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斗
风恋坐在屋下廊檐，阿灼陪在她的身边。
阿灼掐了掐时辰，看着天边：“不多时天就要亮。”
风恋端详了一阵阿灼，忽然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背影真的吓了一跳，我以为你是我在妖界看见的那个大妖。”
“要是我是就好了，可惜我不是，我妖力平平，什么都做不了。”阿灼叹息一声。
“我告诉你那把匕首的下落，日前不久，云锦相国公李暮的女儿十七岁生辰宴，它被袁槐当作献礼送给了李暮。”
“将凶器当作献礼？”阿灼讶道。
“它再是把杀人凶器，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况且没有人说，谁知道呢。”风恋续道，“元月二十七日的晚上，沈岿第三次去找贾老翁协谈，他不可能是凶手。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院中一抹白色闪现，是淮宴回来了，阿灼从地上站起来。
淮宴看了阿灼一眼，视线最终停在风恋的身上，他一挥袖子，仙索松开重新钻回到他的袖子里。
“我带了个人过来，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风恋愣了愣，就看见庭院中央亮起一道白色的光柱，随着光柱缓缓消失，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看着熟悉的眉眼，风恋不敢置信，踉跄着向前靠近。
沈岿笑着，温和地唤了一声：“风恋。”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两个人在堪堪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下，天边隐隐透着朦胧的亮，还不足以驱散这漫长的黑夜。在又一场虚幻的婆娑梦里，她醒来了，人去泪干，痴心妄想。
现在沈岿就站在她的面前。
风恋顿住脚，有些不敢上前，她的眼角被泪沾湿了一遍又一遍。
沈岿将那剩下的距离走完，他仍旧温柔地用袖角一点点擦干她的泪，目光落到风恋沾染着血迹的手，他眼底的隐忍再也藏不住，眼角微微发红。
他伸手去擦风恋指尖上的血，刚才那位白衣仙君将事情都告诉了他，他一边想要擦去血迹，一边喃喃，声音低沉哽咽。
“不值得啊不值得。”
风恋的下颌滴着一滴滴浊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泪落在手背上，沈岿越擦血越多。
沈岿哽咽着：“你怎么这么傻，当年你赠我冬日桃花，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何苦还要你做这些。”
“沈岿。”风恋的唇颤抖着。
“我在。”
“原来你回去过啊。”
“回过，可当时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年的沈岿，一连失去了两个人，一个是独自抚养他长大的母亲，一个是救他于群童嘲讽中的女妖。
他赶到城隍破庙时，庙外围了一圈村民，拿刀的拿刀，扛锄头的扛锄头，他放眼望去，只见满树繁花透过庙墙。
风雪无边，一树生花，一念执起。
那年的冬天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株桃花树。
从此，天地之身，方寸之心，走过万里的山水，独身抗下所有，他掬起一捧雪，桃花磐石。
他叫不出她的名字，却将她深深刻在心中。
十二年后，平沙茶楼雨中一见，只是一个侧影他就认出来了。
“可这次我回去了，你没来。”风恋哽咽的说不出，断断续续地说。
沈岿低着头，“对不起风恋，我食言了。”
这半炷香实在太短，他们有太多话横在了生死之间，横在了这半炷香间，风恋想告诉他，她写的字已有几分他的模样，来年春联上的吉祥如意她肯定能写了；她被养的越来越馋嘴，想吃豆腐烧鱼，想喝乌鸡汤了；她还想看他买的各种话本；她还想告诉他，那天他跪于雨中，她多么希望在他身旁撑伞的人是自己。
她想说对不起，都是因为她。
“沈岿，对不起。”风恋泪流满面，呜呜的嗓音撕裂沙哑。
天边的那缕光越来越亮，黑暗逐渐被驱散，霞光万里。
沈岿消失的余瞬，仍旧温和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不用说对不起，这从来都是我选的路。”
沈岿化为了虚无，空中起了一阵微风，风中残留着声音。
“对不起，风恋。”
风恋扑坐在地上，望着沈岿消失的方向，那里阳光耀眼，霞层缱绻，万丈金光。
天光大亮了，一切都过去了。
泪干涸在脸上，良久，风恋摇头笑了笑，鬓边发丝垂乱，笑声凄怆。
“为妖百年，挨过刀枪箭矢，捡过半条命，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风恋。”阿灼不忍。
“栖月仙君，多谢了，这阵我自己结的自己破。”
噗的一声，风恋一手血将自己的妖丹剖了出来，在阿灼的愕然惊呼声中，一把捏碎了妖丹。
妖丹顷刻间化为金色的齑粉，她笑道：“此阵无解，阵眼是袁府，也是我的妖丹。我骗了你们。”
天下狠人莫不过此，竟拿自己的妖丹为凶阵阵眼。
这个倒是淮宴没想到，他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将袁府夷为平地，但人间此处不归他管辖，他一点也不想沾染。
谁自己地盘，谁自己管。
想起不灵雨说的话，偏偏那人……淮宴心中只道两个字——活该。
风恋随妖丹一同碎去，化为天边的一缕烟尘消失。
庭院已被天光照亮，第一缕阳光照在廊檐下站着的少女脸上，她满脸闪着光亮的泪痕，细密的长睫打湿，扑簌簌轻动。
淮宴一身飒白的衣裳立在不远处，他看着桃花妖散为烟尘，转回视线就看见阿灼嘴角抽搐隐忍，一副要哭却又死死憋着的模样。
然而不等下秒，阿灼像个幼童稚子般，一闭眼仰着脖子，放嗓嚎哭起来，哭的没有丝毫马虎。
荒废的宅院依旧如初，有晨鸟落在墙头，婉转鸣啼几声。
事后，阿灼想想一身后怕，淮宴竟然没嫌她聒噪一剑砍了她，简直就是万万想不到中的万万幸。
回想当时，她在哭什么呢？她说不清楚也道不明，那种悲痛，仿佛是早已积压在心底的某处，随着那一声痛哭，如暗角多年阴沉的湿土终于迎来阳光，暗格子里某本落灰的书籍有人擦去了一角的灰尘。
那沉闷难忍的悲痛，好像她也经历了无数次，唯有这次她大肆尽情地宣扬发泄。
辰时三刻，淮宴来到了袁府。
袁槐一听恶妖已除，喜出望外，一激动浑身的肉都在颤动，尤其是那圆肚皮跟着上下颠动两下，眉眼里透着愉悦和感激。
“多谢林公子啊，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不愧为华莲山捉妖世家出身。我平沙上下百姓感恩戴德，没齿难忘。”袁槐行了个大礼。
“除妖本分，袁知府不要见怪，只是。”淮宴顿了顿。
袁槐很识眼色，忙道：“林公子但说无妨。”
“我想问，贾因果一案的凶器在哪里？”
“这……这……”袁槐支支吾吾，“即是凶器自然是当作物证保存起来。”
“嗯”淮宴并没有揭穿，又问道，“案卷上详实记录了沈岿作案的全过程，前后衔接，作案动机都一一证据确凿。只是你们如何这么快寻到沈岿的家中挖出赃物，沈岿身为案凶会将赃物埋在水井边那块如此明显的地方？”
袁槐听的脖子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林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讲，衙门断案自有衙门的规矩，这确实是人证物证都在。”
淮宴笑了一声，“我只是提出所惑罢了。”
两人面对面笑了笑，却都是笑不达眼底。
阿灼站在淮宴身后几步的距离，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
送走了两个人，袁槐依旧站在门府边，一旁有个小厮轻声上前提醒：“老爷，人都已经走远了。”
袁槐拍了两下肚子，缓慢沉肃道：“嗯，我知道。”仍旧没有转身的动作。
小厮顺着自家老爷看去的方向，回想刚才的场景，不禁道：“老爷，刚刚那林公子明显话里有话，他的意思……”
袁槐眼珠一转，瞟了身旁小厮一眼，小厮抬眼撞个正着，吓得脑袋一缩，赶紧乖乖闭嘴。
袁槐再次转头看淮宴和阿灼个两人离去的方向，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天。
“真真假假，假的斗不过真的，真的不一定永远斗过假的。”
华莲山捉妖世家林小公子？身无佩铃，凭着一张嘴便能让人相信吗？
但只要能帮平沙解决麻烦，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阿灼擦了擦那枚芙蓉玉坠，将它小心珍贵地收好。
此刻尚有春寒，淮宴站在山坡上，风吹过来，撩动他肩上长直的墨发，白色的衣袂在半空中翻飞。
他眺望着远处的路，想到轮回台沈岿对他说的话。
沈岿笑着说道：“什么邪物不邪物的，风恋……她明明是天上的仙子啊，是我心中虔诚等待数年想要再见一面的神明啊。”他尾音拉长，带着些苦楚和酸涩，官场的生涯对他来说实在是步步难行，可他从来都记得那一年雪中花开，赠予他无限往前的生机和希望。
沈岿的眼底浸着一层冰霜，心口却像淬了一团火，他缓缓将手附在心口的位置，滚烫跳动的胸膛里，只有半颗残破不堪的心。
天道有没有情他不知道，但这里一直泛着痛。
他放下手，微微侧目，不远的山坡脚下，站着一个穿着随意，搭配潦草的少女，少女时而锁眉，时而瘪嘴，微寒的春风吹来，她抖了抖身子。
淮宴道：“走吧，既然你说在京城的相国府，就去验验你话里的真假。”
阿灼惊悚抬头，山坡上只余一个消失的背影，她几步跟了上去，就在奔到山坡上时，她驻足回身，再次看了眼平沙已经远去的城门。
她初醒时就在平沙，在这场酣睡已久的觉里，她忘记了觉之前的所有事，就像一刀切断了麻绳，她现在无父无母，没有名字没有过往。
随后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就叫阿灼吧。
她混熟了平沙大大小小的山头，结识了很多小妖，偶尔耍赖淘气，胡作非为，和山中小妖打成一片。
如今，那种拍着肚皮晒太阳的日子，随着她远去京城一去不复返。
阿灼想，她一定会想到办法离开，重新回到这儿。那时候，她就要学着山中的妖怪婶婶们那样，掳个称心如意，俏生俊朗的小郎君一起过日子。
她笑了笑，转身继续跟上淮宴的身影。
从平沙起，往北八百余里，可直抵云锦京都。
中间有一大段水路，几乎省去了大半时间，但水路一般为商贾和官道所用居多，平民百姓因为水运费用高昂，一般都会选择牛马拉车。
去往码头的路上，阿灼三番两次欲言又止，还是弱弱喊了声。
“淮宴仙君？”
身前的人微微侧了一下头。
阿灼见状，松了一口气道：“起初……你怎么知道风恋认识沈岿？那案卷上根本没提，风恋也是没头没尾忽然出现。”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她还是心有余悸。
淮宴：“沈岿是被绞死的，案卷所载的十桩命案，死法无论再凄惨，都是先被绞死的。”
阿灼：“原来如此。”
多了许久。
淮宴：“那桃花妖是怎么把你骗出圈的。”淡淡的，不似疑问，也不似质问。
阿灼：“……”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这能说出来吗？
淮宴觉得这小妖要是是自己走出来，还真是小看她了。
阿灼掩饰笑了两声：“当时脑袋迷迷糊糊的，一清醒就发现自己在圈外了。”
淮宴未语，只在心里道，如此白痴小妖，如何混迹妖群，怪不得那天呼天嚎地叫着救命，方圆几里都能听到杀猪叫。
阿灼掐了掐时辰，看着天边：“不多时天就要亮。”
风恋端详了一阵阿灼，忽然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背影真的吓了一跳，我以为你是我在妖界看见的那个大妖。”
“要是我是就好了，可惜我不是，我妖力平平，什么都做不了。”阿灼叹息一声。
“我告诉你那把匕首的下落，日前不久，云锦相国公李暮的女儿十七岁生辰宴，它被袁槐当作献礼送给了李暮。”
“将凶器当作献礼？”阿灼讶道。
“它再是把杀人凶器，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况且没有人说，谁知道呢。”风恋续道，“元月二十七日的晚上，沈岿第三次去找贾老翁协谈，他不可能是凶手。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院中一抹白色闪现，是淮宴回来了，阿灼从地上站起来。
淮宴看了阿灼一眼，视线最终停在风恋的身上，他一挥袖子，仙索松开重新钻回到他的袖子里。
“我带了个人过来，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风恋愣了愣，就看见庭院中央亮起一道白色的光柱，随着光柱缓缓消失，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看着熟悉的眉眼，风恋不敢置信，踉跄着向前靠近。
沈岿笑着，温和地唤了一声：“风恋。”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两个人在堪堪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下，天边隐隐透着朦胧的亮，还不足以驱散这漫长的黑夜。在又一场虚幻的婆娑梦里，她醒来了，人去泪干，痴心妄想。
现在沈岿就站在她的面前。
风恋顿住脚，有些不敢上前，她的眼角被泪沾湿了一遍又一遍。
沈岿将那剩下的距离走完，他仍旧温柔地用袖角一点点擦干她的泪，目光落到风恋沾染着血迹的手，他眼底的隐忍再也藏不住，眼角微微发红。
他伸手去擦风恋指尖上的血，刚才那位白衣仙君将事情都告诉了他，他一边想要擦去血迹，一边喃喃，声音低沉哽咽。
“不值得啊不值得。”
风恋的下颌滴着一滴滴浊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泪落在手背上，沈岿越擦血越多。
沈岿哽咽着：“你怎么这么傻，当年你赠我冬日桃花，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何苦还要你做这些。”
“沈岿。”风恋的唇颤抖着。
“我在。”
“原来你回去过啊。”
“回过，可当时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年的沈岿，一连失去了两个人，一个是独自抚养他长大的母亲，一个是救他于群童嘲讽中的女妖。
他赶到城隍破庙时，庙外围了一圈村民，拿刀的拿刀，扛锄头的扛锄头，他放眼望去，只见满树繁花透过庙墙。
风雪无边，一树生花，一念执起。
那年的冬天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株桃花树。
从此，天地之身，方寸之心，走过万里的山水，独身抗下所有，他掬起一捧雪，桃花磐石。
他叫不出她的名字，却将她深深刻在心中。
十二年后，平沙茶楼雨中一见，只是一个侧影他就认出来了。
“可这次我回去了，你没来。”风恋哽咽的说不出，断断续续地说。
沈岿低着头，“对不起风恋，我食言了。”
这半炷香实在太短，他们有太多话横在了生死之间，横在了这半炷香间，风恋想告诉他，她写的字已有几分他的模样，来年春联上的吉祥如意她肯定能写了；她被养的越来越馋嘴，想吃豆腐烧鱼，想喝乌鸡汤了；她还想看他买的各种话本；她还想告诉他，那天他跪于雨中，她多么希望在他身旁撑伞的人是自己。
她想说对不起，都是因为她。
“沈岿，对不起。”风恋泪流满面，呜呜的嗓音撕裂沙哑。
天边的那缕光越来越亮，黑暗逐渐被驱散，霞光万里。
沈岿消失的余瞬，仍旧温和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不用说对不起，这从来都是我选的路。”
沈岿化为了虚无，空中起了一阵微风，风中残留着声音。
“对不起，风恋。”
风恋扑坐在地上，望着沈岿消失的方向，那里阳光耀眼，霞层缱绻，万丈金光。
天光大亮了，一切都过去了。
泪干涸在脸上，良久，风恋摇头笑了笑，鬓边发丝垂乱，笑声凄怆。
“为妖百年，挨过刀枪箭矢，捡过半条命，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风恋。”阿灼不忍。
“栖月仙君，多谢了，这阵我自己结的自己破。”
噗的一声，风恋一手血将自己的妖丹剖了出来，在阿灼的愕然惊呼声中，一把捏碎了妖丹。
妖丹顷刻间化为金色的齑粉，她笑道：“此阵无解，阵眼是袁府，也是我的妖丹。我骗了你们。”
天下狠人莫不过此，竟拿自己的妖丹为凶阵阵眼。
这个倒是淮宴没想到，他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将袁府夷为平地，但人间此处不归他管辖，他一点也不想沾染。
谁自己地盘，谁自己管。
想起不灵雨说的话，偏偏那人……淮宴心中只道两个字——活该。
风恋随妖丹一同碎去，化为天边的一缕烟尘消失。
庭院已被天光照亮，第一缕阳光照在廊檐下站着的少女脸上，她满脸闪着光亮的泪痕，细密的长睫打湿，扑簌簌轻动。
淮宴一身飒白的衣裳立在不远处，他看着桃花妖散为烟尘，转回视线就看见阿灼嘴角抽搐隐忍，一副要哭却又死死憋着的模样。
然而不等下秒，阿灼像个幼童稚子般，一闭眼仰着脖子，放嗓嚎哭起来，哭的没有丝毫马虎。
荒废的宅院依旧如初，有晨鸟落在墙头，婉转鸣啼几声。
事后，阿灼想想一身后怕，淮宴竟然没嫌她聒噪一剑砍了她，简直就是万万想不到中的万万幸。
回想当时，她在哭什么呢？她说不清楚也道不明，那种悲痛，仿佛是早已积压在心底的某处，随着那一声痛哭，如暗角多年阴沉的湿土终于迎来阳光，暗格子里某本落灰的书籍有人擦去了一角的灰尘。
那沉闷难忍的悲痛，好像她也经历了无数次，唯有这次她大肆尽情地宣扬发泄。
辰时三刻，淮宴来到了袁府。
袁槐一听恶妖已除，喜出望外，一激动浑身的肉都在颤动，尤其是那圆肚皮跟着上下颠动两下，眉眼里透着愉悦和感激。
“多谢林公子啊，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不愧为华莲山捉妖世家出身。我平沙上下百姓感恩戴德，没齿难忘。”袁槐行了个大礼。
“除妖本分，袁知府不要见怪，只是。”淮宴顿了顿。
袁槐很识眼色，忙道：“林公子但说无妨。”
“我想问，贾因果一案的凶器在哪里？”
“这……这……”袁槐支支吾吾，“即是凶器自然是当作物证保存起来。”
“嗯”淮宴并没有揭穿，又问道，“案卷上详实记录了沈岿作案的全过程，前后衔接，作案动机都一一证据确凿。只是你们如何这么快寻到沈岿的家中挖出赃物，沈岿身为案凶会将赃物埋在水井边那块如此明显的地方？”
袁槐听的脖子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林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讲，衙门断案自有衙门的规矩，这确实是人证物证都在。”
淮宴笑了一声，“我只是提出所惑罢了。”
两人面对面笑了笑，却都是笑不达眼底。
阿灼站在淮宴身后几步的距离，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
送走了两个人，袁槐依旧站在门府边，一旁有个小厮轻声上前提醒：“老爷，人都已经走远了。”
袁槐拍了两下肚子，缓慢沉肃道：“嗯，我知道。”仍旧没有转身的动作。
小厮顺着自家老爷看去的方向，回想刚才的场景，不禁道：“老爷，刚刚那林公子明显话里有话，他的意思……”
袁槐眼珠一转，瞟了身旁小厮一眼，小厮抬眼撞个正着，吓得脑袋一缩，赶紧乖乖闭嘴。
袁槐再次转头看淮宴和阿灼个两人离去的方向，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天。
“真真假假，假的斗不过真的，真的不一定永远斗过假的。”
华莲山捉妖世家林小公子？身无佩铃，凭着一张嘴便能让人相信吗？
但只要能帮平沙解决麻烦，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阿灼擦了擦那枚芙蓉玉坠，将它小心珍贵地收好。
此刻尚有春寒，淮宴站在山坡上，风吹过来，撩动他肩上长直的墨发，白色的衣袂在半空中翻飞。
他眺望着远处的路，想到轮回台沈岿对他说的话。
沈岿笑着说道：“什么邪物不邪物的，风恋……她明明是天上的仙子啊，是我心中虔诚等待数年想要再见一面的神明啊。”他尾音拉长，带着些苦楚和酸涩，官场的生涯对他来说实在是步步难行，可他从来都记得那一年雪中花开，赠予他无限往前的生机和希望。
沈岿的眼底浸着一层冰霜，心口却像淬了一团火，他缓缓将手附在心口的位置，滚烫跳动的胸膛里，只有半颗残破不堪的心。
天道有没有情他不知道，但这里一直泛着痛。
他放下手，微微侧目，不远的山坡脚下，站着一个穿着随意，搭配潦草的少女，少女时而锁眉，时而瘪嘴，微寒的春风吹来，她抖了抖身子。
淮宴道：“走吧，既然你说在京城的相国府，就去验验你话里的真假。”
阿灼惊悚抬头，山坡上只余一个消失的背影，她几步跟了上去，就在奔到山坡上时，她驻足回身，再次看了眼平沙已经远去的城门。
她初醒时就在平沙，在这场酣睡已久的觉里，她忘记了觉之前的所有事，就像一刀切断了麻绳，她现在无父无母，没有名字没有过往。
随后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就叫阿灼吧。
她混熟了平沙大大小小的山头，结识了很多小妖，偶尔耍赖淘气，胡作非为，和山中小妖打成一片。
如今，那种拍着肚皮晒太阳的日子，随着她远去京城一去不复返。
阿灼想，她一定会想到办法离开，重新回到这儿。那时候，她就要学着山中的妖怪婶婶们那样，掳个称心如意，俏生俊朗的小郎君一起过日子。
她笑了笑，转身继续跟上淮宴的身影。
从平沙起，往北八百余里，可直抵云锦京都。
中间有一大段水路，几乎省去了大半时间，但水路一般为商贾和官道所用居多，平民百姓因为水运费用高昂，一般都会选择牛马拉车。
去往码头的路上，阿灼三番两次欲言又止，还是弱弱喊了声。
“淮宴仙君？”
身前的人微微侧了一下头。
阿灼见状，松了一口气道：“起初……你怎么知道风恋认识沈岿？那案卷上根本没提，风恋也是没头没尾忽然出现。”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她还是心有余悸。
淮宴：“沈岿是被绞死的，案卷所载的十桩命案，死法无论再凄惨，都是先被绞死的。”
阿灼：“原来如此。”
多了许久。
淮宴：“那桃花妖是怎么把你骗出圈的。”淡淡的，不似疑问，也不似质问。
阿灼：“……”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这能说出来吗？
淮宴觉得这小妖要是是自己走出来，还真是小看她了。
阿灼掩饰笑了两声：“当时脑袋迷迷糊糊的，一清醒就发现自己在圈外了。”
淮宴未语，只在心里道，如此白痴小妖，如何混迹妖群，怪不得那天呼天嚎地叫着救命，方圆几里都能听到杀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