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傍晚黄昏。
顾灏南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着腹部已经有了些许隆起，她看着方才推门而入的苏鹤兰，示意他往自己手指着的地方看“殿下你瞧……”
苏鹤兰缓缓走至她跟前，沿着床榻的侧沿坐下，抚上了这确实已有的隆起，轻声道“阿南认为，以退为进，究竟是个怎样的法子？”
顾灏南一愣，大抵知晓苏鹤兰今晚又要进宫面圣去了。她垂眸道“有些人只想逼得别人黔驴技穷，愿意在最后一线时留下于自己毫无威胁之人，而有些人……你若是手里握得东西多了，会惹他忌惮，可你若是将物件尽数上缴，最终手中空无一物，于他而言便是个可以任意打杀的玩物。”
“自我十七以来，在诸子百家之中便有些偏爱道家。”
“唯不争，故无尤，亦或是多言数穷，留言守中。”
苏鹤兰自嘲道“我将它们作为信条，牵引着我过活，可到头来……罢了，阿南之意我已然知晓，多谢。”
他起身离开之后，顾灏南将手摸上腹部，暗道：苏安沅下的药那般烈，没道理能让我保住孩子，这孩子又长得这般快，莫不是……
蛊虫。
——————
在安王府内有一辆马车被驱往皇城方向时，另一辆外来马车于后门处悄然上了一位着了夜行衣的娘子。
那一辆马车，驶向了二皇子府。
——————
苏安沅孤坐于室内的棋局之前，看着顾灏南的到来毫无讶然之意，反倒摊手请她坐于棋局对面，执黑子。
顾灏南垂眸看着棋局，由不得挑了下眉，“《南庵梦谈》里头的残局？”
《南庵梦谈》乃是顾时在顾灏南年幼时为她学棋专门搜寻来的孤版，当世见过真迹之人寥寥无几。
“顾二娘子好眼力。”苏安沅轻笑着抬头，目光却在扫过顾灏南隆起的腹部时微微一愣，似被刺痛般笑得有些言不由心“你瞒了我？”
“我瞒了你？”顾灏南抚上腹部险些被气笑。
“你这瞧着……都快四月有余了……”
“这正是我寻殿下之因。”顾灏南捻起一枚棋子往下走去，“殿下对我下了杀手害我胎相有异，若是被旁人瞧见问及，只怕便瞒不下这么些年来的事了。”
苏安沅闻言想到蛊医自尽一事，每月解药旁的蛊医也能配置，若是问及自有应付，便是怕她提及解蛊一事……
“殿下，我想，你定当是将那蛊医斩杀了罢？”
“没有！”
“那请召他出来一见。”
苏安沅不语垂眸。
“你果然未曾给我留下活路，”顾灏南轻笑着起身，“我活不久了，也不想活了，若是能在死前拉殿下一同，也算是无怨，无惧。”
苏安沅起身夺过棋盘之上的灯盏，朝后退了数步，大骇“你疯了不成？老侯爷的仇……”
顾灏南见他如此反应，不由得嗤嗤发笑，她缓缓起身立于棋盘之前，自袖口处掏出了一把匕首，“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同我提起此事？”
“苏安沅你可还记得，你当年那场战到底为何而来？”
顾灏南往前逼近一步，苏安沅抬腿欲退，却又逼得自己定在原地，低头避视于她。
“国以农为本，你说这是句空话，你要圣上破除陈规，允商人入仕。”顾灏南拧眉，感到腹部的动静，忍下恶心的劲头继续道“只可惜圣人不光不答应，还将你软禁了十天，此般境况之下，你的母族出面为你弄了场战争的主将，妄想着靠此来积攒民心……”
苏安沅心下突安，他从未觉着此事有错。他抬首道“商人之中有才学者比比皆是，若是寒门学子都能入科参考，那为何他们还需受身份桎梏！”
“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顾灏南见他辩驳还是此一副嘴脸，怒气顿生，“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翼，朝中之势稍长，你便想着旧事重提……你可知，苏临然烧粮焚仓一事圣上心知肚明，只要不触了圣上逆鳞拿到明面上来说，必可让他大大受损！可你，你居然……”
“你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为了所谓的朋党之争，便要断了所有商人学子的路！”苏安沅猛然出声打断了顾灏南的话，目眦欲裂地盯着她道“你的手段，委实算不上光明……”
顾灏南闻言一懵，半晌，却是低头发笑起来。
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的长兄，在得知他从未窥见一面时，如见洪水猛兽，避之如瘟不忍沾染。
她所忠之主，得她孤身搀扶周旋，到头来还要说她阴私诡计。
“商人入仕……”她轻轻吟念着这几字，突然将桌上棋盘掀翻在地。
玉石棋子噼里啪啦地掉落，更有几颗砸在了不知何时已退至窗下的苏安沅脚边。
“你莫不是认为我当真对你毫无怨言？！”她抬手将匕首抵在因她情绪高涨而大如七八月怀胎妇人的腹上。
刀尖往下一分，划破厚重冬衣。
“阿南！”苏安沅再顾不得旁，将烛火掷于地上猛奔上前握住她手中的匕首。
他是爱慕她的。
自他十三岁入武安侯府中求学时便是。
每次与她的洽谈他都会驱散开所有其他的人，他不知她是何时察觉的，又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苏安沅你就是个废物！”顾灏南脱开他的手将刀尖抵于颈脖之上，腹部的胀大令她无力站立只能跌坐在几塌之上。
“你根本就不适合习武，你于此道之上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可是阿耶还是没日没夜教授于你。”
“你妄想着商人入仕被圣上冷落，便有母家人为你筹谋一场只等坐拿功名的战争主将之位。你急功近利冒失贪功害得前线战时生生被拉长数月，便有高坐九五的父亲为你保全颜面！”
“凭何？！”
顾灏南此时已是如临盆之妇，腹部不断地传来坠痛，她喉头微动，额头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她一手压在腹上，“当今长子，不过是一个始终由着旁人推搡着往前的废物王八羔子罢了！”
苏安沅一边被辱得不敢上前，一边看着她仰首脖间青筋尽显的模样感到心如绞痛。
“今夜之后，三皇子嫉妒二皇子，将安王妃强行绑来了二皇子府欲对二人声名下手，未料手下之人做事不慎，打翻了烛台造成了走水，二人一同殒命。”
“你我二人之死，还能再拉上苏临然，当真不愧了。”
顾灏南再无力把匕首抵于脖间，失了力垂手将匕首甩掉，她抬手将就前的烛台打翻，烛火连上窗户，顷刻间便燃起大火。
“你，苏临然，苏望……”
她当真是痛糊涂了，竟敢直呼天子名讳。
“一个都逃不掉……”
火势很快便蔓延到了苏安沅身旁的帷幕之上，他不敢逃了。
他本来就是该死的，他本来是没有命的。
他怎么能活下来？
那年玉门关外，最该死的便是他。
「殿下！跑！」
「殿下！快回去！」
那夜的火，貌似也是这样烧起来的，是为了什么来着……？
苏安沅逐渐蹲了下来，双手捂耳开始如泄洪般放声大哭。
是因为那夜，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
青山处处是忠骨。
埋不完，便只能——焚。
顾灏南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着腹部已经有了些许隆起，她看着方才推门而入的苏鹤兰，示意他往自己手指着的地方看“殿下你瞧……”
苏鹤兰缓缓走至她跟前，沿着床榻的侧沿坐下，抚上了这确实已有的隆起，轻声道“阿南认为，以退为进，究竟是个怎样的法子？”
顾灏南一愣，大抵知晓苏鹤兰今晚又要进宫面圣去了。她垂眸道“有些人只想逼得别人黔驴技穷，愿意在最后一线时留下于自己毫无威胁之人，而有些人……你若是手里握得东西多了，会惹他忌惮，可你若是将物件尽数上缴，最终手中空无一物，于他而言便是个可以任意打杀的玩物。”
“自我十七以来，在诸子百家之中便有些偏爱道家。”
“唯不争，故无尤，亦或是多言数穷，留言守中。”
苏鹤兰自嘲道“我将它们作为信条，牵引着我过活，可到头来……罢了，阿南之意我已然知晓，多谢。”
他起身离开之后，顾灏南将手摸上腹部，暗道：苏安沅下的药那般烈，没道理能让我保住孩子，这孩子又长得这般快，莫不是……
蛊虫。
——————
在安王府内有一辆马车被驱往皇城方向时，另一辆外来马车于后门处悄然上了一位着了夜行衣的娘子。
那一辆马车，驶向了二皇子府。
——————
苏安沅孤坐于室内的棋局之前，看着顾灏南的到来毫无讶然之意，反倒摊手请她坐于棋局对面，执黑子。
顾灏南垂眸看着棋局，由不得挑了下眉，“《南庵梦谈》里头的残局？”
《南庵梦谈》乃是顾时在顾灏南年幼时为她学棋专门搜寻来的孤版，当世见过真迹之人寥寥无几。
“顾二娘子好眼力。”苏安沅轻笑着抬头，目光却在扫过顾灏南隆起的腹部时微微一愣，似被刺痛般笑得有些言不由心“你瞒了我？”
“我瞒了你？”顾灏南抚上腹部险些被气笑。
“你这瞧着……都快四月有余了……”
“这正是我寻殿下之因。”顾灏南捻起一枚棋子往下走去，“殿下对我下了杀手害我胎相有异，若是被旁人瞧见问及，只怕便瞒不下这么些年来的事了。”
苏安沅闻言想到蛊医自尽一事，每月解药旁的蛊医也能配置，若是问及自有应付，便是怕她提及解蛊一事……
“殿下，我想，你定当是将那蛊医斩杀了罢？”
“没有！”
“那请召他出来一见。”
苏安沅不语垂眸。
“你果然未曾给我留下活路，”顾灏南轻笑着起身，“我活不久了，也不想活了，若是能在死前拉殿下一同，也算是无怨，无惧。”
苏安沅起身夺过棋盘之上的灯盏，朝后退了数步，大骇“你疯了不成？老侯爷的仇……”
顾灏南见他如此反应，不由得嗤嗤发笑，她缓缓起身立于棋盘之前，自袖口处掏出了一把匕首，“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同我提起此事？”
“苏安沅你可还记得，你当年那场战到底为何而来？”
顾灏南往前逼近一步，苏安沅抬腿欲退，却又逼得自己定在原地，低头避视于她。
“国以农为本，你说这是句空话，你要圣上破除陈规，允商人入仕。”顾灏南拧眉，感到腹部的动静，忍下恶心的劲头继续道“只可惜圣人不光不答应，还将你软禁了十天，此般境况之下，你的母族出面为你弄了场战争的主将，妄想着靠此来积攒民心……”
苏安沅心下突安，他从未觉着此事有错。他抬首道“商人之中有才学者比比皆是，若是寒门学子都能入科参考，那为何他们还需受身份桎梏！”
“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顾灏南见他辩驳还是此一副嘴脸，怒气顿生，“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翼，朝中之势稍长，你便想着旧事重提……你可知，苏临然烧粮焚仓一事圣上心知肚明，只要不触了圣上逆鳞拿到明面上来说，必可让他大大受损！可你，你居然……”
“你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为了所谓的朋党之争，便要断了所有商人学子的路！”苏安沅猛然出声打断了顾灏南的话，目眦欲裂地盯着她道“你的手段，委实算不上光明……”
顾灏南闻言一懵，半晌，却是低头发笑起来。
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的长兄，在得知他从未窥见一面时，如见洪水猛兽，避之如瘟不忍沾染。
她所忠之主，得她孤身搀扶周旋，到头来还要说她阴私诡计。
“商人入仕……”她轻轻吟念着这几字，突然将桌上棋盘掀翻在地。
玉石棋子噼里啪啦地掉落，更有几颗砸在了不知何时已退至窗下的苏安沅脚边。
“你莫不是认为我当真对你毫无怨言？！”她抬手将匕首抵在因她情绪高涨而大如七八月怀胎妇人的腹上。
刀尖往下一分，划破厚重冬衣。
“阿南！”苏安沅再顾不得旁，将烛火掷于地上猛奔上前握住她手中的匕首。
他是爱慕她的。
自他十三岁入武安侯府中求学时便是。
每次与她的洽谈他都会驱散开所有其他的人，他不知她是何时察觉的，又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苏安沅你就是个废物！”顾灏南脱开他的手将刀尖抵于颈脖之上，腹部的胀大令她无力站立只能跌坐在几塌之上。
“你根本就不适合习武，你于此道之上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可是阿耶还是没日没夜教授于你。”
“你妄想着商人入仕被圣上冷落，便有母家人为你筹谋一场只等坐拿功名的战争主将之位。你急功近利冒失贪功害得前线战时生生被拉长数月，便有高坐九五的父亲为你保全颜面！”
“凭何？！”
顾灏南此时已是如临盆之妇，腹部不断地传来坠痛，她喉头微动，额头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她一手压在腹上，“当今长子，不过是一个始终由着旁人推搡着往前的废物王八羔子罢了！”
苏安沅一边被辱得不敢上前，一边看着她仰首脖间青筋尽显的模样感到心如绞痛。
“今夜之后，三皇子嫉妒二皇子，将安王妃强行绑来了二皇子府欲对二人声名下手，未料手下之人做事不慎，打翻了烛台造成了走水，二人一同殒命。”
“你我二人之死，还能再拉上苏临然，当真不愧了。”
顾灏南再无力把匕首抵于脖间，失了力垂手将匕首甩掉，她抬手将就前的烛台打翻，烛火连上窗户，顷刻间便燃起大火。
“你，苏临然，苏望……”
她当真是痛糊涂了，竟敢直呼天子名讳。
“一个都逃不掉……”
火势很快便蔓延到了苏安沅身旁的帷幕之上，他不敢逃了。
他本来就是该死的，他本来是没有命的。
他怎么能活下来？
那年玉门关外，最该死的便是他。
「殿下！跑！」
「殿下！快回去！」
那夜的火，貌似也是这样烧起来的，是为了什么来着……？
苏安沅逐渐蹲了下来，双手捂耳开始如泄洪般放声大哭。
是因为那夜，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
青山处处是忠骨。
埋不完，便只能——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