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州城内随着北胡使团的到来气氛逐渐变得微妙,成王和萧皇后站在大殿前迎使团入宫,这是二十年来,帝后二人第一次在文武百官前夸赞了这个小儿子。

    沈锦书入宫前换了华服,以北胡之礼向南湘帝后致意,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贺怀川的位置难得被排在了靠前的位子,和太子隔了两个座位,中间是五皇子和七皇子。

    此次嫁去北胡的公主是从皇室宗亲里挑出的女子,封了公主,赏赐了金银珠宝。

    “前线捷报不断,幸得陛下英明,护佑我大湘!”有臣子起身抬酒遥祝,成王甚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六皇子出使有功,封为明远侯,使团千里迢迢来大湘,公主与六皇子的婚期就定在五日后,诸位就等参与了婚礼后再离开吧。”

    “谢父皇隆恩!”

    次日沈锦书便被接进了宫,学习南湘礼仪文化,嫁妆送到了明远侯府,这也算是贺怀川开府以来,整座府邸最值钱的时候了。

    借着婚约,贺怀川请旨进宫给成王和萧皇后请安。

    贺怀川跪在御书房有一炷香的功夫了,成王一直在批阅奏折,这些年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太子行事不够稳妥,大小事宜总是要靠祁家把关,一旦祁家狼子野心,太子登基后就是任人操控的傀儡。

    “朕这些年,对你关心少了些,如今只能在姻亲上弥补,你不会怪朕吧。”燃着的龙涎香弥漫在密闭的空间里,闻言贺怀川的头垂得更低了些“父皇日理万机,儿臣都明白。”

    成王合上最后一封奏折,起身走过去扶起了他“既然娶了公主,日后行事更要妥帖,朕记得你行冠礼后一直没有上过朝,成婚后,你便上朝听政吧。”

    “儿臣多谢父皇!”

    “去瞧瞧你母后吧,算起来你们也不少日子没见了。”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日头正盛,光影透过廊檐洒下来,贺怀川抬头望着天,心中只觉嘲讽,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成王的贴身太监孙公公“侯爷将要大婚,老奴恭祝侯爷百年好合。”

    贺怀川转身拱手“多谢孙公公,日后还要靠孙公公多在父皇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侯爷这是哪里的话,刚刚陛下口谕,侯爷以后进宫请安便不用请旨了。”

    “替我谢过父皇,时辰不早,我先去母后那边了。”

    孙公公站在原地目送着贺怀川离去的身影,自古皇家儿子难做,平白给人当了梯子。

    凤仪宫离的远,贺怀川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萧皇后身边的侍女进去通传,随后就请了他进去。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要成婚的人了,本宫让人送了些东西去你府上。”萧皇后坐在那,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使是最素雅的妆造也掩不住她的韵味。

    贺怀川站起身,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看向萧皇后的眼神里有多渴求一份关爱,但这份渴求甚至都没来得及燃起,就被萧皇后的下一句话彻底浇灭“以后上了朝,离太子远些。”

    实在讽刺“母后多日未见儿臣,要交代儿臣的只有这些吗?”

    “太子是你兄长,凡事不要与他作对。”

    “母后难道真的不知道儿臣这些年的处境吗?”贺怀川的拳头松了又握住,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出来,母子二人好不容易对上的视线终于冷了透顶。

    萧皇后别开头,起身回了后殿“本宫乏了,你若无事,就早些出宫吧。”

    他去北胡数月,一句关切都不曾有过,贺怀川握紧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离开凤仪宫时,他回头看了眼那块牌匾,幼时被送去乳母身边养着,年少时被安排在整座皇城里最偏僻的殿里,除了逢年过节,盛大宴席,他连见自己父母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可太子不同,成王亲自教养,萧皇后日日关切,十岁入御书房听政,十三岁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只差了三岁,一母同胞。

    罢了,最后一次。

    他扭过头,转身大步离开。

    沈锦书在宫里住的是舜华殿,离凤仪宫不远,贺怀川经过时,沈锦书正好在前院摆弄花草,看他一副阴沉的模样便出声叫住了他“六殿下,多日未见。”

    “公主雅兴。”他走到沈锦书旁边蹲下,顺手捡了个铲子替土里的花清草。

    “苦中作乐罢了,殿下不开心?”

    “很明显吗?”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可你躲不过我的眼睛。”

    “一些陈年往事。”

    “因为皇后吗?”

    贺怀川有些惊讶,来了兴致“公主还会卜算?”

    “你来的方向,只有凤仪宫,不是皇后,应该也没什么人能让你这样了。”沈锦书将铲子插进土里,从旁边的木桶里舀了一瓢水洒下去。

    “短短几日你已经摸清宫里的方向了?公主还真是能力出众啊。”

    “不是啊,我来的时候,你们宫里的嬷嬷告诉我的。”沈锦书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侧头看了他一眼“你的计划里,包括皇后吗?”

    贺怀川拔草的动作一顿,明知故问“包括皇后什么?”

    沈锦书起身,来了南湘后她那些在北胡的衣裳都收了起来,现在穿的都是南湘女子的服饰,和北胡彰显女子飒爽的风格不同,南湘的襦裙更凸显女性柔美的一面,此刻她逆光而站,贺怀川抬头望她,恰似天上神仙降临人间。

    “我带来的乳茶还剩一些,不如今日和殿下一起喝完吧。”

    紫菱见二人进了暖阁便将其他人带了出去,沈锦书取来一个水壶,往小火炉里加了几块炭,乳茶的浓香很快洋溢整间屋子。

    贺怀川上下打量了殿里的装饰,忽的想起这几日府里的金碧辉煌,忍不住打趣“拖公主的福,原先别人来我府上还能夸句清贫,可怜一下我的处境,现在御史台不参我一本骄奢淫逸已是开恩了。”

    “那你可得适应适应了,若是让你见到我的公主府,别说御史台,连你也要参我一本,判我个斩立决恐怕都不能泄愤。”

    她又翻出来两个杯子,款式新奇,看着像是西域的物件儿“你有福了,这可是西域进贡的物件儿,昨日我清点行囊,发现连这个都给我装来了。”

    “公主这幅模样,倒是从未见过。”在北胡时贺怀川见到的沈锦书是高高在上,权衡利弊,手段狠辣,现下插科打诨的样子实在稀奇。

    沈锦书毫不在意,替他倒了杯茶“难得的空闲,为何要把自己绷的那么紧,成婚之后再谋算也不迟。”

    天空忽的下起了雪,她起身关上窗户。

    “话说回来,你与太子的仇怨有多深?”

    “比公主想的还要深。”

    “和皇帝呢?”

    “他是君王我是臣子,怎敢说仇怨,只论忠诚与否。”

    “那你忠诚吗?”

    “也许吧。”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沈锦书笑的玩味。

    贺怀川喝了口茶,别过头错开了她的笑意“公主这话便是有失偏颇,人是会变的。”

    “那皇后呢?”

    此话一出,贺怀川停顿了很长时间,比起刚刚提到的两人,他显然是矛盾的。

    沈锦书从未进门时就看出了他的奇怪之处,刚刚在花池旁躲闪的明知故问,现在的犹豫不决“其实你刚才,不是不开心,是失望。”

    其实萧皇后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冷冰冰的。

    早些年虽然不常见面,但每逢家宴,贺怀川就央求身边的老嬷嬷带他去萧皇后回宫的路上等着,那时萧皇后还并不是避而不见,尽管不如和太子那样亲近,每每见到贺怀川时还是会将他带回宫去看看书籍字画。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太子被立为太子,身边的老嬷嬷也死了的时候。

    如果人从来没有得到过爱,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报复身边所有人,可贺怀川明明得到过,即使不多,也足以让他的良心难安。

    “公主大概不会懂,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天色渐暗,宫门快要落锁,贺怀川起身朝门外走去“那就等成婚那日再见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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