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抱着芙蓉,见再无追兵跟来,便在一间空院处停住,翻身坐在屋檐上。

    耳边虫鸣不断,夜风袭袭,细雨绵绵如烟,将燥热的空气凉下来。他听着芙蓉的抱怨,甚感有趣。

    从刚刚父亲的话细细推算,这门婚事非常重要

    --若是搅黄的话,领主和父亲以目前泛泛之交的关系说不定哪日便割袍断义?。

    她知道不妙,向不归道:

    ''你要什么报酬,我从宫里带给你罢,拉你进这趟浑水真是过意不去...''

    ''现在没想好,待想要再问你要也不迟。''不归回道:

    ''你既然不愿嫁人,不如出城,逃之夭夭,岂不美哉?''

    芙蓉深知父亲性子,明白他一切都以城为重,素来知大义而舍小节,大义灭亲对他来说都是可以为之,更别说只是配一段姻缘了。

    她见不归一脸的不以为然,心中忧愁更甚,只能道:

    ''不行的,瑶城国事多艰,背靠领主之地才能得以安稳发展。刚刚听了爹爹一通训斥,方然醒悟,也许我的确不该有私心。''

    不归看她这般苦恼,不屑道:''如果只是靠你一个城主女儿的联姻解决此事,那天下便再无争锋-嫁女儿谁不会?

    领主看重的不过是你爹的诚意与陪嫁的利益,再赚个名声上的好处。说白了随便找个官员之女嫁了也无妨。''

    ''难道那些官员之女便愿意了吗?也许她们有的人不想离开故土,有的肯定和我一样都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不归哼了一声便不再劝解。

    他对芙蓉道:

    ''反正你之前摇摆不定,出了个馊主意,倒也惹得我染上一身骚。我不管,你得对我的前程负责。''

    ''我知道啦,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报酬我一定尽力给你,不过你也不能太为难我。''

    芙蓉爽快地答允下来:

    ''现在爹爹在气头上,我们且离宫远点好避开他们。''

    ''随你,顺便我再领略一下瑶城风光。''

    不归像只野猫一样眯起了眼,欠伸了一下身子,懒懒道:

    ''你呢,就暂时归我所有了。''

    ''咦?''芙蓉突然听得这话,心头一动。

    又见他困乏模样

    --眼看不归将头靠在她肩上道:

    ''累了,借我当枕休息会儿。''

    原来是这样的归他所有?!

    芙蓉刚想反抗两下,结果他已经关闭上了眼皮,沉稳均匀的气息吹得她发丝往脸上骚扰,想抬手拨开,但不归压住了她一边身子,实在不便动作。

    于是她只好不动。

    月光泻到芙蓉脸上,雨也停了。

    底下花丛中冒出星星点点,朦胧的水汽腾上来,真像仙境一般。

    芙蓉看得沉醉,想叫起不归一同欣赏,见他已然睡去,只得作罢,不过转念一想:待下次雨夜叫他来看也是一样的。

    她规规矩矩地端坐,强迫自己不要想不开心的事。她现在是自由的,灵秀的,无拘无束的。

    花和灵魂一样,都是生机盎然的好看。才不要干瘪瘪地焉掉,枯萎。

    不归离她离得太近,他的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太近了。

    这样会让她误以为他们是很亲近的关系,芙蓉的脸又红了,她害臊起来-脑子里胡思乱想的。

    不归太潇洒了,他像风一样呼过来,擅自就把芙蓉推到他身边。

    如果自己离开了花托,随他一起飞舞呢?也许不久就会零落成泥,太逍遥。

    要是不归把她劫走,两人私奔逃掉。

    是不是就不用去嫁给一个卑鄙的肉食者?这样她也不用承担来自瑶城的期许了。

    芙蓉一惊,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喜欢上一个人,这样之后肯定会更痛苦。

    怎么可以这么想?

    芙蓉用另只手摩挲上自己的脸庞,一定是月光太动人,惹得自己突然移情于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芙蓉委屈得快哭了,她不愿发声,只微微抽泣。

    她不敢再在自己的幻想里梦游了。

    芙蓉于是抬手慢慢撑起不归的身体,想把他轻置于一边。

    结果刚托起他的脑袋打算分离开她的身体,不归就醒了。

    ''啊...''芙蓉轻叫出了声。

    ''干嘛?你的身子这么金贵,靠一会儿都不行?''

    不归嘲笑道:''罢了,肩膀硌得慌。''

    于是他自行躺在一边。

    ''...''

    芙蓉懒得辩解了,在裸露的夜空下睡觉,这倒是第一次。

    她的身体凝固在屋檐上,只得慢慢哼着记忆里母亲会安抚自己的童谣,闭着眼哄自己睡觉。

    第二日是朝阳将芙蓉叫起的,光撕开她的眼缝钻进去。

    芙蓉于是起来了,见不归还再睡,于是搡着他想把他叫起。

    不料他猛地压上来,睡眼惺忪,像是脑子没醒但是身体却先醒过来一样。

    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芙蓉刚想笑他敏感,却感到脖子上一热,呆了一下,刺痛感才传来-不归正用匕首抵着她脖颈。

    这是一报还一报-昨日父亲划伤了他于是今日来还给我来啦?

    芙蓉此时这么想到,血一滴一滴流到不归手上。

    不归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他马上收了刀。

    想开口,但停顿了下。

    似思虑,终于只说了两个字:

    ''抱歉。''

    ''我以为你是报复我来了。''

    芙蓉捂着脖子,心中竟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是...''不归说道一半又缄口不言。

    芙蓉也不打算再打听。

    她撕开衣裳,在脖子上缠绕两圈,站起身来,道:

    ''走罢,我带你参观参观瑶城!''

    不归默默起身,答应下来。

    瑶城临江而建,浩浩江水不竭,给瑶城送去了绿水青山与千里沃野。

    城中市集热闹非凡,枫树成林,红如火。

    阳光灿烂,更给这座城市增加了一份生机。

    溪流处有渔民撑船唱道:

    ''一流溪水一尾鱼,一座山谷一只鹬。

    渫云涧中不见影,霪雨林里偷相遇。''

    不归见芙蓉掩嘴窃笑,问她:

    ''他在唱什么?''

    芙蓉笑而不答:

    ''这曲子是不是什么好曲子。莫要追问啦!''

    见芙蓉羞红了脸,掩面不语,不归自己再一琢磨,便琢磨出些什么来了。

    食鱼乃结配也;鹬,知天将雨之鸟也。

    又是不见影又是偷偷相会云雨之事。

    傻子也能猜出来。

    不归皱眉道:

    ''这人也太不正点。光天化日之下唱这些混曲儿,也不觉耻。''

    芙蓉道:

    ''其实呢,它原来是讲的一个故事-以前溪边有一户人家,谷里也有一户人家,两户人家总不对付。

    原来祖上的小仇传下来也就成了大仇。

    偏生两家后生儿女看对了眼,但知道家中长辈不让,于是就趁着夜里渫云漫漫,多雨凄凄之时。两人沿着山涧到林里会面私奔去啦!''

    她笑着解释,不归却道:

    ''私奔后呢?他们既没有家中支持,又没有钱财田地。私奔到哪里为生呢?''

    芙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心中突地想起自己昨日思念的荒唐事。于是一下子沉下去-原来不管怎么走,前途依旧是不满与忧患。

    不归见前方一酒楼,里面莺歌燕舞,笑声嫣嫣,于是对芙蓉道:

    ''这楼甚是热闹,不如进去瞧瞧?''

    芙蓉点头说好,拉着他就往里头冲。

    楼上招牌题字:''花锦楼''。

    三字写得矫若惊龙,繁花簇拥,好不奢华。

    刚一进门,香粉气扑面而来,芳香袭人。

    花香混着酒香,芙蓉唇还未沾酒,竟飘飘然地有些醉了。

    不归踏步走进,转身入座,手扬起,一锭银子便稳稳地落在准备前来伺候的小二手上。

    小二一怔,随即笑开了花。

    谄媚地凑上来,问了道:

    ''爷,您想吃点啥?''

    芙蓉刚要开口,不归抬手止住了她,道:

    ''你先报报菜名,我们来挑。''

    ''瞧您说的,您点的出啥,我们就做啥。这外头还没有我们'花锦楼'做不出的东西来呢!''

    ''好啊,那来些下酒菜-我先点些,来几只桂熏鹌鹑、双椒炒兔丝、爆牛筋、卤鸭舌、要四尾鲈鱼制成鱼肉脯、烩三鲜。

    想来这时候的螃蟹也不肥,罢了罢了。再来个女儿红焖猪蹄、玉笋鸽子汤便成了。''

    那小二见这仗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还掐着手算价钱:

    ''这位爷...''

    不归打断他,回头向芙蓉道:

    ''还要吃什么,你说罢。''

    小二连转身向芙蓉陪笑:

    ''姑奶奶请讲。''

    芙蓉笑眯眯道:

    ''这些也差不多了,我就要些蜜饯糕点罢。

    嗯,两碗酒酿圆子、一叠枣泥糖酥、藕粉百花糕、糖霜玫瑰饼、佛手杏仁露。

    再来些荔枝樱桃金桔等时令鲜果。

    我喝不了太烈的酒,就上盏玛瑙葡萄酿吧。''

    ''啊...啊!是!''

    小二听得那是目瞪口呆,等他们说完,细心算了算,道:

    ''两位,这价格可不便宜啊...''

    不归皱了皱眉,冷冷道:

    ''你还怕我吃白食么?''

    店小二马上圆滑道:

    ''不敢不敢,小人这就马上准备。''

    芙蓉托着脑袋,一双明眸看着不归,浅笑道:

    ''不怕大爷吃白食,只怕大爷是白吃。''

    不归愣了愣,随即发觉芙蓉在拿他打趣,道:

    ''好啊!你笑我是白痴?''

    芙蓉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不归大侠要是没钱会钞可不是白吃么?''

    不归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芙蓉给的簪子-金簪在阳光下闪着光,簪子雕刻成芙蓉花的模样。

    中间嵌着指甲盖大的圆珠,珠上晕着温润的光。花叶处镶着几块碧油油的绿玉。

    不归细细打量道:

    ''没钱就把这个抵了呗。''

    芙蓉柳眉微蹙,低声道:''不可以。''

    不归讶然:

    ''这不是你给我的报酬么?我还不能动了?''

    芙蓉昂首撇嘴:

    ''你昨儿才说这是信物,可不能当了它!''

    不归缓缓摇头,装作踌躇,似十分为难道:

    ''你怕是完不成我的心愿啦!''

    芙蓉急道:

    ''我肯定可以的!这簪子你就收好罢...''

    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事执拗得莫名其妙,自知理亏,声音也慢慢小下去。

    ''怎么?''不归坏心眼地笑道:

    ''我凭什么要收好你的簪子?''

    芙蓉一呆,不知如何启齿,便扭头望窗外故意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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