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十年，立春日，谏议大夫公子承联合御史中丞崔贤、礼部侍郎康仲达抬棺上殿，死谏当今圣上——禛恩帝姜琉恢复科举制度，广纳贤良，以人才取代荫庇治国，以仁智取代蒙昧育民。然，奏议被重重阻拦，一一否决，崔贤、康仲达当场撞柱而亡，公子承被侍卫拦下，捆住手脚关入大牢。翌日关于公子承欺君辱臣、以下犯上，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的罪状，就在其师——太学院副院长柳玄知的作证下，签字画押，递交到了刑部案桌。
见虚国师夜观天象，占卜解卦，给公子承定了一个死期。惠武公主与公子承，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命丧黄泉，死时十七岁半。
惠武公主，女中英豪，对天下学子恩重如山，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太学生合力推倒观星台上的五爪青铜盘龙柱——那是柳玄知和妖僧见虚讲经论道，研究星象的地方。
“妖僧见虚，其罪当诛——”
“奸臣横行，国不将国——”
申时末，太学院，观星台。
阴风怒号，骤雨肃啸。柳玄知已经被人救走，铁甲卫将闹事的学生圈在一处空地上，手中的墨刀寒光凛冽。雷电交加的傍晚，雨势又急又密，浸泡在冷雨中的少年们狼狈不堪，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铁甲卫以及不远处亮着灯的议事厅。
兵戈包围圈内，一名眼若铜钱、嘴角有痣的太学生，在雨中泡了许久不见疲态，眉间却哀怨愁结，眼神飘移，略有些心不在焉，终于他鼓足勇气，走到一旁，放软了语气同铁甲卫商量去趟茅房，然而铁甲卫如铜墙铁壁，丝毫不为所动，还将他往里推了推。
铜钱眼攥了攥拳头，就要忍不住，刚要发作，就被不知情的同伴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走，加入抗议声潮中。
太学院监丞毕弘文撑伞一路小跑到议事厅门口，摔了好几个跟头，他顾不得狼狈，抬眸向厅内扫了一圈，心头一紧，连忙拉过陪侍在一旁的小吏：“新来的掾官公子郡呢？我不是差人叫他回来了，怎的议事厅没见他个影子！”
“回了，”小吏说，“但又出去了。”
“什么？！”毕弘文惊道。
“是院首受伤了，院首为了拦住铁甲卫不让他们动学生，混乱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摔在台阶上了，腿骨当时就听见碎裂的声音......几位学官大人吓得够呛，匆匆忙忙把院首抬去给医学掾医治，伏大人看他去了。”
“都这时候了，院首也不知道消停点！”毕弘文心中暗骂，急得恨不得啐上一口。
议事厅内灯火煌煌，老学官们一脸苦大仇深，两边都劝不住，外面一场年春新雨，下得噼里啪啦跟个不要命似的，他们一个个二两老骨头，哪里还能陪着折腾，只好夹着尾巴缩着脖子进屋来了。
欸，要命喔。
这年头的学生怎么都莽撞如牛，恐怖如斯！
正发愁呢，瞥见毕弘文进来了，老骨头们嗖的从筵席上弹起，乌压压围了上来，询问这事怎么办。
毕弘文缓下急色，和颜蔼目劝慰道不会有事，说到激动处，甚至还伸出手指盟天誓地：“这事我已有想法，势必要将咱们太学院的影响控制到最低，如若不成，叫我毕某舌疮齿烂，仕途毁尽。”
“毕监丞不必如此，我等信你就是......”
“老夫一早就觉得毕监丞是位不可多得之才，日后定能在仕途上更上一步......”
“此事有毕监丞在，我们便放心了......”
“弘文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们定不遗余力地帮忙......”
“是啊，是啊......”
毕弘文嘴眼含笑，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公子郡不在，让他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推迟。想到这，他神色又暗沉了下去。
他叮嘱了身旁小吏一句，复又拿起伞，饶过前头的议事厅，来到偏院，从偏院的侧道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正中间摆放一架落地彩画漆屏风，屏风后坐着一个男人。
“如何了？”
轻飘飘却极度威严的一句问话，毕弘文把腰快弯到了地上：“回大人的话，元鸮已经来了，替罪羊......也已准备到位，他虽然刚上任不久，但闹事的领头人是他的学生，两人关系颇为密切，有各位学官的亲眼见证。另外，此人行事低调，平素也不惹麻烦，谨小慎微的人最好拿捏。”
威严的男声慢悠悠响起：“办砸了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毕弘文谄媚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雨中的太学院，连廊曲径蜿蜒回折，亭中、阁内檐角飞翘，昏暗灯笼的光照下，有几拨暗影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飞快地穿梭在连廊和屋檐下。
刚结束一轮骂战，眼前似乎有星星在冒，四肢沉重不已，终于，人群后一名学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李兄！”，“李兄你怎么了？”，“来人啊——”
叫声戛然而止。
一把泛着森冷寒光的墨刀，唰的一声抽出刀鞘，斩断下落过程中的水珠，破空声传来，锋利的刀尖在眼前一闪而过。
堪堪停在要离开之人的脖颈。
变故发生的突然，人群中传来倒吸声。
“不准离开，”犀利的鹰眼扫视一圈在场众人，雨笠下的脸蒙着黑布，声音犹如蝎子爬过沙地，“屎尿屁憋着，累了忍着，饿了受着，冻死了就算是尸体也要给我留在原地！”
风向终于变得不对劲起来。
人群寂静死寂。
李昱晕倒的事很快传到一众学官耳朵里，一批人默不作声，一批人羞愧恼怒，坐立难安，还有一批得了毕弘文保证的老学官，不急不躁盘腿坐在筵席上闭目安神。只有年轻掾官一两个，实在坐不住，拿出势必要和铁甲卫同归于尽的架势，冲了出去。
暴雨如注，天地一色。
毕弘文再次回到议事厅时，里面空了一小半，依然没有伏郡的身影，他走到平日和伏郡走得近的掾官面前，满脸肃色：“公子郡还没从院首那儿回来？”
掾官似乎吓得不轻，点点头。
“出去看看，回来了告诉我。”
掾官无奈只能起身，出去转了一圈，转到第十圈的时候，远远望见一道身影从连廊尽头向这边走过来。
一身白色太学官袍，清冷缥缈，自昏暗廊道里走出，身影颀长高挑。灯笼都照不尽的面庞，如玉珠清润，对方不疾不徐地缓步走近，狂风暗雨中，像孤寂崖壁上被风吹动的松柏。
“伏兄，伏兄——”掾官小声招手道。
“赵兄？”伏郡声音谦逊温和。
“是我，”赵守绪一把将伏郡拉到绿植掩映的廊柱后面，“先别回议事厅，毕监丞不知为何正到处寻你呢。”
伏郡被扯了也不恼，细声询问情况，赵守绪将李昱晕倒的事说了。
“伏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问。
“连你也看出来了，”伏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出口的话，如雨幕一般让人沉重，“他们在故意把事情闹大。”
“故意的？！”赵守绪一时心头大骇！
他原本想说，不对劲，议事厅的老学究们竟然没一个人去找柳玄知对质，像是都知道了他没有做伪证残害忠良一样，可是，可是——
“怪不得要把我们都留在这里，”他几乎要跳起来，“一旦出了什么事，肯定要拿我们的人头去平息众怒！”
伏郡掏掏险些被震聋的耳朵，无奈地在一旁说：“放心，太学院上上下下六十多名学官，你愿意让他们砍，他们还嫌累呢。”
这话说的......
受吓过度的赵守绪确实有被安慰到，慢慢冷静下来。
大禛开国之初，戎马将歇，百废待兴，饱经一百多年战乱的中土，典籍文卷损毁一空，礼乐崩坏，无以为继。时有顽民违反律令，□□烧，杀人食肉，与野兽无异，给本就根基不稳的大禛国造成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生死存亡之际，有一谋士向高祖提议建立太学院，兴文学礼，教化天下。禛高祖下旨，命谋士访遍天下名士，收录编撰前人留下的文思精粹与华采文章，再以之哺育天下，教化仁德，兴盛乐礼。至此，百姓祥和，国家安稳。
天下无人不推崇敬畏太学，太学院是大禛治国安邦的根基和武器。赵守绪觉得，即使太学生打伤了柳玄知，闹到铁甲卫都出面，可过了这么久，铁甲卫也只是拔刀威慑，连学生的手指头都没碰一下，足以见得太学的影响力。
背后有心之人搅乱浑水，针对的恐怕不是议事厅里坐着的学官们，而是另有所图。
赵守绪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不过，”伏郡话没说完，“杀一个两个的还是可以的。”
“......”
赵守绪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一边担心，一边又有些奇怪今日的公子郡好像不似往常那样，平淡无奇的表象下终于露出了一点锋芒，虽然微小，但不容忽视。
从初见对方善意地帮他把一个学生提交上来的遣词忘记避讳皇家的诗句挑选出来，解决了他掉脑袋的大麻烦开始，他就一直没有看透过他，明明满腹才华，深度远自己能及，却收敛锋芒，保留三流才气做一个同院学官们都瞧不上眼的文学掾。
或许，大家都看走眼了。
他私心认为公子郡不是一个故弄玄虚的人，既说了这话，话里定是意有所指，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他们想针对谁？难道是......”
“院首。”伏郡肯定道。
他望向不远处观星台上被雨淋湿晕过去的李昱：“也许还有我。”
雷声炸响，赵守绪骤然回头望向伏郡。
眼前的人神情未变，丝毫没有被阴谋缠上的惊慌，即使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也仍旧云淡风轻的，还体贴善意地询问他：“雨可能还要下一会儿，我去给这帮学生搭个挡雨的棚子，赵兄可要一起？”
“我......”
他迟疑了。
所幸伏郡并没有为难他，问完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赵守绪尚在震惊中，见伏郡离去的背影，心中天人交战，一面下意识想要跟上，一面却又迈不开脚步，僵持在原地。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这是他混迹官场十几年悟出来的处事原则，伏郡没来前被他贯行得好好的，可今天，似乎差一点要被什么东西打破了。
他自认自己不太聪明，没有过人的手段，所以学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离伏郡远一点，毕弘文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背后还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所谓避开风险的最好方法，就是离开漩涡中心，越早越好。
可是......
伏郡已经走远了，赵守绪转身。
一场暴雨下得没完没了，时不时伴有压抑的雷声，被淹没的观星台上看不见星月，只有被扼在喉咙里的悲鸣。
贯穿回廊的风猛地从头吹到尾，撞上檐口的铃铛，撞出成片的响声。
廊道里响起嗒嗒的脚步声，一个人影跑到议事厅门口，取了把伞，闹哄哄的场面下，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小动静，那人取了伞又咚咚咚跑开了。
“伏兄，伏兄——等等我——”拿伞的人气喘吁吁，“去哪找篷布？铁甲卫的人会让我们搭吗？”
见虚国师夜观天象，占卜解卦，给公子承定了一个死期。惠武公主与公子承，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命丧黄泉，死时十七岁半。
惠武公主，女中英豪，对天下学子恩重如山，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太学生合力推倒观星台上的五爪青铜盘龙柱——那是柳玄知和妖僧见虚讲经论道，研究星象的地方。
“妖僧见虚，其罪当诛——”
“奸臣横行，国不将国——”
申时末，太学院，观星台。
阴风怒号，骤雨肃啸。柳玄知已经被人救走，铁甲卫将闹事的学生圈在一处空地上，手中的墨刀寒光凛冽。雷电交加的傍晚，雨势又急又密，浸泡在冷雨中的少年们狼狈不堪，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铁甲卫以及不远处亮着灯的议事厅。
兵戈包围圈内，一名眼若铜钱、嘴角有痣的太学生，在雨中泡了许久不见疲态，眉间却哀怨愁结，眼神飘移，略有些心不在焉，终于他鼓足勇气，走到一旁，放软了语气同铁甲卫商量去趟茅房，然而铁甲卫如铜墙铁壁，丝毫不为所动，还将他往里推了推。
铜钱眼攥了攥拳头，就要忍不住，刚要发作，就被不知情的同伴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走，加入抗议声潮中。
太学院监丞毕弘文撑伞一路小跑到议事厅门口，摔了好几个跟头，他顾不得狼狈，抬眸向厅内扫了一圈，心头一紧，连忙拉过陪侍在一旁的小吏：“新来的掾官公子郡呢？我不是差人叫他回来了，怎的议事厅没见他个影子！”
“回了，”小吏说，“但又出去了。”
“什么？！”毕弘文惊道。
“是院首受伤了，院首为了拦住铁甲卫不让他们动学生，混乱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摔在台阶上了，腿骨当时就听见碎裂的声音......几位学官大人吓得够呛，匆匆忙忙把院首抬去给医学掾医治，伏大人看他去了。”
“都这时候了，院首也不知道消停点！”毕弘文心中暗骂，急得恨不得啐上一口。
议事厅内灯火煌煌，老学官们一脸苦大仇深，两边都劝不住，外面一场年春新雨，下得噼里啪啦跟个不要命似的，他们一个个二两老骨头，哪里还能陪着折腾，只好夹着尾巴缩着脖子进屋来了。
欸，要命喔。
这年头的学生怎么都莽撞如牛，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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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弘文缓下急色，和颜蔼目劝慰道不会有事，说到激动处，甚至还伸出手指盟天誓地：“这事我已有想法，势必要将咱们太学院的影响控制到最低，如若不成，叫我毕某舌疮齿烂，仕途毁尽。”
“毕监丞不必如此，我等信你就是......”
“老夫一早就觉得毕监丞是位不可多得之才，日后定能在仕途上更上一步......”
“此事有毕监丞在，我们便放心了......”
“弘文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们定不遗余力地帮忙......”
“是啊，是啊......”
毕弘文嘴眼含笑，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公子郡不在，让他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推迟。想到这，他神色又暗沉了下去。
他叮嘱了身旁小吏一句，复又拿起伞，饶过前头的议事厅，来到偏院，从偏院的侧道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正中间摆放一架落地彩画漆屏风，屏风后坐着一个男人。
“如何了？”
轻飘飘却极度威严的一句问话，毕弘文把腰快弯到了地上：“回大人的话，元鸮已经来了，替罪羊......也已准备到位，他虽然刚上任不久，但闹事的领头人是他的学生，两人关系颇为密切，有各位学官的亲眼见证。另外，此人行事低调，平素也不惹麻烦，谨小慎微的人最好拿捏。”
威严的男声慢悠悠响起：“办砸了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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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束一轮骂战，眼前似乎有星星在冒，四肢沉重不已，终于，人群后一名学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李兄！”，“李兄你怎么了？”，“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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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泛着森冷寒光的墨刀，唰的一声抽出刀鞘，斩断下落过程中的水珠，破空声传来，锋利的刀尖在眼前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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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离开，”犀利的鹰眼扫视一圈在场众人，雨笠下的脸蒙着黑布，声音犹如蝎子爬过沙地，“屎尿屁憋着，累了忍着，饿了受着，冻死了就算是尸体也要给我留在原地！”
风向终于变得不对劲起来。
人群寂静死寂。
李昱晕倒的事很快传到一众学官耳朵里，一批人默不作声，一批人羞愧恼怒，坐立难安，还有一批得了毕弘文保证的老学官，不急不躁盘腿坐在筵席上闭目安神。只有年轻掾官一两个，实在坐不住，拿出势必要和铁甲卫同归于尽的架势，冲了出去。
暴雨如注，天地一色。
毕弘文再次回到议事厅时，里面空了一小半，依然没有伏郡的身影，他走到平日和伏郡走得近的掾官面前，满脸肃色：“公子郡还没从院首那儿回来？”
掾官似乎吓得不轻，点点头。
“出去看看，回来了告诉我。”
掾官无奈只能起身，出去转了一圈，转到第十圈的时候，远远望见一道身影从连廊尽头向这边走过来。
一身白色太学官袍，清冷缥缈，自昏暗廊道里走出，身影颀长高挑。灯笼都照不尽的面庞，如玉珠清润，对方不疾不徐地缓步走近，狂风暗雨中，像孤寂崖壁上被风吹动的松柏。
“伏兄，伏兄——”掾官小声招手道。
“赵兄？”伏郡声音谦逊温和。
“是我，”赵守绪一把将伏郡拉到绿植掩映的廊柱后面，“先别回议事厅，毕监丞不知为何正到处寻你呢。”
伏郡被扯了也不恼，细声询问情况，赵守绪将李昱晕倒的事说了。
“伏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问。
“连你也看出来了，”伏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出口的话，如雨幕一般让人沉重，“他们在故意把事情闹大。”
“故意的？！”赵守绪一时心头大骇！
他原本想说，不对劲，议事厅的老学究们竟然没一个人去找柳玄知对质，像是都知道了他没有做伪证残害忠良一样，可是，可是——
“怪不得要把我们都留在这里，”他几乎要跳起来，“一旦出了什么事，肯定要拿我们的人头去平息众怒！”
伏郡掏掏险些被震聋的耳朵，无奈地在一旁说：“放心，太学院上上下下六十多名学官，你愿意让他们砍，他们还嫌累呢。”
这话说的......
受吓过度的赵守绪确实有被安慰到，慢慢冷静下来。
大禛开国之初，戎马将歇，百废待兴，饱经一百多年战乱的中土，典籍文卷损毁一空，礼乐崩坏，无以为继。时有顽民违反律令，□□烧，杀人食肉，与野兽无异，给本就根基不稳的大禛国造成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生死存亡之际，有一谋士向高祖提议建立太学院，兴文学礼，教化天下。禛高祖下旨，命谋士访遍天下名士，收录编撰前人留下的文思精粹与华采文章，再以之哺育天下，教化仁德，兴盛乐礼。至此，百姓祥和，国家安稳。
天下无人不推崇敬畏太学，太学院是大禛治国安邦的根基和武器。赵守绪觉得，即使太学生打伤了柳玄知，闹到铁甲卫都出面，可过了这么久，铁甲卫也只是拔刀威慑，连学生的手指头都没碰一下，足以见得太学的影响力。
背后有心之人搅乱浑水，针对的恐怕不是议事厅里坐着的学官们，而是另有所图。
赵守绪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不过，”伏郡话没说完，“杀一个两个的还是可以的。”
“......”
赵守绪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一边担心，一边又有些奇怪今日的公子郡好像不似往常那样，平淡无奇的表象下终于露出了一点锋芒，虽然微小，但不容忽视。
从初见对方善意地帮他把一个学生提交上来的遣词忘记避讳皇家的诗句挑选出来，解决了他掉脑袋的大麻烦开始，他就一直没有看透过他，明明满腹才华，深度远自己能及，却收敛锋芒，保留三流才气做一个同院学官们都瞧不上眼的文学掾。
或许，大家都看走眼了。
他私心认为公子郡不是一个故弄玄虚的人，既说了这话，话里定是意有所指，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他们想针对谁？难道是......”
“院首。”伏郡肯定道。
他望向不远处观星台上被雨淋湿晕过去的李昱：“也许还有我。”
雷声炸响，赵守绪骤然回头望向伏郡。
眼前的人神情未变，丝毫没有被阴谋缠上的惊慌，即使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也仍旧云淡风轻的，还体贴善意地询问他：“雨可能还要下一会儿，我去给这帮学生搭个挡雨的棚子，赵兄可要一起？”
“我......”
他迟疑了。
所幸伏郡并没有为难他，问完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赵守绪尚在震惊中，见伏郡离去的背影，心中天人交战，一面下意识想要跟上，一面却又迈不开脚步，僵持在原地。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这是他混迹官场十几年悟出来的处事原则，伏郡没来前被他贯行得好好的，可今天，似乎差一点要被什么东西打破了。
他自认自己不太聪明，没有过人的手段，所以学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离伏郡远一点，毕弘文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背后还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所谓避开风险的最好方法，就是离开漩涡中心，越早越好。
可是......
伏郡已经走远了，赵守绪转身。
一场暴雨下得没完没了，时不时伴有压抑的雷声，被淹没的观星台上看不见星月，只有被扼在喉咙里的悲鸣。
贯穿回廊的风猛地从头吹到尾，撞上檐口的铃铛，撞出成片的响声。
廊道里响起嗒嗒的脚步声，一个人影跑到议事厅门口，取了把伞，闹哄哄的场面下，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小动静，那人取了伞又咚咚咚跑开了。
“伏兄，伏兄——等等我——”拿伞的人气喘吁吁，“去哪找篷布？铁甲卫的人会让我们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