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轻启,寒风雾气。

    张琼莹裹紧身上的狐裘,走在街上。自将养母安葬后,她四处漂泊,为钱财做了些见血的勾当。

    很快,她觉得腻了。无论金钱,还是杀人。

    她每日对着镜中,那张定格青春的脸庞都觉万分恶心,就像个怪物,不会老、不会死。每天混在人世间,装作自己从未改变。

    她有何面目活在人间?是她害死了养父母,害死了幼弟。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事。

    她试着了结自己,曾攀越高峰,在山巅一跃而下;曾捆石沉海,承受窒息的昏芒,却都是徒劳。

    张琼莹失魂落魄地回到最初的家,在养母的坟前彻夜不眠,为她歌唱幼时她唱诵的童谣。

    唱到嗓音沙哑,唱到唇角干裂,唱到喉咙肿痛,再也发不出声响。

    她的泪也尽了,呆傻地抱着墓碑出神,冰凉的石碑早被捂热,口中不断呼出没有声响的阿妈。

    阿妈。

    阿妈……

    “阿妈!那有个怪人!”清脆的童音唤回张琼莹的思绪。

    她偏头去看,一个女孩拽着母亲的衣角,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母亲捂住女孩的嘴,怯生生地朝张琼莹点头致歉,忙拽着女孩子走了。

    张琼莹怔怔地看着母女逃开,扶住石碑僵着身体站了起来。

    她都差点忘了,有件事情还没清楚。

    她的母亲张瑕玉,究竟身在何处?

    当年张家大乱,她早受够了这群人和事,乘机摆脱那些令人喘不过气的秘密。

    她本想带着母亲一同离开,结果去到记忆悠久中的小院,却只见一具尸体。

    尸体腐烂发臭,成群的蛆虫在上啃食。张琼莹木着脸辨别这具尸体是谁,才发觉早记不清母亲的模样。

    从颈边的伤痕和地上的长刀,判断死者大致自刎。

    不确定尸体是张瑕玉,张琼莹宁信她还活着。可后来遇到的几个张家人,都证明尸体就是她母亲。

    张琼莹当然不信,采取些非正端手段也没能问清事实。她实在没有头绪,因此来到长沙。

    齐八爷却有本领,几句行话文邹邹的,张琼莹不提缘由,他也知她为何而来,虽未多言,却聊胜于无。

    她母亲出生就背负某种使命,所有人都要母亲承担,只有她生父不赞同,谋划带她母亲逃离张家,母亲因此爱上了他。

    父亲借职权掩护母亲逃走,之后同母亲暗自往来接济,直到母亲怀了她,父亲因不知名的事件,最终背叛她、希望她回去担负责任。

    两人因此决裂,母亲挺着肚子难以摆脱他们,只能尽量拖延着,最后在丛林雨中将她生下。

    恨她 ,身怀六甲行动不便。

    怨她,体内流淌叛徒的血。

    怜她,血脉相连何其无辜。

    不论如何,最终将她丢下。

    张瑕玉独自回到张家,那飘渺而沉重的使命,却再不由她来担了。像个笑话。

    齐铁嘴说她生父还活着,身上还担着某些张瑕玉的责任,出于愧疚也好,等一切结束,他会陪她母亲下去。

    张瑕玉早对他死心,在张琼莹去外族巡视而失踪的时间,以为她已离去,故再无牵挂,自我了结。

    某种意义来说,她和母亲是很相像的。

    养父则早在她回张家那年就被杀害,养母那时外出牧羊、逃过一劫,之后苟延残喘地活着,直至死于她手。

    泪水淌在脸上,被风一吹冷得发疼,张琼莹伸手抹去。

    二月红从梨园回府,正瞧见这一幕,细雪漫飞银装素裹,单薄的狐裘也是雪色,紧紧包裹着位容貌清丽的姑娘。

    见到她时会想到府中管家照料很好的海棠花,莹白的肌肤被冷风吹的发红,小巧挺立的鼻子与骨节明晰的手指,都染成了粉红。

    怎么这样冷的天,还穿的这样单薄?

    他静立于路旁,注视着海棠花儿被寒风裹挟着,由远到近地吹来,来到他身前。

    二月红俯身行礼,不想此举惊扰了魂不守舍的姑娘,她抬起头来,那双墨条般浓重色彩的眸子漆亮盈澈、望不见底。

    他心中一惊,从容俊雅的笑容却缓缓流露。

    张琼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也惊诧莫名,眼前俊朗到扎眼的男人,身材挺拔修长,举手投足都有受过教育的韵味在里头,能让人一眼便痴醉其中。

    随着他的靠近而慌乱的心跳,随着他的笑容而发烫的耳垂,都使她本能的害怕。

    他站定在她身前两步远的地方,递她一个暖手炉。

    茶色的布套与他纤长好看的手指交映,让她想起曾经一次任务的钢琴家,那是个痴人,被她用琴弦勒断脖子前,还用染血的手在琴键上抚着,骨节明晰的手指按在黑白琴键上,红色的血不规则地顺着指缝下淌,滴在琴键上。

    有种怪异的美。

    二月红微笑着,眼睛很有神韵,让人不觉间溺毙其中,愿化作灰飞也高呼他的美,“我见姑娘衣着单薄,还是不要推辞,就且收下吧。”

    张琼莹愣了愣,伸手将那绣有竹叶的暖手炉接过,炉子并不烫手,却温热着她冰凉的掌心。

    她双手捧着手炉,感受指尖点点回温,感受着布套原有的体温,脸颊不知何时也热起来。她不敢再抬头看对方,不住用发红的手指抚摸着,竹叶绣工并不十分精美,瞧着与他的衣着不甚相配。

    许是见她望着竹叶出神,二月红笑着解释道:“这是拙荆绣的。”

    他的声音也很是好听,似鸣琴弦、清亮透彻,比越婆子那会歌唱的匣子动人百倍。

    只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大门里走出个身材清瘦的女人,端庄平和地站在门口,柔声唤道:“二爷,这样冷的天,快些进屋来吧。”

    二月红回过身,便见夫人仅着旗袍就出门,忙快步上前去迎,“你也知天冷,怎的还外出走动?”

    她柔柔一笑,缓缓道:“我见你迟迟不归,才过来迎你。”

    “这么说倒是我让丫头担心了。”二爷笑着,向夫人解释缘何迟些,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为她捂暖。

    张琼莹仰望着台阶之上,二月红站在他夫人身侧为她遮挡落雪,眼底的爱意快要溢出,万分珍视、爱护。

    掌心中还温热的手炉像坨雪球,好冷。冷的她快喘不过气,想点一把长久不灭的火种。

    夫人顺着视线与她四目相对,对张琼莹笑的温柔,建议道:“这雪约莫要下一阵子呢,姑娘不防进府小坐?待风雪过后再走也不迟。”

    张琼莹哑然,整个人像被木桩子钉刻原地,原笔直的脊背似因愧疚压弯。她这才恍惚明朗越婆子醉酒后的那些情爱,那些她年轻的风流往事为何物。

    目光对上他转来的还有探究的视线,她没再多言,将掌心再难捂热的暖炉搁在雪地上,转身投入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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