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位于地下负一层。

    逼仄的电梯内,季慈站在叶清楠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容下第三人。

    此刻的他早已换上一套黑色休闲服,脚上穿的鞋子她曾在网上见过,男女同款,款式和颜色她都很中意,直至看清四位数的价签,她毫不犹豫将它移出购物车。

    季慈没忍住盯着他的背影多看了几秒,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感觉这人审美挺在线。

    她个头不矮,可能因叶清楠本身气场过于强大,衬得一旁的季慈像只拘谨的小白兔,“这只小白兔”不愿在气势上落后,故将腰杆稍稍缕直。

    “叮咚”一声响,电梯门打开,叶清楠大跨步迈出去,他掏出车钥匙,不远处的黑色揽胜收到响应尾灯闪烁。

    他单手插兜,另只手打开副驾车门,用行动做无声的邀约,季慈步调加快,进车前小声说了声谢。

    关好车门,叶清楠绕过车头回到主驾,此时季慈已然系好安全带,掌心铺在大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挡风玻璃,身上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说准备出发。

    他偏头扫了眼,什么也没说,慢慢挂挡按手刹,汽车开出地下车场,小区保安远远举手敬礼,路过减速带时叶清楠车速放缓。

    季慈瞥到窗外金色的蟠龙石柱上刻着“悦庭庄园”四个大字。

    她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宁州房价最高同时也是最抢手的地段。

    季慈平日不是一个死板的人,但也仅限对熟人而言。

    叶语卿认识人多,之前没少给她介绍男生认识,毫无例外,季慈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闷,没劲。

    而叶清楠似乎也不是个话多之人,车内很静,静到她仿佛能听到车轱辘碾过路面时沙沙作响的砾石声,压抑且沉默,在穿过好几个十字路口之后,季慈终于记起这是平日坐公交走的路线,印象中红绿灯前面就有公交车站,她寻思要不要直接和他说一声,把自己放在那儿就行。

    主驾的男人专心开车,薄唇近乎抿成条直线,黑白分明的眼眸初现凌厉,与饭桌上的温润公子判若两人,叫人不寒而栗。

    季慈之前也见过不少商场人士,说的好听点是目标坚定,行动果伐,说白了个个都是笑面虎,一个比一个还要虚伪。

    而他是她好朋友的哥哥,季慈不愿给叶清楠扣上这顶帽子,可意识中还是忍不住想要与他保持距离。

    她表面看起来镇定自若,殊不知内心颇像条砧板上的鱼,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季慈单手撑额,无聊望向窗外打发时间,心中掐算到学校的时间。

    流连于窗外世界的她没注意到叶清楠曾往自己这儿望了眼。

    叶清楠确实话不多,别人说十句他只挑一句回,可惦念这人是语卿同学,总不能失了风度。

    季慈,这是她的名字吧?

    叶清楠不确定,他对人名不敏感。

    这个姑娘似乎生来就带着某种隔离情绪,面对他多次友善亲近,她却避之不及,礼貌到让他感觉自己被冒犯,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疼但让人恼。

    叶清楠很久没这么矛盾过,与那些故装矜持的女子不同,面前这位是真的在和你划分楚河汉界,叶清楠虽无奈却也觉得有趣。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仅是有意思,再无其他肖想。

    想开窗通风却担心风太凉把人吹感冒。罢了,那就委屈一下自己,等红灯的功夫,他连上车载蓝牙,随便在歌单找了首歌,车内响起悠扬舒缓的旋律,他指尖时缓时快地敲击方向盘,看起来心情不错。

    然而季慈却不似他这般惬意,甚至可以用“糟糕”形容。

    时隔多年,再度听到这熟悉的旋律,她人微微一怔,胸口的鼓动难以自抑。身体自动触发系列抵触反应,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她艰难地吐出车里的第一句话,“你喜欢这首歌?”

    面对季慈的主动,叶清楠有了一瞬的错愕,但很快恢复往常,“听着顺耳,说不上喜欢。”

    他随口一问:“你喜欢?”

    季慈这次没发扬“过度礼貌”的优良作风,回得很果断,“我不喜欢,可以换一首吗?”

    叶清楠扬了下眉,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他意料,他什么也没说,切到下首歌,顺便往副驾方向扫了眼,季慈还是维持先前的动作,一动不动。

    两人还是一言不发,车内依旧沉默,却没先前那般紧绷。

    路途进程过半,叶清楠收到一个电话,他接起来。

    “......”

    “什么?”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声音沉重几分。

    “好,我知道了,我尽快赶过去。”放下手机,叶清楠松了松眉心。

    季慈偏头往他那边看,正好迎上他的视线。

    她率先开口:“叶先生有急事的话,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好了,前面就是公交车站。”

    应是十分紧急的事,季慈听到他略带歉意地回复:“实在不好意思,公司有急事必须要赶回去处理。”

    “没关系,我理解。”她温声一笑,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

    注意到她这细微的身体变化,叶清楠唇角浮出道浅显的笑意,季慈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搞得发懵,心想自己刚刚说错话了吗?

    没错,一点没错,简直懂事得很。

    黑色揽胜停在公交站,叶清楠略带歉意地说,“改天我再感谢季小姐。”

    “叶先生,其实您不必记挂这些小事,今天您特地把我送回学校,要说感谢的人应该是我。”季慈开车门,下车前对着主驾的男人挥挥手,“叶先生,再见。”

    “路上注意安全。”最后一句如同条件反射般从她口中说出。

    他嘴角弧度渐深,学着她的语速,“好的,再见。”

    叶清楠驱车从反方向折回,正好迎上缓缓驶来的公交车,季慈深深呼吸一下,找出乘车码。

    ...

    昨晚已经将行李收拾地差不多,她回校后简单整理完床铺,换了身衣服,再将些琐碎的小东西放在收纳箱,备好身份证和学生卡后拖着行李箱离开宿舍楼。

    到达高铁站时,离发车还有四十分钟。

    这几天正好是放假潮,等待候车的学生很多。

    闸门打开的时候,汹涌的人流缓慢的,但冲劲十足的向外走去,寻找各自的候车点。

    季慈的位置靠窗,紧挨着她的是一个男生。

    就在刚刚,她拖着行李箱路过狭窄的过道时,这个男生还帮她将行李箱放在头顶的储物台。

    列车出发后,乘务员姐姐过来核查,要求购买学生票的学生出示自己的学生证和身份证。

    检查完她旁边那位男生后,季慈主动递上自己这两样东西,她听到乘务员用十分舒服的声音询问,“季慈?”

    “嗯。”她点头。

    “麻烦您摘一下口罩。”

    季慈按她说的做。

    乘务员将学生证上的照片与身份证上的做对比,确认无误后将东西还给她。

    季慈将它们放在背包内的夹层,口罩拉到一半儿,听到旁边男生喊了一声,“你是季慈?”

    他的语气让季慈感觉她和他似曾相识。

    她疑惑地望向他,“你哪位?”

    “我是徐常羽啊,你忘记了?我们高三还做过同班同学,你这些年变化好大,戴口罩我都认不出你。”

    高中同学季慈无一例外都断了联系。

    因为激动,徐常羽声音高了几个度,引来周围众多注视的目光来见证这盛大的“认亲”现场。

    算上今年,这俩人怎么说也得五六年没见。

    不说戴口罩,就算不戴口罩也得细细想一番才敢如此直接地叫人名字吧。

    更何况高三一年拼了命忙学习,她没那个精力把每个人都认识一遍。

    季慈在心里默默回复,开口却是另番语气,“是啊,确实好多年没见了,你也变化好多。”

    “是变老了吗?”徐常羽说了句玩笑话。

    “没有,你一直还是老样子。”

    他笑了下,“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你也在宁州上大学?”

    “嗯,今年读研一,你呢?”

    “我学法,今年研二。”话刚脱口,他似是想起什么,嘴唇向内敛了几分。

    季慈面色如常,“我复读一年,按理说该叫你一声师哥。”

    徐常羽神情明显放松,“你这么优秀,这声师哥我可受不起。”

    他人很活泛,一般都是季慈默默听他讲,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两人聊着聊着,聊回季慈身上,徐常羽笑着回忆,“还记得你高三时候吗?圆鼓鼓的很可爱,像个瓷娃娃。”

    “是吗?”

    她有了片刻失神,这么多年,她一直刻意回避高中时光,如今旧人旧事再度相逢,季慈也不禁回味起来。

    她身高170,初中以前体重从未超过110。

    上了高中,父母觉得高中学习压力大,担心人吃不消,故一直在想着法子帮女儿补身体。

    最终的结果是成绩上涨的同时体重也在不断飙升,高三上学期是她人生中最胖的时候,接近150。

    但季慈五官生得好,皮肤又白,脸又小,带点自来卷的乌发直逼腰线,丝毫不影响由内而外散发的精致。

    所以徐常羽能发出这样的言论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现在也很...漂亮。”徐常羽不忘补充。

    季慈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列车越往北,景观更迭地便越明显,如同一台时光列车带人翻越四季。

    天色渐渐暗下去,列车终于抵达江都。列车到站停下,徐常羽比季慈先一步起身。

    他身高目测185往上,伸手去够头顶的行李箱毫不费力。

    接过行李箱,季慈说了声谢谢。

    下了车,两人一起前往出站口。

    一月中旬正是全年最冷的时候,乍一接触江都的冷空气,季慈不自觉打了几个冷颤,赶忙将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顶。

    一旁的徐常羽看到了,笑着呼出口热气,“在南方待久了,是不是已经不太适应北方这种天气了?”

    “有点。”季慈小脸冻得通红,她不自觉加快步伐,想快点赶上公交车。

    眼看分别在即,徐常羽抿抿唇,小声喊了她一下。

    季慈没听到,因为她被另一个声音吸引——

    “小慈!”季从南在人群中朝季慈挥手。到底是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思念,他下午三点便停止接单,回家简单收拾一下便驱车前往车站。

    “爸爸?!”季慈喜出望外,奔向季从南之前,她不忘身侧的徐常羽,“徐常羽,我爸爸来接我了,先走了,拜拜。”

    “等等。”徐常羽唤住她。

    季慈站住,疑惑地看向他,寒风吹乱了她两侧的头发。

    徐常羽深呼吸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机,他的声音在寒意裹挟下也显得底气不足,“可以…加个微信吗?”为了让自己的请求看起来没有那么突兀,他接着说:“大家都是高中同学,又在一个地方上学,遇到什么事情可以相互帮一下。”

    猛烈的西北风呼呼乱吹,吹红了紧握手机的白皙五指。

    面对季慈长久的沉默,他内心涌出一抹不安,声音愈发得小,“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这没什么的。”

    话音刚落,季慈摇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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