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急于买药,进了别人家院子里,即便不认路也健步如飞地朝深处走去。

    “嗳!你慢些。”香儿饿久了,有气无力地喊道,“错了,在那头!”

    两人路过花厅一侧,心急如焚的昭儿到底还知礼数,远远朝花厅里的身影行了个礼。

    李大见之,心中感慨万千。瞧,旁人府上的孩子多么懂事,哪像那顽劣的香某人,唉。

    “你叹什么气?”一旁的主人还满脸好奇地问他。

    李大的心,就像是后背里衣上的冷汗,拔凉拔凉的有苦难言。

    那香儿有今朝之顽劣,不得不说也是小爷纵容的,怪不得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有些狠了,李大转而又想到,方才也是他着急,乱了方寸,其实小爷秉性不坏,也尚且年幼,只需他日后谆谆善诱,小爷定能……

    ——小爷人呢?!

    沉思中的李大抬头一瞧,花厅里早已没了熟悉的身影,只剩他还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仿佛遭到众人的遗弃。

    唯有戏台上对此早已熟能生巧,仍旧唱着独角戏。

    “小二在旁边一望。哈哈哈哈哈!嗳呦喂,我的妈妈,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个样子吃品哦。酒壶底朝天,牛肉动把抓,鸡蛋甩开流星……一刻儿功夫,一壶酒没有了!”

    此时香儿正带人回到厨房,厨房内外有不少人,都是午歇完过来才见到满地凌乱的奇观,无比咋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七嘴八舌。

    “你们方才听见了吗?好大的风声!”

    这大风,古时称之为“飓风”,如今逐渐叫“台风”了。往日里仅夏秋多恶风,坏屋折树,吹屋瓦如碟,今岁怎入冬了还那么大的风?

    “定是台风,瞧那满地的石子,我在梦里都听见响声了。”

    凡飓必夹雨。另一人一拍大腿:“我晒的酱鸭还没收进屋呢!”

    “年景如此,恐怕今年不好过冬了。”

    “客大娘呢?这地可得赶紧叫她扫了。”

    “你为何不扫?”

    “她为何还没来?”

    “你扫了便是。”

    “为何不是你扫?”

    “你不扫也轮不到我扫。”

    “你扫一回又如何了?”

    “你凭什么使唤我扫?”

    “你为何非要我扫?”

    “是你想使唤人扫吧?”

    “你不扫?那我也不扫了。”

    ……

    昭儿哪见过这么乱的厨房。他们国公府的下人平日里做菜皆井井有条,面面俱到,哪会如此一窝蜂地聚在一起,赶集似的,厨房里外仿佛被洗劫一空,乱糟糟一片。

    一心求药的昭儿茫然问向一旁的香儿:“药呢?”

    香儿比他还茫然呢。是啊,药呢?

    他装药的箱子不翼而飞了!

    昭儿转而看向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郑李黄。

    郑李黄难得比香儿能说会道了半分,他的话如同冬日里的台风,不留一丝情面地揭穿了两个小厮的忧心:“想必是被那人捡走了。”

    昭儿:“谁人?”

    他又缓缓看向其他人,后者正仍热火朝天地谈论这那台风如何如何。

    隔壁这户的厨房,已经杂乱无章到连财物失窃都无足轻重了吗?

    这时香儿也哀嚎一声,扼腕长叹又大为可惜,不敢置信又甚是恼怒道:“嗳呀!她怎还偷我的药?”

    昭儿闻言脸色一变,问他二人:“‘他’是何人?”

    香儿气道:“一个老妖婆!”

    郑李黄亦是一句话说不明白:“说来话长……”

    昭儿哪还有功夫听他们娓娓道来,他急得拉住团团转的香儿,质问道:“你方才答应将药卖我,为何食言!”

    香儿也急了:“我哪食言了?我还想食饭呢!”

    厨房做工的几个下人叽叽喳喳地畅聊一番后,这才听说了雇主的贴身小厮竟还饿着肚子。

    嗳呦,这可还了得。众人顿时踊跃争先,都愿意为香儿烧几道小菜。然而他们有心无力。眼下这厨房里里外外都让那台风卷得满地残骸,哪里还有即刻生火烧饭的条件。

    而且说起生火,“嗳,客大娘怎还未过来?”

    “许是睡过头了吧?”

    “我就说客大娘年纪大了,哪里勤快了。”

    “她许是回家收衣裳了。”

    “也是,方才那台风甚大,这天儿要落雨了。”

    “你不仅不如她手脚勤快,你的脑袋也不如她勤快。”

    “你勤快你倒是去扫那堆石子呐!”

    “我说我勤快了吗?”

    “你不勤快还敢说我不勤快?”

    “你都说旁人不勤快了,你倒是勤快一个?”

    “说到底便是你不如客大娘勤快。”

    ……

    饿得饥肠雷鸣的香儿:“啊!”

    忽地,他跑到两人跟前,有苦难言道:“正是!客大娘真勤快!她真是勤快煞,怎会有如此勤快的人!”

    不久前,哪怕郑李黄打不过那客大娘时,香儿都未曾杞人忧天对其犯怵过,直到此时得知客大娘竟然偷走了他的箱子,他才心中满是不甘,又甚是委屈。

    厨房的人以为他饿疯了,纷纷上前关心:“这可如何是好?”

    “我那还有半块糕。”

    “你那糕怎好意思拿出手?”

    “我的糕拿不出手,难道你有拿的出手的糕?”

    “我有没有你管得着吗?我至少不会拿出拿不出手的吃食来。”

    “你自己拿不出手还对旁人挑三拣四?”

    “你方才不也对旁人挑三拣四了?”

    “我是否挑三拣四了还轮不到你来说?”

    “你今儿与我有仇呢?”

    “你少给我挖坑,你不就是不肯扫那满地的石子吗?”

    “这话说得,你想扫便扫。”

    “你扫你的,与我何干。我说我的,与你何干。”

    ……

    昭儿瞠目结舌地看向郑李黄。此情此景,显得昔日这莽夫才是唯一沉稳可靠之人。

    然而,郑李黄只擅长打架,不擅长劝架。

    说起来这事还得怪李大……

    李大先前挑人,并非如镇上人好奇那般,好似心中有一杆慧眼如炬的称。实则他除了拣了看起来勤快的,他还有意留了不少能说会道之人。

    因为他怕小爷搬来此处难免寂寞,便想着若是雇来的下人平日里能为小爷逗乐解闷,倒也是一举两得。

    小镇偏僻,李大也从未打算对这些个短工多加苛责,往日里众人办完自己手头差事后一直都如此散漫惯了,也未曾闹出过什么大事。

    李大急匆匆赶到厨房寻主,见乱成一团的众人也来不及调度,先直奔郑李黄跟前。

    刚乖巧了没一阵子的香儿正闹着要郑李黄陪他。

    李大急着想要拉走郑李黄。

    小爷又跑到哪里去了,他得叫郑李黄帮忙赶紧找人。

    郑李黄被两人一左一右拉着,心里还是偏向了李大。他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兵器呢。

    “不要,”昭儿蛮横起来,“李大你不饿吗?我要老郑陪我去隔壁!”

    这小子厚颜无耻到打算去隔壁蹭吃蹭喝了。

    这事李大先不同他一般见识,他气笑道:“你要去便去,为何还拉着他不放?”

    香儿:“我一人去多么寂寞,李大,我们一同前去吧!”

    昭儿已转身离去,他心灰意冷得连周遭的聒噪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香儿紧跟了上去,他一脸狡黠的小心思,口气也亲热起来,说得又好生可怜似的:“我能随你回府讨口饭吃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可不愿饿着自己。比起昭儿,这总角小厮更为圆滑,就算眼下药都丢了,他也只想先填饱肚子再说。

    李大急着寻主人,一跺脚也无瑕顾及这小子了。

    相挨着的两家宅院,东边闹哄哄一团乱麻,西边处了繁忙的厨房之外皆井然有序,安安静静。

    原是林姑娘养病,如今琏二爷也病了,众人哪敢大声喧哗,都压低着步子生怕多加打搅。

    昭儿无功而返,一路心中悲切,一时也没留意带进来一个“跟屁虫”。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也曾担心隔壁这总角小厮若是上蹿下跳地惊着二爷和林姑娘怎办。

    谁知这厮竟然还有两幅面孔!

    前脚还同李大无理取闹似的喊饿,等进了林姑娘院子里后,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嘴上不嚎了,还会跪下来请安。

    “小的是隔壁府的香儿,给姑娘请安。”

    林黛玉见他匍匐似的行大礼,也面色微诧:“快起来。”

    不就是讨碗饭吃吗,何必行此大礼。往日也就逢年过节的人才向长辈如此行礼。

    况且来者是客,贾家怎会亏待。

    林黛玉先是问昭儿:“药怎丢了?”

    昭儿据实上报,指着还趴在地上的罪魁祸首:“他说有人捡走了。”

    “捡走了?”连紫鹃等听了都疑惑不解。

    那药如此贵重,他们怎不存放妥帖?怎还不翼而飞了?

    还有这人,怎还趴在地上不抬头?紫鹃上前几步,对门外之人提醒道:“姑娘叫你起来,你抬起头来说。”

    可这总角小厮却分外乖巧地回道:“小的不敢打搅姑娘养病。今儿有姑娘赐吃食,小的乃是三生有幸,荣幸之至,此生无憾了,怎还敢耽搁姑娘歇息。小的这便去厨房领饭,多谢姑娘一饭之恩!”

    他都这么说了,紫鹃便叫人带他去厨房。

    等人走了后,雪雁好奇地问道:“隔壁怎连饭都吃不上了?”

    不都说隔壁府亦是出手阔绰的富庶人家吗?怎才没几日,就穷得揭不开锅了?

    这事听了,难免会以为是那些药价太贵……

    正当她们不解时,唯一能回得上话的昭儿麻木地转述道:“说是台风过境,厨房吹毁了。”

    紫鹃咂舌:“台风?”

    这大冬日的哪来的台风?为何只隔壁的厨房刮毁了?方才她们怎未瞧见外头刮大风了?

    雪雁正想追问,却见紫鹃朝她摇摇头。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眼下她们自然也不会深究昭儿所言,毕竟他买不着药正神色落寞忧心忡忡着,哪还有心思在意隔壁的厨房。

    林黛玉同昭儿说道:“你也别急,我们再想想法子。你先回琏二表哥那去。”

    屋外的昭儿应下,抹了把泪转身回去了。

    不一会,林黛玉让紫鹃去外头再打听打听药的事,又让雪雁去了厨房。

    香儿正在厨娘那领了一碗喷香的米饭,盖上好几勺的肉菜,甫一转身,就瞧见一个小丫头朝他而来。

    香儿连忙一头埋进了碗里,好似怕人反悔似的。

    雪雁是过来传话于他。

    她虽不知何意,但姑娘怎么叫她说的,她便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眼前这个隔壁来的小厮:“我们姑娘问,你家姑娘可有饿着?若是还未进食,不如你稍后再拎一食盒回去。”

    正在扒饭的香儿筷子一顿。

    姑娘?

    大虫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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