样一直守候在沈岿的身旁，从冥冥的黑夜，到昭昭辰日。
这荒凉的一夜，漫长又短暂。
阿灼在这场婆娑梦里，被这巨大沉痛淹的喘不过气。
风恋哭干了眼睛，风一吹，眼就泛着烈痛。阿灼能一同感觉全身也在泛着痛。
她陪着风恋独坐一宿到天明，看着她动着僵硬的身子，在晨光下将沈岿埋于土中，安葬下来。
平地堆起一个小土包，孤零零的，无碑无名。
梦醒了，她又要做回妖。到底人间是一场梦，还是长青山是一场梦。
风恋以妖丹为代价，修炼邪术，终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踏进黑色的漩涡中，成为了世间人人惧怕，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妖。
婆娑梦随着黑雾的扩散，一点点撕裂，现实交织在眼前。
眼前是熟悉的袁府，阿灼举目，闪电雷鸣已经停了。
她怔然伸手摸向脸颊，一片湿漉。
那枚芙蓉玉坠躺在地上，阿灼一手抓起，疾步奔向袁府另一侧。
她赶到时，淮宴手中一把利剑，剑尖直指趴在地上吐血的风恋，淮宴冷着脸，浅淡的眸里映着月华照耀下的剑刃。
风恋盯着淮宴咬牙切齿：“将玉坠还我。”
阿灼从一旁的长廊角落拐出，听见风恋的话，大喊道：“玉坠在我这！”她举起玉坠，“风恋，你先把阵法灭了，我马上就还给你。”
风恋目露凶光，蠢蠢欲动，手指狠狠抓着地面的尘土：“谁让你们擅自闯进我的婆娑梦。”
阿灼道：“我并非有意，这阵眼未关，袁府一旦有人死就会触发死阵，届时整个平沙将成血海尸山，你是在给自己造孽，还是在给沈岿造孽，冤有头债有主，你知道害死沈岿的凶手是谁吗？”阿灼一口气说完，声音高亢，与平时低声低气大相径庭。
风恋突然声调陡转，带着抹讥笑：“平沙所有人都该死，他们观沈岿绞死于刑台上，无一人求情，他们只管疏通河道的银钱有没有到，只信一张颠倒黑白的公告。如此也好，全杀了又何妨。阵眼差一条性命，我来补就可。”
她一只手想要剖出体内的妖丹，阿灼知道她想要捏碎自己的妖丹，本以为阻止不及，淮宴掐了一道诀。
一根金光绳索从他的袖中腾出，一瞬缠上风恋，将人牢牢实实捆成粽子。
风恋打滚嘶吼，恼羞成怒。
“聒噪。”淮宴继续要念下一个诀，眼前冲上来个人影。
“淮宴仙君，还不能杀她，眼下要赶紧破了阵眼。”
淮宴盯着阿灼，片刻才道：“那你以为我捆她干什么？”
阿灼看着满地打滚的风恋：“……”哦，好像也是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此处棘手事自有人管。”
“谁管？”
淮宴未语，只是道：“天快亮了，你将此妖拖回宅院处。”
“那……”那你呢，话说到一半，阿灼就看见眼前一阵青烟，人转瞬不见了。
风恋越动身上的绳索捆得越紧，她狼狈恳请：“小狐妖，你快替我松绑。”
阿灼上前将她扶起，“他道行在我之上，我解不开。”
风恋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阿灼点点头：“天界栖月仙君，淮宴。”
风恋：“你听说过这个人？”
“第一次见。”
“趁他现在不在，你可以赶紧逃走，我替你拖住他。”
“我妖力低微，你再怎么拖我也逃不走的，至少现在我还有用处，他不会那么快杀了我。”
“什么用处？”
“他在找一把匕首，就是在展宝大会被贾老翁重金买去的那把，我以前去展宝大会凑过热闹，然后就撒谎说自己可以感应那把匕首的位置。”
风恋一时没说话，“他早晚会识破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知道。”所以更需要缜密的出逃计划和准备 。
阿灼扶着风恋回到破旧的那处宅院，一路不曾开口的风恋在院门前停住，阿灼也停下，原来这里竟曾是风恋和沈岿的住处。
天下巧事真是不打一处来。
风恋恍惚道：“我好像活了几百年，只有人间这短短几月才感觉活的真实。以前山中岁月长，因而也就觉得来日方长，从不想生死。”
“我如今才发觉，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他自己。他始终知道自己要走的路。”
阿灼侧脸去看风恋，只见一行莹亮的清泪落下，阿灼黯淡道：“世间各有道，人间有人间的法理，修炼歪道邪术从来没有好下场。”
风恋道：“无谓了无谓了，事已至此，我只想再见沈岿一面。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推开院门走进去，风恋看着熟悉的一切，浑身发颤。
风恋道：“天界栖月就是天帝的一条走狗，一把好用的快刀，他杀名在外，一战成名的乃是无量阵里五百年杀戮，他是唯一出阵并破阵的人。遇见他时，我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无量阵是什么？”
“在淮宴之前，此阵唯见人进，不见人出，传闻是一上古凶阵，为避有人擅闯丢了性命，天帝将无量阵封在天界的一片梧桐林里，设为禁地。”
阿灼心下一咯噔，这么……厉害吗？逃命之路好像更艰难了。
天界，东南角，折芳殿。
淮宴刚到自己的仙殿，不灵雨就屁颠找上门来，他一身墨绿长衫，由到外浅绿深绿层次叠加，一身绿倒也穿的好看。
就是整日在他眼前晃的头疼。
不灵雨长相端庄，就是装扮颇有一种风流俏公子的既视感，此刻，他推门靠在门框上，一手支着胳膊肘，一手抱着个仙桃啃。
他边吃边道：“你这几日去哪了？我日日在你殿前溜达，就是不见人。”
淮宴递了个眼神过去：“你最近没事干？该降的雨都降了？”
不灵雨噎了一下：“……”
淮宴正色道：“说正事，人间云锦建朝已有二十余年，平沙附近归谁管？”
“……平沙，我若没记错，应当归临江仙君时临风管，怎么了？”
“此处群妖乱舞，行凶作恶，时临风呢？”
“呃……可能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不灵雨道，“那位仙君啊，就正在凡间。”
“何意？”
“那日你从无量阵里破阵而出，整个天界都震了两下，一股浪波自梧桐林荡开，临江仙君离你最近，猝不及防就被那道势如破竹的浪波掀翻下轮回台，眼下正在人间轮回还没回呢。”
“……”
“不过你不用担心，五世轮回，现下已是最后一世，再过段时日就回来了。”
“……”
不灵雨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凑到淮宴跟前：“你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淮宴乜视他。
“你竟然私自下凡？”
“那又怎样？”
“不怎样。”不灵雨突然泄气笑道，“我会替栖月仙君保密的。”
他正准备拍淮宴的肩膀，淮宴轻松转身避开。
不灵雨突然困惑道：“你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怎么突然要找时临风，我看时临风要是回来了，你最好离他远远的，他那种火爆脾气……”他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简直就是混世大魔王。
这下，两块硬石头碰到了一起。
不灵雨暗暗瞅了淮宴两眼，“话说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事？”
“遇一妖，修炼邪术，以人间一府邸为阵眼，欲亡平沙。此事本无关于我，我只是来通知一下人。”
不灵雨噌的一下跳到淮宴跟前，用手指着他：“还无关于你？那我得说句公道话了，要不是你把人家掀下轮回台，能有这事发生？五世轮回啊，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若。”
不灵雨掰扯手指头念着，“等他回来，想不活剥你都难！”
“天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他被掀下去？”
不灵雨语噎，真是教不动啊。
淮宴欲拔腿要走，不灵雨拦道：“你现在要去哪？”
淮宴吐出一个词：“轮回台。”
不灵雨还在心中感慨，真是孺子可教也！他要是知道淮宴是去抢人的，打断他的狗腿他也不去。
通往轮回台，需要先经过一座桥，桥头，八名渡役仙拦着。
为首的渡役仙语气严厉：“天帝曾有旨，无令不得过桥。”
淮宴眼风淡然扫过：“我借一个人，一炷香后还回。”
不灵雨站在淮宴身侧，一身冷汗，他悄悄伸手拽了拽了淮宴的袖子，但面前的人不为所动。
好兄弟啊，你可别说了，这里的渡役仙只认事，不认人，才不管你是谁。
果然，几个人说打就开打，一点转圜的余地没有。
不灵雨站的老远，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耳朵里乒乒乓乓全是法器相撞的声音。
淮宴也真不愧是从无量阵里杀出来的狠人，愣是以一敌八，胜券在握。
八个渡役仙齐齐躺在地上痛苦挣扎，不灵雨闭眼念对着诸位念道，“真是造孽啊造孽。”然后腿脚发抖一路小跑，撵上已经过了一半桥的那道白衣身影。
淮宴停在生死柱前，守着生死柱的是个刚化形的土豆，小娃娃长得十分可爱，背上还有一双如同蝉翼的翅膀。
淮宴用手弹了一下土豆精的额头，小娃娃“啊”的一声被弹醒，奶声奶气道：“大胆，谁敢弹本仙的脑门！”
淮宴翘起嘴角，笑道：“什么时候土豆也能像猪一样飞起来。”
小娃娃气的脸蛋鼓胀通红：“你是何人？口出什么诳语。”
不灵雨悄悄道：“这土豆也不是一般的土豆，是天帝曾经养在花盆的土豆。”
在不灵雨目瞪口呆的注目下，淮宴上手又是敲了这土豆一记栗子。
“值班的时候睡懒觉，小心我去天帝面前告你一本。”
土豆果然炸雷：“我还没告你私闯轮回台呢。”
淮宴眯着眼睛，目光像是盯上猎物。
土豆看着面前的人，越说越气势不足。
“这也好办，帮找一个人。”
“找谁？”土豆扇着翅膀，犹豫道。
“静安十七年，元月三十日绞死的人。”
土豆两指并在额间，睁开眼后指着右侧方向，“往那走。”
淮宴道：“多谢。”
路上，不灵雨一直紧张兮兮嘀咕着：“天帝要是知道了，该如何是好？不过去轮回台抢人这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天啊，我该怎么办，无端上了贼了，我该怎么洗脱……”
淮宴斜睨一眼正在低头走路的不灵雨：“走过了。”
不灵雨抬头：“噢。”再次低头嘀嘀咕咕往回走，跟上淮宴。
轮回台旁，有一块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销瘦单薄的人影。
淮宴停下：“沈岿。”
那人转头看过来，正是沈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