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说话算话,得知前任郡守已死,尸体她看都没看,隔天便抱着那几只猫崽和莲娘一起带人离开了松城。

    走时城门口聚集了一帮人,她们想跪下送行,被莲娘制止了。

    “各位,金水城离松城不远,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平,还请大家保护好自己!”

    被柿饼救下的老太太开口询问:“大人,你们还回来吗?”

    “回,待大家有自保能力的那天,城主会回来看你们的,”莲娘说着笑了起来,“到时有能力不错的,可以向城主提个心愿,她会尽可能满足你们。”

    听到这话,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暗下决心,一定要在秋禾回来的那天表现出色,获得她的青眼。

    回到金水岭的客栈,秋禾先去摸了摸胖了不少的两只狗,继而把怀里的猫崽子交给它们,见相处的不错,正欲让莲娘找点吃的,转过身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跪下了,手里还抓着一根鞭子。

    “城主,对不住,今天在松城的话是我擅作主张,请您责罚于我。”

    “起来吧,你做得很好,我没怪你,况且除了训练之外,我没有体罚人的癖好。”

    莲娘却没动,固执地跪在地上。

    秋禾按了按额角,抓起鞭子扔到了她的身上,然后不耐烦地说:“行了,起来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莲娘应了一声,去菜地里掐了点蔬菜,给秋禾下了一碗面条。她忙活的时候,秋禾在一旁擦自己的剑。

    松城的那些事她懒得管,竹叶虽然有些小毛病,但为人正直善良,有雁子帮衬,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松城交给了别人,秋禾也闲不下来,她打算明天上山看看那间茅草屋,确定邵医师夫君的生死,他若是没死,那就问出锁链是从何处打造的,若是死了,那就把尸体带给邵医师,让她发泄一下怒气,也能缓缓锁链的事情。

    然而秋禾晚了一步,那男人死得不能再死了,只剩下半副带着点肉渣的骨架,秋禾无法确定这是不是邵医师的夫君,也不知道这个样子是毒搞得还是被野兽啃咬所致,于是将这半副尸骨带了回去。

    秋禾背着尸骨出现时山脚下的居民吓了一跳,但看清是秋禾,又不那么害怕了,毕竟这丫头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就算她吃人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秋禾把尸骨丢到了客栈前,莲娘出来看清地上的东西以后急急退了一步,继而用手帕捂住口鼻绕着尸骨走了一圈。

    “这是个男人,”莲娘沉吟了片刻,道,“身上的伤为野兽啃咬,但不是生前伤,我猜测他是死后被野兽吃了,不过具体死因是什么,我看不出来。”

    秋禾偏头盯了她一会儿,问:“你会验尸?”

    莲娘摇头:“不会,只是儿时随母亲住在义冢附近,曾听过仵作说过几回而已。”

    “你好像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秋禾看了眼不远处正在阳光下打盹儿的猫猫狗狗和猴子,问,“前些日子的桂花酿能喝了吗?”

    莲娘:“能喝是能喝,不过香味可能差一些。”

    “倒一点尝尝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问你。”

    莲娘原名赵莲莲,她没有父亲,母亲起初在当地算个名妓,后来生下莲娘之后生了病,被楼里的人拿走金银细软赶出了门,为了活下去,她做起了暗娼生意。

    莲娘的母亲不算个好人,可她对莲娘还算不错,她没什么文化,却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于是教导莲娘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实现最大的价值。

    她还告诉莲娘无论如何都不要寻死,因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不死,就有报复和翻盘的机会。

    只是说了这么多道理的莲娘母亲最后无法忍受病痛的折磨,选择了自尽。莲娘那时候还小,连买下一副薄棺的钱都没有,便把自己卖了,彼时也不过十一岁。

    买莲娘的人家是当地的富户,他们想让莲娘做小女儿的丫鬟,两个同龄的孩子一起长大,情谊也不一样。

    可在莲娘十六岁的时候,被富户家的大少爷强迫,他答应莲娘会纳她做妾,莲娘信了,可得知自己怀上他的孩子后,他竟找到了父亲,说莲娘勾引他。富户看不上莲娘这样的女人,便找人打了她一顿,那天,莲娘去了半条命,他们都以为她死了,将她丢进了乱葬岗,莲娘拼着一口气爬了出来,然后被过路的一位大娘救了。

    “沫儿是那个人的孩子?”秋禾问。

    “不是,”莲娘摇头,“那天他们打得是我的腹部,因而在您给我药之前,我便不能生养了。”

    “那沫儿……”

    “沫儿是那位大娘女儿的,大娘是位稳婆,会些医术,把我带回去后好生照料了半载。有一日我问她为何家境贫困还要待我如此,就不怕我吃了药最后还是死了么。她说这世道吃人,更吃女人,她不忍心我一人死在荒郊野岭,何况棺生子她都接生过,就算我死了她也不怕,大不了把我葬到后院的桃树下,年年都能有桃花、桃果作伴。”

    秋禾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娘有些好奇,刚准备询问她人如今在哪儿,却发现莲娘双眼通红。

    “我伤好以后大娘也未曾赶我离开,我便腆着脸留了下来,几月后沫儿出生,大娘很是高兴,谁知第二天她的女儿不见了,只留书一封,说是要去寻她那上了战场没了消息的夫君。她做了情种一走了之,留下垂垂老矣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婴孩,沫儿没有奶水喝,我便和大娘去找狗奶、羊奶,最后配着米糊和菜粥,才勉强让她活了下来。沫儿一岁不到,大娘午后吃完饭没多久忽然去了,我将她的尸体埋在院后的桃树下,本想和沫儿一起留在那里相依为命,不曾想大娘的侄子过来强占了地,还让我委身于他,我不愿意,带着沫儿逃了出来,接着跑到了金水城,嫁了个开客栈的,岂料还是害了沫儿,让她被那帮杂碎糟践了!”

    秋禾沉默着听完莲娘的前三十年人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一开始只是想摸清楚莲娘的底细,这样使唤起来不用瞻前顾后,可现下她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告诉了自己,她不说些什么好像不太好。

    “我是死……”

    “城主不必,”莲娘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您不必对我讲那些,我对您说这么多也是憋了太久,一下子没收住,多谢您愿意听。”

    言罢莲娘就想跑,被秋禾叫住丢了把钥匙。

    “你好像识得几个字,那有空去松城的藏书阁看看,多学些东西,以后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吧。”

    莲娘大喜过望,她回了一礼,捧着钥匙兴高采烈地走了。

    秋禾呷了一口桂花酿,对那边道:“既然该听的都听到了,还躲着做什么?”

    片刻后,沫儿搅着手指走了出来,秋禾看她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抬手对准她的脸射出袖箭,沫儿堪堪避过,正要问城主想做什么,秋禾便攻了上来。

    沫儿心下慌张,立即提醒自己沉着应对。

    两个人仅对了三招秋禾又坐了回去,她瞥了一眼大喘气的沫儿,不满道:“你下盘不够稳,去那边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沫儿顺从地走了过去,可嘴上不满道:“您搞偷袭!要是让我做好准备,我不一定只能接这三招!”

    “敌人会给你准备的时间吗?”秋禾冷声反问,“你能接我三招不是你的能力,而是我让你接了三招,我若真想动手,那支袖箭你都躲不掉!”

    沫儿撅着嘴不说话了,片刻后憋不住开口:“我不服!”

    秋禾:“不服就扎一个时辰。”

    “可以!可你得告诉我,为何竹叶可以做郡守,我娘却不行!明明她最早认识你,还为你洗衣、做饭,凭什么好处都让竹叶占了?难道你不知道她偷偷藏起来的那些男孩吗?”

    此话一出,手中的杯盏被秋禾捏碎,她盯着沫儿:“你对我的做法有意见?”

    “我觉得您太宠竹叶了!”沫儿声线微颤,马步倒扎得极稳,“我娘除了武艺不如她,哪里差了?”

    “你眼中就只能看到那小小的郡守之位吗?”秋禾问。

    沫儿一怔:“您是说……”

    “你娘会一直跟着我,而我会把边境所有的城夺回来。”

    沫儿眼睛倏地睁大:“城主您要做大将军吗?”

    “大将军?”秋禾哼笑一声,她仰头看向天空,“我要去帝都,把那不中用的都杀了。”

    沫儿这下震惊到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城主,我今天扎两个时辰的马步,您去帝都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秋禾当下没有应允:“你先扎完这两个时辰再说吧。”

    金水岭的城与山银装素裹的那天,阿渊带着三个人轻装骑马进了城内。

    早在她们未进城之前就被守城的女人发现了,本以为是四个男人,正准备发动攻击发现不对,可观她们那副架势也不是来投奔的,便派人通知了秋禾和莲娘。

    许是常年服药的缘故,天刚冷下来,畏寒的秋禾便躲在客栈不愿意出来了,只在城里女人训练时会抱着个汤婆子过来看一看。

    听说有女人骑马入城,秋禾觉得不会是什么大事,由着莲娘出了门。

    客栈大门一开一关,冷风即刻吹了进来。

    秋禾整个人缩进铺盖当中,只露出半张脸。不知睡了多久,秋禾忽然感觉有两道视线盯着自己,她想要看看是谁,却怎么都动不了,像被鬼压床了一般。

    不安包裹着秋禾,她皱眉咬向舌尖,感觉到血腥味的同时,一只干燥冰冷的手摸上了她的脸。

    秋禾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

    是阿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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