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西主动和马尔福绝交,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我实在高兴她能够自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对等关系,但潘西足足有半个月都看起来不太开心。她变得有些安静,我和达芙妮商量着是该让她自己消化消化情绪,除了一起去吃饭以外,我们很少主动打扰她。有时候潘西也会忽然之间精神抖擞那么一天,我们三个就会一起在下课的时候去图书馆给平斯夫人找点事做——比如嚼两片薯片弄出声响把平斯夫人吸引过来,然后悄悄溜走——这别提能多让她心烦了,她还一直以为是图书馆里出现了老鼠,可她看又看不见,抓也抓不着。

    连着十几天的晚上,我们都会在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后沉默地下好几盘巫师棋,我们轮流观战,谁困了谁就先去睡觉,一直到最后都哈欠连连,各自爬上床,拉上帷帐倒头就睡。

    就这样,半个月后,潘西恢复了她的活力。

    十月份,魁地奇赛季临近,球场上又陆续出现了魁地奇球员训练的身影,每天也总会有零星几个课后闲来无事的人坐在看台上看他们骑着扫帚飞来飞去。

    如果天气还算不错,我们三个会出来透透气,但说实话,我们谁都不是很爱看枯燥的魁地奇训练,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会一人手里捧上一本书,或者拿着作业本出来写作业。有时候我们中也会有人懒得出来,或是嫌室外温度太低,如果这个人是我的话,她们两个大概率也就都跟我一起懒散地躺在寝室了。

    偶尔,我也会独自一个人出来,看一会儿魁地奇训练,做一会儿自己的事。

    自从有一次达芙妮问我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后,我就像是被她点醒了似的——我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记录记录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我开始随身携带我的日记本,一有空闲时间就开始写写画画。

    以前的日子里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我都有些记不清了,我从1990年初入这个魔法世界时写起,记得起来什么就写什么,花了将近一个星期才零碎地追补到了今天。

    我在今天的那页纸上画上了魁地奇的小插图,写上了日期。

    1993年十月八日,阴。

    写了个开头,我就合上了本子,安静地坐在看台上,仰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扫帚的阴影在我头顶来回窜动,今天天气不太好,看着可能要下雨,魁地奇球员们还没有停止训练的打算,不过我是打算回去了。

    一声轻咳阻断了我起身的念头。

    扎比尼见我有了反应,从我身后的更高处的位子上下来,坐到了我旁边。

    “干吗?”我看着他这一套动作做完,问道。

    “和个好?”他像是有点冷似的缩了缩身子,把离我更远的那只手从衣兜里伸出来递向我。

    我被他逗笑了。

    “莫名其妙。”我说,“什么叫和好,我们有闹掰过?”

    他犹豫了几秒:“没有吗?”

    “有吗?”我象征性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掌,于是他的手又缩回了衣兜里。

    我甚至自己都能听出来我一开口就是股冷嘲热讽的味:“我还以为那是我们之间正常的交流方式。”

    “你看。”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你很少主动问我什么事。”扎比尼说,“上一次好像还是谁让你来问我喜欢谁。”

    “是啊,得到的答案是你谁都不喜欢。”我慢悠悠地说,“或者说谁都瞧不上。反正你总能挑出点毛病来。”我语锋一转,“话说到这,我就突然想到——现在拉维成了你的女朋友了?”

    “没有。”他否认道。

    “哦,那我问错了,我应该问——你没有拒绝她?”

    “——没有。”

    我无语地闭上了嘴,朝他摆摆手,表示我实在不想再说些什么了:“我觉得我们还是闹掰了好一点。”

    “拜托。”扎比尼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

    我一点儿也不想听他的解释,不过他也没解释。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奥德莉会代表我的恐惧。”

    “又来,转移话题。”

    “我没有。”他仍然否认了我的话,然后又继续他的说辞——他知道我会听,我的确不太擅长在别人脆弱的时候打断他们——在我看来一个人愿意敞开心扉之时便是最脆弱的时候,尽管我不知道这句话对布雷斯·扎比尼是否适用,可能他会不太一样,因为远在我们还相互厌恶之时,他就能对我说不少他的家庭私事,这一点确实令我感到有些困惑了。

    “她太强势、太独立,总让我觉得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价值——又或者说,死亡就是他们最大的价值。所以在我眼里,那些人就像纸片,没有厚度,简单、单薄,轻易就会被撕碎,风会把他们从我身边吹过去,我甚至来不及看清上面有什么内容。”他淡淡地陈述这些,“我觉得她应该也是这么看待那些人的。她从来不会爱什么人——也许她爱过我的父亲,但谁知道呢,总之从那以后,她只爱她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受到了她的多少影响,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学着她……

    “我习惯了这种快速地来、快速地离去的相处方式,我只需要稍稍了解一个人的表面,就可以装作能够和谐共处,但是你说得对,我谁也瞧不上,他们于我的价值就像我对他们的了解一样浅薄,所以时间一久,兴趣就会丧失,我也懒得再去伪装什么。

    “我知道你非常看不惯我的做法,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所以——我没有跟拉维在一起。事实上,我跟她走得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近。”

    我迟钝地转过脸。

    “所以,这是你的解释?”

    “是。”

    我在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他说过的话:“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我看不惯,所以才没有跟拉维在一起。”

    “说实话——”他接上了我的话尾,在表达肯定前为难地拖了个长音,“是。”

    我顿住了,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盯了他许久,感觉自己的语气都变得干巴巴的:“你干嘛要那么在意我的想法?”

    “我不知道。”扎比尼迅速地给了我一个没什么用的答案,“你认为呢?”

    “我怎么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自言自语似的回了一句,搓了搓手,决定还是赶紧回寝室去为好。

    他到底什么意思呢?我搞不明白。

    自此之后,我和布雷斯·扎比尼互相之间的讽刺揶揄也没有减少,谁也没有对对方更温和一点,一切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除了偶尔心跳会比平日的频率更高一些。

    我捡起一块石子掷进了黑湖,水面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不对啊。他怎么能说是因为我看不惯才没有跟拉维在一起呢?虽然他为他那奇怪的恋爱观做出了解释,但那也只能作为“解释”而已,我认同了它的合理性,但不代表他的做法就因此变得可取了——他既然不喜欢拉维,那他就应该因为自己不喜欢所以明确地拒绝她,而不该是因为我所以才没有选择接受她。说到底他仍然和别人维持着不明不白的关系,转过头又用这些话来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具有着什么特殊性,最终他还要把问题抛给我,要我去猜他的心思。

    我才懒得猜呢。

    被我投掷进水里的石子已然沉了底,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无云的天空和我的影子。

    我伸了个懒腰,往城堡里走去。

    忽然,阿纳开始不安地大叫,它从我的衣兜里探了出来,飞到我身前,两只爪子紧紧地抓着我的袖口。

    “怎么了,阿纳?”我疑惑地顺着它的尖喙指向之处望去。

    那是一只猫头鹰,它就站在室外走廊的围栏上,我小心地走近了两步,看清了它口中所衔之物——一枚刻着闪电图案的徽章。

    我僵硬了两秒,掏出了魔杖,然而就这两秒钟的工夫,猫头鹰早已经扇动着翅膀飞走了。

    我敢肯定我的脸色不太好看。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在思考各种可能性、做各种打算,连第一次去霍格莫德度假都显得心不在焉。

    “我们去蜂蜜公爵买些糖果吧。你听到刚刚他们说的了吗?蜂蜜公爵推出了一种新的乳汁软糖,还可以免费品尝呢。”

    “买完糖我们可以去佐科笑话店,不知道那儿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逛累了就去三把扫帚喝黄油啤酒——看,那儿还有卖冰淇淋的。”

    “真的吗?这么冷的天,潘西,你确定要买一个冰淇淋吗?”

    “不确定——柯伊,你怎么啦?来霍格沃茨也不高兴。”

    “你也陷入苦闷了?”达芙妮说完瞄了一眼潘西,后者用毫无威慑力的眼神警告了她一番。

    “没什么。”我故作轻松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之前一直没写上来的那道魔药课作业题,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写了。”

    “哇!”潘西闻此震怒,“你在开玩笑吧,柯伊!你竟然这个时候还想着作业!”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一个人擦着我的肩膀走过去,给我撞了个趔趄。我不满地看过去,那人笼罩在一身黑袍下,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身形大概是个壮硕的成年男人。阿纳又从我的兜里探出脑袋,张大嘴巴,想要发出一点叫声,但马上就被我按住了脑袋。

    阿纳似乎对危险的人或事物有着敏锐的感知……我的脑海中又闪过那只企图叼走我的信的黑猫,阿纳在我回到寝室时试图发出叫声给予我警示,但被我忽略掉了,我以为它是饿了或是怎样,可就是没想到——那只黑猫可能并非无意闯入,它应该是某个人的宠物,甚至是阿尼马格斯……

    然后是衔着徽章的猫头鹰——

    现在又是这个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回过头,他的视线透过遮在眼前的布料投映到我的脸上,同时有意地放慢了脚步,像是在示意我跟过去。

    “柯伊?”达芙妮戳了戳我的胳膊。她们正打算往蜂蜜公爵行进,却发现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们去吧,我今天对糖果实在没什么兴趣。”我说,“晚点我们三把扫帚见,我去别的地方逛逛。”

    我眼看着黑衣男人迈入了猪头酒吧,于是我也跟了过去。

    刚一走进去,我就看见了好几个装束古怪、遮着面容的客人,一时半会儿我竟没能分辨出来那个男人,直到他在离门口最近的桌子旁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是谁?”我开门见山地问他。

    “不重要。”低沉喑哑的声音回答道。

    我警惕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是吗?”

    我扭头扫视了一圈酒吧内,这儿的客人不算多,相对安静,但这环境怎么看都不太令人放心。

    “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是在这里谈话似乎有被偷听的可能性。”我补充道。

    “是的。所以我才选择坐在这里。一面靠门窗,人们只有进出时才会接近我们,酒吧里的动静在我们的视角里会变得一目了然。另外,看见这层厚重的污垢了吗?”

    我看向旁边的凸窗。窗已经不是透明的了,外面的光几乎都无法透进来,因此每个桌子上都点着些蜡烛头。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窗子,发出几声低沉的闷响,其表面细密的粉尘飘了起来,然而那层不知道是油垢还是什么东西已然成了固体,紧紧地扒在窗子上,堵住了每一个缝隙。这个窗户应该是打不开的,除非使用魔法。

    “这很有效地阻挡了声音的传播,所以我们在室内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嘈杂声音,而同样的,以我们的音量,就算外面有人把耳朵贴到窗上,也听不见我们在说些什么。”

    “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他朝我伸出了手。

    见我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说:“不用紧张,小巫师。我是个哑炮。”

    我摇摇头:“这跟你是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太想跟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握手。”

    黑衣男人笑了起来,识趣地把手收了回去。

    “你会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名字。”他轻飘飘地将此事带过,终于话归正题,“我想,你应该收到那个警告了吧?”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什么警告?”我作出一副茫然的模样。

    “一枚仿制的徽章。”

    “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我面露困惑,“但是——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显然不是,我是在提醒你。”他继续说道,“前几日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你应该不知道,在霍格沃茨里消息相对闭塞,毕竟预言家日报不会登麻瓜世界的新闻。所以,我特地来提醒你。”

    “银行抢劫案,和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看来是没有关系,但以后不一定。”他轻哼一声,晃晃手里的杯子,喝上了两口,“麻瓜世界有一个神秘的‘慈善组织’露了头,这些人来去无踪,没人能查清他们的身份。麻瓜首相给魔法部来了信,他认为这些事是魔法部做的。英国麻瓜世界正面临着经济困境,这个支援对他们而言如同雪中送炭,更代表了巫师和麻瓜的一次友好交流。麻瓜首相对此表示了感激,派外交官送去了一些礼物……你猜怎么着?魔法部认下了这个功劳。”

    我对他的话未做什么表示,但内心却无法做到毫无波澜,一方面惊异于他的消息灵通,另一方面对魔法部的此番行径也颇感意外。

    “贪婪。”他从口中重重地吐出了两个字。

    “这样事情就变得有趣了。那么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呢?”他停顿了几秒,像是渴望听到我的一番大胆猜想,但是我露出的表情看上去震惊又迟钝,这让他感到有些失望。

    “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实在不太能明白,先生。”

    他知道我在装样子,也不追问:“按照我的思路,会有有心之人伪造你的徽章,做一些与你的做法相悖之事,并把罪名扣在你的头上。几日前银行抢劫一案还未结案,这很可能就是一个开端。根据一张徽章的照片,我也能随手制作出一个粗糙的仿品来,而伪造的徽章与真正的徽章差异是否明显都没有关系,因为魔法部会‘鉴别’出真伪,将前后分为两波不同的组织,前者归为魔法部,后者归为乱党。当然,魔法部倒不会去加害于你,但他们必然会默许这件事发生,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互利双赢的局面。他们既能坐拥美名,又能揪出非法社会组织的头领,好处他们得到了,罪也有人顶下了,两头都有了交代,这是件好事啊。”

    “可是我没做过的事,如何能扣在我头上?”

    “好问题。”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我抛来了另一个问题,“这样,你先来猜一猜,我是如何找到你头上的?”

    我哑口无言。

    “你的勇气和头脑使你能够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你的年龄又使你忽略掉了许多问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几乎密不透风,远超你的想象,如同神经脉络般遍布整个世界。当你与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人擦肩而过时,可曾想过他或许也会拥有非同寻常的身份?深巷里的乞丐、街角的小偷或毛贼、酒吧的酒保,餐厅的服务员,甚至一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孩儿都可能了解到许多重要的但你并不知晓的消息。这是社会底层的人们,渺小、极易被忽略,却又无处不在。就像生活在我们脚下的蚂蚁,不论何时何地,你总能看得见它们,但你从不会去关注它们。等你能走进他们中间之时,就能听到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流入你的耳朵,它们都在为你指路,你在任何一条路上都将畅行无阻,想利用某些信息去做点什么事也会变得异常容易。”

    “冒冷汗了吧?”他调侃着,举起杯子,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衣袖一翻,杯子就被他收起,“你应当庆幸的是,你跟他们站在同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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