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仙县城，秋高气爽。鼓声擂时，市坊逐渐热闹。
开铺摆摊的商家小贩连绵不绝，卖吃喝的，卖穿用的，吆喝醒市，极具烟火气。
钱珏儿的石头摊却一如既往地冷清。
五更市合，因钱家离县城有十多里路，她至摊位已近日中，错过了卖玉饰的好时辰。
到现在一文钱没挣到，和妹妹在朝阳下啃着干馍馍。
一带丫鬟的粉面妇人路过，驻足赏看着木摊面上各式各样的玉饰。
钱珏儿连忙温声招呼：“这位小娘子，您看看可有喜欢的，咱们这有玉钗玉簪，玉佩玉玦，还有各式玉坠，各种水果花鸟玉把件，玉——”
“还算精致。这个小搔头多少文？”那妇人毫不客气地问道。
钱珏儿瞧去妇人所指的凤纹黑玉簪，想着今日还未开门，试探答道：“二十文？”
她紧紧盯着着妇人，见她已经开始摸簪把玩，吁出半口气。
恰是这时，隔壁摊子却忽地传来一尖嗓：“诶哟小娘子，你别被这村姑黑去了，我这根黑玉簪才十文钱！她家有的，我家都有！”
钱珏儿两眼一昏：
又是这跟她无良争市的吴婶！
摆脱捞玉骗局后，她最关心之事，便是怎么为匠人除籍改制，让她爹也摆脱捞玉和无偿上京干活，让拥有手艺的匠人不必低人一等。
那位救她的官人却说，这是皇制，改不了。
玉匠人，世世代代都是匠户，轮班为皇帝提供免费手艺服务，不可除籍。
但那位大人亦告知她，可以银代役。只是需要的银两以百两计，有哪个玉匠人能赚到这种钱？
不可除籍，以银代役——
皇帝又倒不了台。如今吃不饱穿不暖，她的精神需求和生存需求都在警告她；
赚钱，乃第一要务。
挣了钱免了役，谁敢再说匠籍是贱籍！？
可自从那武仙知县被收印，自从她不用每天忙于捞玉、解放了双手，她的新对手，就成了这位玉村邻居吴婶！
她的摊在哪，这位婶就在哪，只要她喊的价不够低，无良商家吴婶就能喊出惊天动地的低价。
钱珏儿缓缓睁眼，果然，那妇人一听“十文”二字，兴冲冲就领着丫鬟跑往隔壁。
她颓丧地倒坐在木凳上，街市上的喧闹繁华仿佛与她毫不相干。
师傅同她说过玉雕最大难关：同质饱和争市，难以创新。
“新，哪来的新啊……”小商贩钱珏儿仰天长叹。
钱莺冲去和隔壁摊子对骂，气鼓鼓地回来，“姐，要不咱别卖这玉石了，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勾搭那帮你的官爷，那日你被差役送回来，爹问了，他是知州大人的宠官，姓幕，叫僚，幕僚，真好听，......”
钱珏儿虽精疲力尽，但还是抽空教育她妹妹道：“人贵自强。本来就是匠户，更不可做这种自降身份之事。”
钱莺好心当成驴肝肺，立生不满：“是是是，你清高，你不求恩人，如今家里的好玉石都快被你雕完了，也没见你雕出什么花来。你没听吴婶怎么骂你？说你把她家姑娘捞玉活计赶没了！还有，方才那簪子，我已经帮你五文钱卖了！”
钱珏儿垂首叹气，三观不同，无力争执。
秋雷声作，打断了她思考挣钱的心。
钱家两女急忙整理摊位，将玉饰玉器麻利地塞进了木匣子，一人背上一个，共撑着伞往城外赶路。
“要下雨了！快收摊了！”
“收摊了，收摊了，今日是一个子都没挣着！”
“诶，今日赚最多的就是那卖仿画的李氏，听闻一天下来卖出上百张画。一张画五十文，一百张，那可是五千文！”
钱家两位小村姑闻言，瞪大眼对视：五千文？？？
钱珏儿自惭形秽，背着的小木匣仿佛装满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她恍然看向小妹，见她瘦骨嶙峋，一边肩膀营养不良似地歪着，渐生了斗志。
“这位小郎，请问您方才说的卖画的，他家摊位在何处？”钱珏儿紧牵着妹妹，和街道旁嚼口舌的几个小贩凑上。
一个小贩瘪着嘴往那不远处努道：“喏，就在那巷子尽头，背着个背篓的。怎么？你也想买画啊？”
钱珏儿闻言，遥遥地看了眼那背篓所在，眼看快要消失了，拉上小妹直直踩水追去：“李公子！等等！”
后头的声音还不止休：“不就是画了个咱们县里的鸟舞图，与其看画，我还不如去两条街外的永春巷看鸟舞戏呢！今日不都听说还在演着呢么！”
*
“看完了？”
虽然那卖仿画的李书生只吝啬地给钱家姐妹俩瞥了眼那张画，但凭那一瞥——
便让姐妹俩往永春巷赶的路上有了话茬，对原画师赞不绝口。
“不过姐，你那技术雕点简单的还行，这个，肯定得先画个样，你又不会画，我们又买不起画，这怎么能行？而且画是画，玉是玉，玉哪能弄得这么精致？”
钱莺这倒是说对了一半。
画之于玉，肯定是借鉴，她对自己治玉之能有信心。
但打样——
钱珏儿陷入沉思。
该画名为“翡翠鸟舞战舞图”，里有乌天险关，又连点上百只持兵器的人鸟，诡谲神奇。但是不知是否是仿画的缘故，她看着那“人鸟”，总觉着怪。
她本就画工不好，这古代又无现代电子打样工具，且用的笔，还是毛笔！就算背下那画，自己估摸也画不出来。
钱珏儿领着妹妹心事重重地赶至永春巷的茶馆戏台子下，那里却早已人去楼空。
钱家姐妹俩只能认真听着茶馆小二解释“翡翠鸟舞”。
“你这都不知道？这是武仙龙村人自创的群舞，用竹片结翡翠鸟的骨架，再用鲜绿色棉线织骨架之衣，套在舞者头上，用来模仿翡翠鸟的姿态。”说着，那店小二朝眼前两位村姑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就是模仿鸟喝水啊，睡觉，还有，咳咳！”小二挠了挠头，不自在地将擦巾子往肩头一甩，笑道：“今日演的最后一场，来的人太多，就不同你二人扯谈了，我得好好收拾去。”
钱珏儿慌忙追上：“最后一场？意思是不再演了？”
小二上下扫了她一眼，嗤道：“你这村姑真是土！龙村人可是随意能请来的？那可是咱们县里的进士村！领舞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要不是知州大人下令，就咱们这小县城，他们还不一定来咧！”
钱莺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姐，问道：“姐，咳咳是什么意思？”
钱珏儿想起方才在那李书生背篓里隐隐瞥见的双鸟□□图，对她小妹比了个手势。
两名少女都红着脸沉默。
“姐，这巡演也看不到，仿画也没钱买，你怎么雕啊？况且，也不一定真能火，可别再把家里的石头浪费了。”钱莺先叹一口气。
越稀缺，越有竞争力。钱珏儿冲妹妹点点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回去打样之事。
夜里皎月扑窗，大黄假眯着眼，静静守着砣机旁的主人。
钱珏儿假了支勾线笔，凭着记忆给那只“翡翠人鸟”打好样，乘她爹和小妹都睡了，又偷偷进了她爹的工作房忙活。
这些古代工具她用着很不乘手，但是这段日子夜里琢磨多了，慢慢也悟到了其中巧妙。
可惜，她忙活到月西沉，只是对着桌面长叹出一口气，便将手中的青玉丢进了脏篓。刚丢进去，她又从里头拾起来，预备用解玉砂将青玉上头的痕迹磨去。
差太多了。
她根本不通国画，不会用这支小笔。
钱珏儿沉思着走到砖房沿的小木板床旁，打开了装玉饰的小匣子，开始清点这段时日雕好的玉饰。
她点了点，手头上共有二十五件玉饰，若特价折合下来能卖一百二十五文。
除却原石的价格七十五文要交给爹，还剩正好五十文。
拿这五十文，去买一副仿画——
可这二十五件玉饰，一天能卖出去吗？要是耽误上三五天，再加上她赶工的日子，可能县城这股翡翠鸟舞的风头都过了。
况且那是仿画，今天她也没细看，说不准仿得还有问题，可能她还得返工。
不确定因素太多，让她有些疲惫闭上眼。
阂目又暗自鼓劲；没事，先试试再说！大不了，她夜里不睡了，总之现在不用再捞玉，她有的是时间！
木门“吱呀”一声，扰乱了满屋子的寂静。
钱珏儿回头，竟然是她小妹，挤出一颗脑袋，亮晶晶的眼。
“姐。”钱莺对她比了个嘘，蹑手蹑脚将门合上。
“这么晚了，是不是我干这活吵醒你了？”钱珏儿神色间有些抱歉，边说着，坐上了小木板床，朝身边拍了拍，示意她小妹过来。
钱莺一屁股坐了上去，捏了她阿姐小臂一把道：“你夜夜都吵着我，我就睡旁屋，也就爹病了睡得深，不然他早抄扫把打你。”
她身旁的钱珏儿愈发愧疚，埋头盯着石地。
从她穿越过来，虽然在外头受了不少苦，但钱老爹一直都对她很好，家里头的玉石摊任她掺和。
这位小妹虽然常常嘴上不懂事，但其实小小年纪就开始顾家，平日里钱珏儿在干玉活，农活几乎都让钱莺一个人包揽……
“阿姐没用，没带你挣到钱。”钱珏儿思罢，将钱莺的手摸过来，抬头安抚她道：“你放心，等阿姐讲这些玉饰贱卖了，买下那张仿画——”
“买什么仿画！”钱莺猛地打断她：“一张仿画，凭什么让我姐把这些好玉饰都贱卖了？”
钱珏儿不解道：“你？你怎么突然？”
她小妹忽然体贴得惊人，温声细语地：“姐，我知道你不想贱卖争市。你的手艺比吴大爹的好多了，我还不知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可以看真画！”
真画？
昏夜里，玉雕师钱珏儿的眼瞪成铜铃。
一问，更是吓一跳。
“什么！？那幕僚画的？你怎么——”
她话声高得惊人，被她小妹一把捂住嘴。
钱珏儿“呜呜呜”地发不出声，慢慢冷静下来。
钱莺松开手，洋洋得意道：“我今夜里去找吴婶分辨，后来她要去捡菜，就差他儿子顶上。那小萝卜头便同我炫耀，说他几日前看了翡翠鸟舞。”
“他说他当时盯着一个哥哥画画，后来那男子将画的画送给他，他到处拿去炫耀，结果被那李书生低价买了去，发财啰！”
钱珏儿对这奇事惊叹不已，又疑惑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是那位幕僚？”
她小妹意味深长道：“那就要多亏你送出去那块玉了。说这幕僚右手执笔，左手不停地把玩那块玉。小萝卜头说本来是想讨那块玉，我一听描述，就知道是你雕那块......听说那官人病了，一直在县衙里住着未走呢。”
开铺摆摊的商家小贩连绵不绝，卖吃喝的，卖穿用的，吆喝醒市，极具烟火气。
钱珏儿的石头摊却一如既往地冷清。
五更市合，因钱家离县城有十多里路，她至摊位已近日中，错过了卖玉饰的好时辰。
到现在一文钱没挣到，和妹妹在朝阳下啃着干馍馍。
一带丫鬟的粉面妇人路过，驻足赏看着木摊面上各式各样的玉饰。
钱珏儿连忙温声招呼：“这位小娘子，您看看可有喜欢的，咱们这有玉钗玉簪，玉佩玉玦，还有各式玉坠，各种水果花鸟玉把件，玉——”
“还算精致。这个小搔头多少文？”那妇人毫不客气地问道。
钱珏儿瞧去妇人所指的凤纹黑玉簪，想着今日还未开门，试探答道：“二十文？”
她紧紧盯着着妇人，见她已经开始摸簪把玩，吁出半口气。
恰是这时，隔壁摊子却忽地传来一尖嗓：“诶哟小娘子，你别被这村姑黑去了，我这根黑玉簪才十文钱！她家有的，我家都有！”
钱珏儿两眼一昏：
又是这跟她无良争市的吴婶！
摆脱捞玉骗局后，她最关心之事，便是怎么为匠人除籍改制，让她爹也摆脱捞玉和无偿上京干活，让拥有手艺的匠人不必低人一等。
那位救她的官人却说，这是皇制，改不了。
玉匠人，世世代代都是匠户，轮班为皇帝提供免费手艺服务，不可除籍。
但那位大人亦告知她，可以银代役。只是需要的银两以百两计，有哪个玉匠人能赚到这种钱？
不可除籍，以银代役——
皇帝又倒不了台。如今吃不饱穿不暖，她的精神需求和生存需求都在警告她；
赚钱，乃第一要务。
挣了钱免了役，谁敢再说匠籍是贱籍！？
可自从那武仙知县被收印，自从她不用每天忙于捞玉、解放了双手，她的新对手，就成了这位玉村邻居吴婶！
她的摊在哪，这位婶就在哪，只要她喊的价不够低，无良商家吴婶就能喊出惊天动地的低价。
钱珏儿缓缓睁眼，果然，那妇人一听“十文”二字，兴冲冲就领着丫鬟跑往隔壁。
她颓丧地倒坐在木凳上，街市上的喧闹繁华仿佛与她毫不相干。
师傅同她说过玉雕最大难关：同质饱和争市，难以创新。
“新，哪来的新啊……”小商贩钱珏儿仰天长叹。
钱莺冲去和隔壁摊子对骂，气鼓鼓地回来，“姐，要不咱别卖这玉石了，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勾搭那帮你的官爷，那日你被差役送回来，爹问了，他是知州大人的宠官，姓幕，叫僚，幕僚，真好听，......”
钱珏儿虽精疲力尽，但还是抽空教育她妹妹道：“人贵自强。本来就是匠户，更不可做这种自降身份之事。”
钱莺好心当成驴肝肺，立生不满：“是是是，你清高，你不求恩人，如今家里的好玉石都快被你雕完了，也没见你雕出什么花来。你没听吴婶怎么骂你？说你把她家姑娘捞玉活计赶没了！还有，方才那簪子，我已经帮你五文钱卖了！”
钱珏儿垂首叹气，三观不同，无力争执。
秋雷声作，打断了她思考挣钱的心。
钱家两女急忙整理摊位，将玉饰玉器麻利地塞进了木匣子，一人背上一个，共撑着伞往城外赶路。
“要下雨了！快收摊了！”
“收摊了，收摊了，今日是一个子都没挣着！”
“诶，今日赚最多的就是那卖仿画的李氏，听闻一天下来卖出上百张画。一张画五十文，一百张，那可是五千文！”
钱家两位小村姑闻言，瞪大眼对视：五千文？？？
钱珏儿自惭形秽，背着的小木匣仿佛装满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她恍然看向小妹，见她瘦骨嶙峋，一边肩膀营养不良似地歪着，渐生了斗志。
“这位小郎，请问您方才说的卖画的，他家摊位在何处？”钱珏儿紧牵着妹妹，和街道旁嚼口舌的几个小贩凑上。
一个小贩瘪着嘴往那不远处努道：“喏，就在那巷子尽头，背着个背篓的。怎么？你也想买画啊？”
钱珏儿闻言，遥遥地看了眼那背篓所在，眼看快要消失了，拉上小妹直直踩水追去：“李公子！等等！”
后头的声音还不止休：“不就是画了个咱们县里的鸟舞图，与其看画，我还不如去两条街外的永春巷看鸟舞戏呢！今日不都听说还在演着呢么！”
*
“看完了？”
虽然那卖仿画的李书生只吝啬地给钱家姐妹俩瞥了眼那张画，但凭那一瞥——
便让姐妹俩往永春巷赶的路上有了话茬，对原画师赞不绝口。
“不过姐，你那技术雕点简单的还行，这个，肯定得先画个样，你又不会画，我们又买不起画，这怎么能行？而且画是画，玉是玉，玉哪能弄得这么精致？”
钱莺这倒是说对了一半。
画之于玉，肯定是借鉴，她对自己治玉之能有信心。
但打样——
钱珏儿陷入沉思。
该画名为“翡翠鸟舞战舞图”，里有乌天险关，又连点上百只持兵器的人鸟，诡谲神奇。但是不知是否是仿画的缘故，她看着那“人鸟”，总觉着怪。
她本就画工不好，这古代又无现代电子打样工具，且用的笔，还是毛笔！就算背下那画，自己估摸也画不出来。
钱珏儿领着妹妹心事重重地赶至永春巷的茶馆戏台子下，那里却早已人去楼空。
钱家姐妹俩只能认真听着茶馆小二解释“翡翠鸟舞”。
“你这都不知道？这是武仙龙村人自创的群舞，用竹片结翡翠鸟的骨架，再用鲜绿色棉线织骨架之衣，套在舞者头上，用来模仿翡翠鸟的姿态。”说着，那店小二朝眼前两位村姑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就是模仿鸟喝水啊，睡觉，还有，咳咳！”小二挠了挠头，不自在地将擦巾子往肩头一甩，笑道：“今日演的最后一场，来的人太多，就不同你二人扯谈了，我得好好收拾去。”
钱珏儿慌忙追上：“最后一场？意思是不再演了？”
小二上下扫了她一眼，嗤道：“你这村姑真是土！龙村人可是随意能请来的？那可是咱们县里的进士村！领舞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要不是知州大人下令，就咱们这小县城，他们还不一定来咧！”
钱莺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姐，问道：“姐，咳咳是什么意思？”
钱珏儿想起方才在那李书生背篓里隐隐瞥见的双鸟□□图，对她小妹比了个手势。
两名少女都红着脸沉默。
“姐，这巡演也看不到，仿画也没钱买，你怎么雕啊？况且，也不一定真能火，可别再把家里的石头浪费了。”钱莺先叹一口气。
越稀缺，越有竞争力。钱珏儿冲妹妹点点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回去打样之事。
夜里皎月扑窗，大黄假眯着眼，静静守着砣机旁的主人。
钱珏儿假了支勾线笔，凭着记忆给那只“翡翠人鸟”打好样，乘她爹和小妹都睡了，又偷偷进了她爹的工作房忙活。
这些古代工具她用着很不乘手，但是这段日子夜里琢磨多了，慢慢也悟到了其中巧妙。
可惜，她忙活到月西沉，只是对着桌面长叹出一口气，便将手中的青玉丢进了脏篓。刚丢进去，她又从里头拾起来，预备用解玉砂将青玉上头的痕迹磨去。
差太多了。
她根本不通国画，不会用这支小笔。
钱珏儿沉思着走到砖房沿的小木板床旁，打开了装玉饰的小匣子，开始清点这段时日雕好的玉饰。
她点了点，手头上共有二十五件玉饰，若特价折合下来能卖一百二十五文。
除却原石的价格七十五文要交给爹，还剩正好五十文。
拿这五十文，去买一副仿画——
可这二十五件玉饰，一天能卖出去吗？要是耽误上三五天，再加上她赶工的日子，可能县城这股翡翠鸟舞的风头都过了。
况且那是仿画，今天她也没细看，说不准仿得还有问题，可能她还得返工。
不确定因素太多，让她有些疲惫闭上眼。
阂目又暗自鼓劲；没事，先试试再说！大不了，她夜里不睡了，总之现在不用再捞玉，她有的是时间！
木门“吱呀”一声，扰乱了满屋子的寂静。
钱珏儿回头，竟然是她小妹，挤出一颗脑袋，亮晶晶的眼。
“姐。”钱莺对她比了个嘘，蹑手蹑脚将门合上。
“这么晚了，是不是我干这活吵醒你了？”钱珏儿神色间有些抱歉，边说着，坐上了小木板床，朝身边拍了拍，示意她小妹过来。
钱莺一屁股坐了上去，捏了她阿姐小臂一把道：“你夜夜都吵着我，我就睡旁屋，也就爹病了睡得深，不然他早抄扫把打你。”
她身旁的钱珏儿愈发愧疚，埋头盯着石地。
从她穿越过来，虽然在外头受了不少苦，但钱老爹一直都对她很好，家里头的玉石摊任她掺和。
这位小妹虽然常常嘴上不懂事，但其实小小年纪就开始顾家，平日里钱珏儿在干玉活，农活几乎都让钱莺一个人包揽……
“阿姐没用，没带你挣到钱。”钱珏儿思罢，将钱莺的手摸过来，抬头安抚她道：“你放心，等阿姐讲这些玉饰贱卖了，买下那张仿画——”
“买什么仿画！”钱莺猛地打断她：“一张仿画，凭什么让我姐把这些好玉饰都贱卖了？”
钱珏儿不解道：“你？你怎么突然？”
她小妹忽然体贴得惊人，温声细语地：“姐，我知道你不想贱卖争市。你的手艺比吴大爹的好多了，我还不知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可以看真画！”
真画？
昏夜里，玉雕师钱珏儿的眼瞪成铜铃。
一问，更是吓一跳。
“什么！？那幕僚画的？你怎么——”
她话声高得惊人，被她小妹一把捂住嘴。
钱珏儿“呜呜呜”地发不出声，慢慢冷静下来。
钱莺松开手，洋洋得意道：“我今夜里去找吴婶分辨，后来她要去捡菜，就差他儿子顶上。那小萝卜头便同我炫耀，说他几日前看了翡翠鸟舞。”
“他说他当时盯着一个哥哥画画，后来那男子将画的画送给他，他到处拿去炫耀，结果被那李书生低价买了去，发财啰！”
钱珏儿对这奇事惊叹不已，又疑惑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是那位幕僚？”
她小妹意味深长道：“那就要多亏你送出去那块玉了。说这幕僚右手执笔，左手不停地把玩那块玉。小萝卜头说本来是想讨那块玉，我一听描述，就知道是你雕那块......听说那官人病了，一直在县衙里住着未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