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朔，放我下来吧……”
这不知是岁鸳路上第多少次这样要求晋朔。
原因无它，小姑娘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有十六了，为了更专业地从事暗杀这项体力活动，体量不轻，背得久了晋朔肯定会累的。
晋朔总是微笑着回答：“无妨。”然后收紧抱着她两腿的手臂，把她往上颠了颠。
渐渐的，岁鸳也就不说了。
因为她发现晋朔真的不累。
背着她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夜路，这人脚步仍然稳健，手上的力道没有减弱分毫。岁鸳就趴在他背上，自然能感知到他的气息——一如既往，平和无波。
这完全超出了岁鸢对人的认知。可活生生的证据就在眼前，她只好化震惊为敬佩，晋朔在她心中的形象无限高大，俨然成了巨人。
大抵是晋朔的脚步太平稳，岁鸢还有心思犯困，转念一想，晋朔饿着肚子还睡不成觉，她还是不要自己享受了。
她眯着眼睛挤了点问题：“晋朔，你说自己年纪很大，真的么？”
晋朔暗道不好，这种事不好讲实话，可说谎也容易被揭穿。他反问：“你多大了？”
“十六，”岁鸢意识相当涣散，没揪着追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这倒是可以回答，晋朔示意她看前方：“等我们出了这一带，下了山，山脚有个驿站，我们在那儿歇息，再想办法往西。”
“听起来要很久。你饿不饿？饭团我一个都没吃呢。”
“我没事，明天正午约莫就能到，路上休息几次就成。是不是困了？睡吧。”
晋朔的嗓音一直很温和，没有一点攻击性，可他明明那么厉害。岁鸢顶着蓬蓬的脑袋埋在他肩膀，感慨这就是大侠啊。恍惚间，她觉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她和晋朔真的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似的。
怕她无聊似的，晋朔絮絮叨叨开始念：“你看见东边的天空没？那颗很亮的是织女星。要找找牛郎星么？”
岁鸢都快睡着了也没忘记回：“不要。牛郎是不要脸皮的登徒子。”
晋朔：“……小姑娘还挺有主见。那你给它换个名字吧。”
晋朔和岁鸢就星星该叫“竖子”还是“猢狲”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后敲定他们以后都叫它“璇珠”，就当是织女镶在衣服上的一颗宝珠。
——很有主见的岁鸢在睡着前的最后一秒，总算发现星星是无罪的。
岁鸢疑心晋朔到底在食物还是水里掺了什么奇怪东西，自己一是睡得死沉，二是好得奇快。等到晋朔带她到了驿站，自己已经能下地慢慢走路了。
晋朔去跟驿站的老板说事，岁鸢在亭子里喝茶，这间驿站的客人很多，不愧是汝南附近。来来往往的旅客脚步匆匆，年轻些的妇人不少都打量了岁鸢几眼。
岁鸢有点忐忑，她应该洗过脸了啊？
直到来了一对打算在这儿旅店歇一晚的年轻夫妻，岁鸢瞅着年轻漂亮的夫人带着自己的侍女过来，她怀着身孕，看岁鸢的表情很是爱怜。
“小妹，那是你兄长么？”
岁鸢刚想说“那是我爷爷”，所幸及时咽回了胡说八道，只是点点头。
女子还当她是腼腆，在她对面坐下。岁鸢赶紧给她倒水，对方温柔地说：“想来你兄长年轻，赶路着急了些，顾不上你。小莺，你给这个妹妹梳梳头吧。”
岁鸢：“！”
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多人看她！她顶着鸟窝头走了多久了？晋朔自己倒是梳着妥帖的马尾，她看起来像个舒坦过头的野人！
岁鸢脸蹭地烧了起来，向女子和小莺道了谢。梳好发髻的功夫，晋朔牵着马车一样的玩意儿走过来。女子轻轻“啊”一声，微笑道：“看来妹妹家境不错，那我便不多担心了。”
岁鸢一跳：“是翎骑！”
那牵引着后面马车的“马”通身黑色，鬃毛却是银白色，但并不给人诡异之感，反而是柔顺油亮的皮毛和轻盈的动作让人心生亲近之意，比马匹还大了一半，脖颈和四条腿都十分细长。
晋朔冲女子微微点头，笑着问岁鸢：“以前见过？”
岁鸢把脸贴近，翎骑温顺地埋头来蹭她的鬓发。岁鸢很是惊叹：“书上见过。翎骑不是受了‘坤脉’影响繁衍出来的生物，只在两国分界线这一带活动么？我听说天隙阁只允许极少的驿站用翎骑来当运输工具呢。”
晋朔叹气：“是呀，所以我们运气不错，汝南这边也算交通要塞了，咱们干脆直接去雍州那边的驿站，有了翎骑不足一天就能到——就是废了些钱。”
岁鸢郑重地说：“钱总有花完的那天，咱们后头再挣呗。”——翎骑拉的车可不是随时都能体验的。
晋朔对这种活在当下的态度表示赞许，买好吃食拉着她上车，没打点车夫。
岁鸢瞧见了，暗自奇怪：不用给车夫塞点钱么？
车平稳异常，翎骑走在山间也如履平地。岁鸢又窸窸窣窣地打开纸袋拿吃食，给晋朔递了一块饼，晋朔边咬边和车夫闲聊。
“师傅做这行多久了？”
“嗐，没多久，”车夫没回头，“一大家子人要养，能得这份差事也真是不容易。公子带妹妹出行么？兴致真是不错，从汝南大老远的往雍州去。”
晋朔笑着应声：“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老家没什么人，留她一个人在家总是不放心。”
自百年前坤脉被发现，新的能源给南北两个国度带来了全新的机遇。随着天隙阁和民间各种势力兴起，本朝民风开化，女子也多有走出闺阁经商、乃至参加科举的，律法也从不禁止，与百年前全然不同。
岁鸢往前凑，嘴里还塞着馅饼儿，好奇道：“叔，你去过雍州吗？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没那个福气闲逛呦，”车夫拉着缰绳，“干这营生，来回都得手脚利索些。”
岁鸢还要再往前，面前却出现了一只手臂。
晋朔看着她，嘴里没停：“挣门生计也不容易。雍州附近有不少村子，我还打算让师傅在进城前放我们下来呢。”
岁鸳眨眼示意，你拦我干什么？
车夫听到后半句话肩膀绷紧。岁鸳往车厢里面缩，眼角视线寒光一闪——车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短剑，朝岁鸳直直扔来！
岁鸳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点评：“手法不错。”她剑都没了，正打算徒手捉锋刃，晋朔抬手直接将剑打落，飞进了路边的树丛。
电光火石间，晋朔摁住车夫，把他往车厢里猛地一拉！翎骑受了惊，发出“嘶嘶——”的啼鸣，晋朔正打算问话，手里的人双目一红，晋朔眼神一变，立刻将人丢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男人落地的地方燃起熊熊火焰，灰烬混着热浪冲天而起。
岁鸳：“晋朔，还有人埋伏！”
晋朔拉着缰绳，回头看向岁鸳：“坐稳了！”
翎骑不知为何似乎会了晋朔的意，使出十二分的力，风灌进车厢，岁鸳被吹得脸疼，看见后面追着的人穿着灰白色外袍，全都带着斗笠。
乍看之下，和晋朔救她那晚的打扮倒有几分相似。
不知对方是不是以为一定能击杀他们，埋伏的人马只有那一波。甩开之后翎骑也没有放慢速度，岁鸳回想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上车前你便觉察出车夫不对了。”所以才没额外给点差遣费。
晋朔叹口气：“总得先得到代步工具吧，不然在驿站就被拦下的话，我可没把握能跑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问题么？”
岁鸳沉默了一下，继而肯定道：“你也被人追着。”
晋朔“噗嗤”一声笑出来：“要不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哎呀，我杀追你的人倒是切豆腐一样，杀跟踪我的蝙蝠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岁鸳指指自己腰侧：“你也没把那天的人全杀光。不然就应该有空拿我的剑才对。”
晋朔无奈：“是，你挺聪明。不问点别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转过来看着岁鸳，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岁鸳心想，他眼睛颜色生得也很浅。
“没兴趣，你说过的，我们是都不想被问过去的人。有那功夫，你可以说说怎么让翎骑听你的话。”
“翎骑不会随便听人的话的。”
晋朔说话不清不楚，岁鸳倒觉得新鲜，加上昏迷，拢共也相处几日了，岁鸳越来越拿不准他到底想做什么。
岁鸳唤他：“晋朔。”
晋朔懒洋洋倚在车门：“嗯？”
“等我们到了雍州，还会有人追过来么？我们会不会要一直这么逃下去？”
“逃？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逃么，”晋朔干脆连缰绳都不拉，手里转着一柄匕首，“岁小鸢，你是为了‘逃’才离家出走，还是为了别的目的不得不逃？你小小年纪，被人追杀受重伤，还这么冷静，看来人生前十六年也没过过安生日子啊，可就算身不由己，现在不还是有了自己不愿说、不敢说的，为了自己而战的理由么。”
岁鸳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认真说：“晋朔，你说的没错，我没过过安生日子，所以并不畏惧被人追着。只是我现在有不想杀人的理由，我也想……我也想堂堂正正地生活。”
晋朔地神色不知怎的有些黯淡：“是啊，我也是。”
“你之前不会也是干杀人营生的吧？”
“那倒不是。不过想来我们都差不多，”晋朔这次否认得干脆，“我呢，有点想到乡下当教书先生。”
岁鸳嘴动得比脑子快：“天哪，你这副样子的人居然想当教书匠？”
晋朔：“……你什么意思？”
岁鸳赶忙拍拍自己的嘴，晋朔从鼻子“哼”一声，动作浮夸地进了车厢，倚着角落睡觉去了。
岁鸳打量着他沉静的眉眼，这个人到底多少岁，以前又做过什么，才会是这样的性格，有这样的手段呢？
刚刚追杀他们的那一拨人，换成岁鸳，她觉得自己大概能被烧焦四次吧，晋朔四两拨千斤地就把人全甩开了。
晋朔说得没错，她不是为了“逃离”而逃离，她才十六，离真正成为晋朔喊的“女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也许晋朔真的有做老师的资质，起码听他讲话岁鸳从不觉得无聊或者教条。他睡醒了就开始跟岁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及到身份的事，岁鸳扯几句冀州官场的八卦，晋朔跟她讲两国边境东部的风土人情。
露珠缀上绿叶，又从叶尖儿滴落。等他们到了一个小山村，晋朔跳下车，满意地说：“就这儿吧。”
想来应当是雍州地界了。清晨已经有不少村民出来务农，田间黄黄绿绿，凉风吹过，农民直起腰休息，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俩和翎骑，好奇地打量。
晋朔把翎骑的绳索取下来，额头贴上它们光滑的皮毛，黑色的高大动物蹭蹭他们，消失在了身后的林间。
岁鸳叫住正打算去找村民寒暄的晋朔：
“师父。”
晋朔的脚步猛地顿住。
“你说自己年纪比我大几轮，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岁鸳认真地说，“我也实在很好奇，你会怎样教你的学生。索性我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来的读书人，既然如此——”
“我来做你的第一个学生吧。”
这不知是岁鸳路上第多少次这样要求晋朔。
原因无它，小姑娘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有十六了，为了更专业地从事暗杀这项体力活动，体量不轻，背得久了晋朔肯定会累的。
晋朔总是微笑着回答：“无妨。”然后收紧抱着她两腿的手臂，把她往上颠了颠。
渐渐的，岁鸳也就不说了。
因为她发现晋朔真的不累。
背着她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夜路，这人脚步仍然稳健，手上的力道没有减弱分毫。岁鸳就趴在他背上，自然能感知到他的气息——一如既往，平和无波。
这完全超出了岁鸢对人的认知。可活生生的证据就在眼前，她只好化震惊为敬佩，晋朔在她心中的形象无限高大，俨然成了巨人。
大抵是晋朔的脚步太平稳，岁鸢还有心思犯困，转念一想，晋朔饿着肚子还睡不成觉，她还是不要自己享受了。
她眯着眼睛挤了点问题：“晋朔，你说自己年纪很大，真的么？”
晋朔暗道不好，这种事不好讲实话，可说谎也容易被揭穿。他反问：“你多大了？”
“十六，”岁鸢意识相当涣散，没揪着追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这倒是可以回答，晋朔示意她看前方：“等我们出了这一带，下了山，山脚有个驿站，我们在那儿歇息，再想办法往西。”
“听起来要很久。你饿不饿？饭团我一个都没吃呢。”
“我没事，明天正午约莫就能到，路上休息几次就成。是不是困了？睡吧。”
晋朔的嗓音一直很温和，没有一点攻击性，可他明明那么厉害。岁鸢顶着蓬蓬的脑袋埋在他肩膀，感慨这就是大侠啊。恍惚间，她觉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她和晋朔真的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似的。
怕她无聊似的，晋朔絮絮叨叨开始念：“你看见东边的天空没？那颗很亮的是织女星。要找找牛郎星么？”
岁鸢都快睡着了也没忘记回：“不要。牛郎是不要脸皮的登徒子。”
晋朔：“……小姑娘还挺有主见。那你给它换个名字吧。”
晋朔和岁鸢就星星该叫“竖子”还是“猢狲”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后敲定他们以后都叫它“璇珠”，就当是织女镶在衣服上的一颗宝珠。
——很有主见的岁鸢在睡着前的最后一秒，总算发现星星是无罪的。
岁鸢疑心晋朔到底在食物还是水里掺了什么奇怪东西，自己一是睡得死沉，二是好得奇快。等到晋朔带她到了驿站，自己已经能下地慢慢走路了。
晋朔去跟驿站的老板说事，岁鸢在亭子里喝茶，这间驿站的客人很多，不愧是汝南附近。来来往往的旅客脚步匆匆，年轻些的妇人不少都打量了岁鸢几眼。
岁鸢有点忐忑，她应该洗过脸了啊？
直到来了一对打算在这儿旅店歇一晚的年轻夫妻，岁鸢瞅着年轻漂亮的夫人带着自己的侍女过来，她怀着身孕，看岁鸢的表情很是爱怜。
“小妹，那是你兄长么？”
岁鸢刚想说“那是我爷爷”，所幸及时咽回了胡说八道，只是点点头。
女子还当她是腼腆，在她对面坐下。岁鸢赶紧给她倒水，对方温柔地说：“想来你兄长年轻，赶路着急了些，顾不上你。小莺，你给这个妹妹梳梳头吧。”
岁鸢：“！”
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多人看她！她顶着鸟窝头走了多久了？晋朔自己倒是梳着妥帖的马尾，她看起来像个舒坦过头的野人！
岁鸢脸蹭地烧了起来，向女子和小莺道了谢。梳好发髻的功夫，晋朔牵着马车一样的玩意儿走过来。女子轻轻“啊”一声，微笑道：“看来妹妹家境不错，那我便不多担心了。”
岁鸢一跳：“是翎骑！”
那牵引着后面马车的“马”通身黑色，鬃毛却是银白色，但并不给人诡异之感，反而是柔顺油亮的皮毛和轻盈的动作让人心生亲近之意，比马匹还大了一半，脖颈和四条腿都十分细长。
晋朔冲女子微微点头，笑着问岁鸢：“以前见过？”
岁鸢把脸贴近，翎骑温顺地埋头来蹭她的鬓发。岁鸢很是惊叹：“书上见过。翎骑不是受了‘坤脉’影响繁衍出来的生物，只在两国分界线这一带活动么？我听说天隙阁只允许极少的驿站用翎骑来当运输工具呢。”
晋朔叹气：“是呀，所以我们运气不错，汝南这边也算交通要塞了，咱们干脆直接去雍州那边的驿站，有了翎骑不足一天就能到——就是废了些钱。”
岁鸢郑重地说：“钱总有花完的那天，咱们后头再挣呗。”——翎骑拉的车可不是随时都能体验的。
晋朔对这种活在当下的态度表示赞许，买好吃食拉着她上车，没打点车夫。
岁鸢瞧见了，暗自奇怪：不用给车夫塞点钱么？
车平稳异常，翎骑走在山间也如履平地。岁鸢又窸窸窣窣地打开纸袋拿吃食，给晋朔递了一块饼，晋朔边咬边和车夫闲聊。
“师傅做这行多久了？”
“嗐，没多久，”车夫没回头，“一大家子人要养，能得这份差事也真是不容易。公子带妹妹出行么？兴致真是不错，从汝南大老远的往雍州去。”
晋朔笑着应声：“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老家没什么人，留她一个人在家总是不放心。”
自百年前坤脉被发现，新的能源给南北两个国度带来了全新的机遇。随着天隙阁和民间各种势力兴起，本朝民风开化，女子也多有走出闺阁经商、乃至参加科举的，律法也从不禁止，与百年前全然不同。
岁鸢往前凑，嘴里还塞着馅饼儿，好奇道：“叔，你去过雍州吗？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没那个福气闲逛呦，”车夫拉着缰绳，“干这营生，来回都得手脚利索些。”
岁鸢还要再往前，面前却出现了一只手臂。
晋朔看着她，嘴里没停：“挣门生计也不容易。雍州附近有不少村子，我还打算让师傅在进城前放我们下来呢。”
岁鸳眨眼示意，你拦我干什么？
车夫听到后半句话肩膀绷紧。岁鸳往车厢里面缩，眼角视线寒光一闪——车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短剑，朝岁鸳直直扔来！
岁鸳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点评：“手法不错。”她剑都没了，正打算徒手捉锋刃，晋朔抬手直接将剑打落，飞进了路边的树丛。
电光火石间，晋朔摁住车夫，把他往车厢里猛地一拉！翎骑受了惊，发出“嘶嘶——”的啼鸣，晋朔正打算问话，手里的人双目一红，晋朔眼神一变，立刻将人丢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男人落地的地方燃起熊熊火焰，灰烬混着热浪冲天而起。
岁鸳：“晋朔，还有人埋伏！”
晋朔拉着缰绳，回头看向岁鸳：“坐稳了！”
翎骑不知为何似乎会了晋朔的意，使出十二分的力，风灌进车厢，岁鸳被吹得脸疼，看见后面追着的人穿着灰白色外袍，全都带着斗笠。
乍看之下，和晋朔救她那晚的打扮倒有几分相似。
不知对方是不是以为一定能击杀他们，埋伏的人马只有那一波。甩开之后翎骑也没有放慢速度，岁鸳回想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上车前你便觉察出车夫不对了。”所以才没额外给点差遣费。
晋朔叹口气：“总得先得到代步工具吧，不然在驿站就被拦下的话，我可没把握能跑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问题么？”
岁鸳沉默了一下，继而肯定道：“你也被人追着。”
晋朔“噗嗤”一声笑出来：“要不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哎呀，我杀追你的人倒是切豆腐一样，杀跟踪我的蝙蝠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岁鸳指指自己腰侧：“你也没把那天的人全杀光。不然就应该有空拿我的剑才对。”
晋朔无奈：“是，你挺聪明。不问点别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转过来看着岁鸳，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岁鸳心想，他眼睛颜色生得也很浅。
“没兴趣，你说过的，我们是都不想被问过去的人。有那功夫，你可以说说怎么让翎骑听你的话。”
“翎骑不会随便听人的话的。”
晋朔说话不清不楚，岁鸳倒觉得新鲜，加上昏迷，拢共也相处几日了，岁鸳越来越拿不准他到底想做什么。
岁鸳唤他：“晋朔。”
晋朔懒洋洋倚在车门：“嗯？”
“等我们到了雍州，还会有人追过来么？我们会不会要一直这么逃下去？”
“逃？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逃么，”晋朔干脆连缰绳都不拉，手里转着一柄匕首，“岁小鸢，你是为了‘逃’才离家出走，还是为了别的目的不得不逃？你小小年纪，被人追杀受重伤，还这么冷静，看来人生前十六年也没过过安生日子啊，可就算身不由己，现在不还是有了自己不愿说、不敢说的，为了自己而战的理由么。”
岁鸳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认真说：“晋朔，你说的没错，我没过过安生日子，所以并不畏惧被人追着。只是我现在有不想杀人的理由，我也想……我也想堂堂正正地生活。”
晋朔地神色不知怎的有些黯淡：“是啊，我也是。”
“你之前不会也是干杀人营生的吧？”
“那倒不是。不过想来我们都差不多，”晋朔这次否认得干脆，“我呢，有点想到乡下当教书先生。”
岁鸳嘴动得比脑子快：“天哪，你这副样子的人居然想当教书匠？”
晋朔：“……你什么意思？”
岁鸳赶忙拍拍自己的嘴，晋朔从鼻子“哼”一声，动作浮夸地进了车厢，倚着角落睡觉去了。
岁鸳打量着他沉静的眉眼，这个人到底多少岁，以前又做过什么，才会是这样的性格，有这样的手段呢？
刚刚追杀他们的那一拨人，换成岁鸳，她觉得自己大概能被烧焦四次吧，晋朔四两拨千斤地就把人全甩开了。
晋朔说得没错，她不是为了“逃离”而逃离，她才十六，离真正成为晋朔喊的“女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也许晋朔真的有做老师的资质，起码听他讲话岁鸳从不觉得无聊或者教条。他睡醒了就开始跟岁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及到身份的事，岁鸳扯几句冀州官场的八卦，晋朔跟她讲两国边境东部的风土人情。
露珠缀上绿叶，又从叶尖儿滴落。等他们到了一个小山村，晋朔跳下车，满意地说：“就这儿吧。”
想来应当是雍州地界了。清晨已经有不少村民出来务农，田间黄黄绿绿，凉风吹过，农民直起腰休息，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俩和翎骑，好奇地打量。
晋朔把翎骑的绳索取下来，额头贴上它们光滑的皮毛，黑色的高大动物蹭蹭他们，消失在了身后的林间。
岁鸳叫住正打算去找村民寒暄的晋朔：
“师父。”
晋朔的脚步猛地顿住。
“你说自己年纪比我大几轮，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岁鸳认真地说，“我也实在很好奇，你会怎样教你的学生。索性我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来的读书人，既然如此——”
“我来做你的第一个学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