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枳屿醒来的时候,穿白大褂的医生刚刚结束对隔壁床的例行检查离开。

    她眨巴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如果最后她看到的不是幻觉的话,那送她来医院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自从四年前她提出分手后,宋枳屿从来就没有预想过会再次遇见陈鹤川。

    这几年除了拍戏取景的需要,她几乎没踏入过长平市,也没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为的就是避免跟陈鹤川见面。

    这次葬礼安排的时间是她拟定的,邀请的朋友也都不认识陈鹤川,那陈鹤川是怎么知道葬礼举办的时间并那么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

    “嗡——”

    左耳耳鸣打断了她的思考,宋枳屿下意识拿手去捂,却无意中碰到几缕软发。她微侧着身子去瞧,就看到左手边本来趴着入眠的某人,悠悠转醒。

    两人对视一瞬,陈鹤川立刻跑出了病房。

    见他奔忙,宋枳屿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冬天。

    半夜三点的长平还在下着大雪,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肚子痛得冷汗直冒,感觉自己这次八成要死掉。陈鹤川见状赶紧用打车软件打车,可无人应答。

    那次雪下的很厚,在没过脚踝的雪里陈鹤川硬是背着她走了二十多分钟才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到了医院,他又马不停蹄地按着医生的话,陪她做完了一系列的检查,然后给她拿药,揉肚子,哄着她睡觉。

    宋枳屿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陈鹤川已经为了国赛连轴转了三天都没合眼,见她好多了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她觉得这辈子有陈鹤川简直是她最大的幸运,以至于她迷迷糊糊地对他说出了那句:陈鹤川,你放心,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当年果真,口不择言,乱下承诺。

    /

    “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从昨天你进医院,他就没少跑。刚才我打水的时候还看到他跑着去找医生,想着肯定是你醒了。”

    一个穿着得体,面容和善的女人拎着暖瓶从门外进来,活络地拉开隔壁病床上的帘子,将水杯满上递给床上正看报纸的男人,然后继续转头看她。

    “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好多了,谢谢阿姨。”宋枳屿朝女人乖巧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女人越看越喜欢眼前这女孩,要是没有男朋友,她肯定会把自己在国外工作的儿子介绍给她。有时候,投缘只需要一眼。

    “对了阿姨,”像是不想让人产生误会,宋枳屿向女人解释说:“那个人不是我的男朋友。”

    “不是啊!”女人一听不是男女朋友,立刻觉得自家儿子还有戏,语调也转了九曲十八弯,带着春风笑意,“那丫头,你现在有男朋友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可以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儿子吗?”

    宋枳屿愣住,正要开口拒绝,陈鹤川就带着一个医生推门进来。

    明明没说什么,可在对上陈鹤川投来的目光时,她还是瞬间移开了眼。

    “现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什么不舒服的,现在我可以出院了吗?”她极自然地接过陈鹤川递过来的水杯,低头抿了一口。

    医生给她做了一遍简单的检查,确定并无大碍之后,点点头,“高烧引起的并发症还需要再观察一下,如果下午没有再反复,你就可以出院了。”

    宋枳屿点头道谢。

    医生走后,陈鹤川扯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她的床边。

    陈鹤川:“饿了吗?”

    宋枳屿:“不太饿。”

    话题结束,两人沉默着。

    趁着陈鹤川在回消息,宋枳屿就这样静静地观察着他,认识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发现落魄这个词竟也能用来形容陈鹤川。

    无论是身上那件褪色的牛仔裤,还是logo几乎消失不见的短袖,抑或是那部屏幕已经摔出一道巨痕的手机,都无声宣告着主人的贫穷。

    默了片刻,她忍不住斟酌着开口,“陈鹤川,这几年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陈鹤川从手机屏幕上抬头,顺着宋枳屿的目光,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穿搭,一切了然。

    “毕业后,朋友邀我合开了一个工作室,结果被骗得血本无归。再后来,又正好碰到这几年漫画行业不景气,画的漫画没人看,也挣不到钱。前两天还被房东赶了出来,眼下行李箱就放在火车站附近的宾馆里,退房时间是今天下午。”

    说到这,陈鹤川情绪有些萎靡。他垂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继续开口:“最后一笔钱也用来给你交医药费了,现在支付宝余额剩二十四块三毛二,是准备给你买饭用的。”

    信息量太大,宋枳屿一时半刻有些发懵,说话也有些磕绊。

    “那,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两个星期前汤沐婉就已经帮我找到住的地方了,就在枫香路和顺安路交叉口的那个小区,所以我打算先在临川待一段时间。等下午送你出院的时候,我就过去看看。”

    在听到是汤沐婉给他找的地方时,宋枳屿有些惊讶,但也很快地接受了这件事。毕竟就如陈鹤川所说的,汤沐婉也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更何况当年他也帮过阿婉。

    不过,这个地址她怎么这么耳熟?怎么感觉好像是她家小区的地址。

    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离奇想法,再怎么说,她跟陈鹤川的前任身份摆在这里,阿婉怎么可能把他安排进自家小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光说我了,你呢?最近几年过得怎么样?”

    陈鹤川问她,她虽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但还是挑着拣着说了这些年的经历。

    旁边的男人听到隔壁笑声不断,拦住了女人要当着男孩的面问人家女孩要手机号的冲动,将剥好橘子塞到有些生闷气的女人手里,把报纸又翻了一页。

    在宋枳屿离开后,因为没有要到手机号,女人有些愠怒,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都压不住满腔怒气。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那个姑娘我看着真的不错,咱家儿子跟人家真的挺配的。”

    “再说,听了这么久,你没听明白吗?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只是她的前男友,现在还这么落魄,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他怎么给那姑娘好的生活。不管成没成,你倒是先让我要到电话试一试啊,现在好了,人家姑娘走了。”

    男人被她叨叨得有些心烦,他坐起身,把桌子上财经报纸递给女人,指了指首页的标题和照片。

    “干什么?”女人有些不解,谢家跟政府的新能源合作早就轰动了整个圈子,这谁不知道,现在让她看这个做什么,跟她说的这件事有半分钱的关系吗?

    她撇撇嘴,心里编排他就知道转移话题。

    男人叹了口气,点破,“上个月我在谢老太爷的寿宴上见过这小子,当时谢家的宝贝疙瘩谢知辞追在他后面喊哥,你说这小子到底是真穷还是装穷?”

    女人恍然大悟。

    /

    最不可能的事反而就这样水灵灵地发生了。

    当看到陈鹤川跟着她一起站到龙泉湾小区门口的时候,宋枳屿只觉得两眼一黑。

    不过很快,她就完成了自我安慰:没关系的,住在同一个单元楼住户都不一定时常能遇见,更何况不住一个单元楼,更遇不上。

    所以在她看到陈鹤川拉着行李箱,拎着编织袋跟着她进了小区后,她礼貌地跟他说了句客套话,原来是一个小区,别客气,以后有事可以找她帮忙。

    可当她看到陈鹤川拉着行李箱,拎着编织袋跟着她进了同一栋单元楼后,事情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进展。

    电梯里,她无奈地又跟他说了声好巧,原来是上下楼,那以后更方便了,别客气,以后有事尽管来找她。

    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陈鹤川要跟她一起出电梯?

    龙泉湾小区每一层只有两户,总不能是她隔壁邻居吧!

    可当陈鹤川跟她站在同一门前时,宋枳屿彻底傻眼了。

    “那个,汤沐婉给你找的房子是?”

    “枫香路和顺安路交叉口的龙泉湾小区8单元1201。”

    ?这不是就是她家的地址吗?

    见宋枳屿杵着不动,陈鹤川放下编织袋,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宋枳屿的胳膊。

    “宋枳屿,走了这么远,我有点累了,我能进去坐坐吗?”

    “我能说不吗?”

    “你忍心把我扔在外面吗?”陈鹤川低着头,扣着编织袋的提手,可怜兮兮地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大狗狗。

    ?

    ??

    ???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陈鹤川这么会扮可怜,可明知道办法千万条,宋枳屿还是认命般的按了密码,开门让他进去了。

    她低骂了句自己没出息,时至今日依旧心软吃他这一套。

    进门后,宋枳屿招呼他坐在沙发上歇一歇,顺道给他指了一下东边的空房间。

    “那个房间没有人住,你可以先凑合住一晚,明天我会另外帮你找间房子。”

    孤男寡女,彼此还是前任的关系,住在一起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陈鹤川料到了她肯定会赶自己出去,从背包里默默掏出一份合同放到桌子上,往宋枳屿面前推了推。

    “这是?”宋枳屿拿起来,疑惑着看他。

    “汤沐婉跟我签好的合同。她说当初你俩付房子首付的时候说好了,她有那间空卧室的处置权,所以可以让我住在那里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虽然我现在没钱,但是我已经接稿了,肯定会按时交房租的。”

    “可这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好吧?我知道几个房租比较便宜的地方,我可以给你介绍,前三个月的房租我也可以帮你出。”宋枳屿将合同放到桌子上,她现在都不清楚汤沐婉这样安排的意思,只能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以前也住过的。”陈鹤川薄唇紧抿,目光黯然。他耷拉着头,一副受欺负的样子。

    宋枳屿扶额,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嘛?!

    她不死心,说出了自己的困惑,“陈鹤川,其实我在医院就想问你了,就算你落魄了,但叔叔阿姨肯定不会不管你,你其实可以回家的,这样就不用吃苦了。”

    “他们跟我断绝关系了。”

    “啥?”

    宋枳屿一脸不相信,她宁愿相信自己今天刮彩票会中100万,也不信这个说法。可陈鹤川看起来一脸认真,她又有点动摇。

    “为什么?”

    “因为你走了,他们怪我把他们认定的儿媳妇给弄丢了。”

    宋枳屿一听,耳朵瞬间红了,她窘迫地打断他,“陈鹤川,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不信我给你打电话。”

    陈鹤川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证明欲,非要向宋枳屿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拨通了陈松年的电话。谁知对方接通后直接开吼,“陈鹤川,咱俩断绝关系那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不要再问我要钱,我没你这么闲,没空接你电话。”

    “嘟嘟嘟——”急促短音提醒着对方已经挂断。

    宋枳屿跟陈鹤川大眼瞪小眼,这……

    “我妈电话早就把我拉黑了,你等我现在给她发个消息。”

    陈鹤川给江棉歌发了条微信,结果直接显示感叹号。

    宋枳屿:——

    “你看,”他指了指屏幕上的聊天时间,“上条跟我妈的聊天还是在你走后没几天。”

    宋枳屿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如果只有陈鹤川口头跟她说这件事她肯定不会信的,但是叔叔阿姨现在这种表现,又让她不得不信。

    现在的情况跟她当初预想的简直天差地别。

    客厅里鸦雀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枳屿听到陈鹤川喊她,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

    “宋枳屿,我没有家了,你能收留一下我吗?”

    就这一眼,宋枳屿知道她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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