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桐惊慌道:“长安城又出了杀手?”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更像是个人恩怨。”温乔反应灵敏,早就猜出赵桐的意思,极力想避开孙传尧,辩解道,“沈庭已经沦为囚犯,朝廷里的人对他避之不及,这种时候谁想和反贼扯上关系?再说他的罪名该审的也已经审完了,现在杀他灭口,不是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刘昭宁道:“赵少卿,刚才你说附近牢房关着人,他有没有看到凶手的样貌?”

    “有,一个叫庄四的囚犯,为了一匹绢帛在街上和人起了争执,误杀了人。”赵桐转身向侍卫低语了几句,两名侍卫点了点头,离开了牢房。

    少时,侍卫将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男子带进牢房,男子手脚带着镣铐,手指黝黑扭曲,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朝干草地上叩了一个头,直起身子抱怨道:“大人,小人名叫庄四,沈庭平日在牢房内仗着他以前是南衙将军就一直欺负我们,你看我头上的伤疤,就是他拿着瓷碗打我的,血流了一地,命都快没了。”

    “他一个人住在单间,为什么要和你们发生争执?还是你们惹了他,才会来找你麻烦。”

    庄四听着刘昭宁的话,身子不禁抖动了一下,争辩道:“大人冤枉啊,小人哪敢惹他,他是官爷,就是关在牢里也是官爷,小人没这个胆子。”

    刘昭宁道:“你看到凶手长什么样子?”

    “走廊的油灯不知道怎么灭了,也就一个模糊的影子,没看得很清楚。”庄四微微仰着头,思索道,“兄弟们还纳闷儿他是怎么进来的,这家伙身形强壮,吐字不清楚,不像是中原人,身上还一副阴森森的杀气。”

    刘昭宁问道:“他说话了?你听到他对沈庭说了什么?”

    “什么报仇之类的胡话。沈庭听了之后,看上去很害怕,还说什么不认识对方。凶手也没理他,对着他的脸和身子一连揍了好几拳,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那双黑眼睛对着暗光像灵猫一样,可吓人了。”

    刘昭宁对赵桐道:“我们去看看尸体。”

    东面客房内,沈庭的尸体躺在床榻上还没来得及处理,赵桐带着侍卫走出了房间。刘昭宁看了一眼,果然像赵桐所说的,脸上血肉模糊,已经辨认不清容貌,双手成抓握的姿势,精瘦的手臂紧紧绷着,看来沈庭死前经历过长时间的痛苦挣扎。

    刘昭宁叹了口气,朝窗外斜了一眼,转身靠在窗边倚墙而站,温乔站在她的对面看着屋外的院落,赵桐忧心忡忡地向前厅走去,侍卫三三两两地互相闲聊,没有人留意客房内的情况。

    刘昭宁皱眉道:“他下手太重了,报仇也不至于如此。”

    “庄四说了他不像是中原人,无意说漏嘴的消息,不像是假话。”温乔道:“你有线索了?”

    “凶手有些武艺,但是脑子还差一些。”刘昭宁从衣袖里挑出一块布料,轻轻晃动着手指,意味深长道:“这是吐蕃来的云绣,仿造益州彩锦的织布方法,加了一些红褐色的丝线,只有吐蕃贵族才穿得起这样的衣服,杀人不该穿这么暴露身份的衣服,除非他是想嫁祸吐蕃人,又或者他就是武艺高强,粗心大意的杀手。”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和吐蕃人有关。”

    “是的,所以我刚才没在赵桐面前说,这消息传出去,怎么收场还不好说。”

    “他让赵廷军带着伤在地上跪了两个时辰,要不是景宣拦着,李屹早就将他杀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若是传出去,谁都能想到凶手是在为谁报仇。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凶手就是想和赵廷军扯上关系。”温乔沉吟片刻,接话道,“长安城内明面上和吐蕃人有关系的也就是赵廷军一家,赵邺自从投降了大唐,娶了青阳县主,便常年驻守在剑南道边境,听我父亲说赵老将军在战场上智勇双全,谙熟领兵打仗的事情,战场之下又为人正直,很关心手下将士的起居生活。这个案子查下去还会牵涉到李屹,这小子绝对会护着赵廷军,本来我们的人就和他有间隙,高陵上还驻守着益州将士,这案子多半出不了结果,暂且先试一试,等找到确凿的证据再下手。”

    “长安城的吐蕃人不多,买衣料的吐蕃人也就两家,光德坊的南瓦楼和常乐坊的零售布衣摊位,南瓦楼的店主不难认出衣服的主人。”刘昭宁停顿片刻,说道,“温乔,沈庭不是死在长安就是流放岭南,这个案子说是囚犯私斗也可以解决,我们还要查下去吗?”

    温乔望着院落里的矮树丛,转而看向刘昭宁,沉着眼色,决意道,“我们走吧,现在就去光德坊。”

    南瓦楼位于光德坊南面,两层楼的制式,黑色的牌匾上挂着一条桃红色的丝绸锦带,上面用楷书刻着南瓦楼,大字下面又复刻了一串吐蕃文字。近些年剑南道到长安的商旅频繁走动,带起了吐蕃服饰的风尚,特别是吐蕃的披巾,以羊毛绒线分八条经线纺织而成,又加入了蜀锦的山水纹路,到了冬天贵族家的女子都以有一条吐蕃披巾而得人艳羡,披巾的价格自然也是寻常人家负担不起的价码。至于一条原产吐蕃国境的披巾更是数量奇缺,想要买到纯属运气,在长安城内早就变成了难以估价的宝物。

    温乔和刘昭宁走进大堂,柜台前一名矮胖的中年女子穿着白绸缎内衫和青色帔衣,衣袖宽大,前襟松散,宽裙拂地,边角上还有松绿色丝绸滚边,发髻上插着亮闪闪的银色簪子,一双细长的眸子精明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女,招呼道:“官爷,给姑娘买一条水绿色的披巾吧。春寒料峭的天气,这么漂亮的女子要是受冻的话,可就让人心疼了。”

    “我不要披巾,店主在吗?”刘昭宁从怀里掏出刑部的名牌推到女子身前,说道,“他牵连一桩案子,我们找他问些话。”

    女子瞥了一眼名牌,脸色骤然发生了变化,扔下手里的锦布,将两条肥胖的手臂搁在台面上,恶狠狠地看着刘昭宁,答道:“掌柜不在店里,有什么事我可以传话给他。”

    刘昭宁道:“我们见到他的人,亲自问话,或者让也可以让侍卫上上下下搜查这家店铺,不怕找不到人。”

    女子看着刘昭宁,看了有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上楼去看看,你们等我一会儿。”

    女子扭动肥硕的腰腹,踏上门边的楼梯。刘昭宁转身靠在柜台上,看着大堂内两名挑选布料的富商娘子,低语道:“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过来。”

    “刘昱安是北衙禁军侍卫,让他给你买一条披巾,不差银两。”温乔冷冷道,“我还以为府邸上存着好几条呢。”

    刘昭宁稍稍瞥了一眼温乔,笑语道:“你何时看到我披着吐蕃披巾?没想到堂堂南衙禁军的将军,竟然和北衙侍卫计较起俸禄来,心量未免也太小了一些吧。”

    “我不是为自己,南衙禁军值守长安身上的担子重,一个月没几天能够好好休息。皇上就想着梁升的功劳,从来就没把南衙禁军府当回事儿。”

    “就算如此,皇上那里你也少说两句,我们才刚从凉州回来,之前你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朝堂上记恨着你的人,就等着你走错路,等到南衙禁军有了功绩再提这件事才有底气。”

    女子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楼梯,避开眼神,冷漠道:“你们上去吧,南面第三间屋子,他等着你们。”

    南瓦楼的掌柜叫颇罗,此人四十岁上下,将长发披散在后肩,穿着大领的吐蕃锦衣,束着浅色皮带,下身是灰底衬裤和黑色长靴,见到温乔和刘昭宁连忙站起身,让两人坐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你们能找到我,看来这桩案子和吐蕃人有关。” 颇罗拿起茶壶在两人面前的茶杯里,缓缓倒了两碗明黄色的茶水。

    “常乐坊平民私斗,死了人,案发现场留下一些布料。”刘昭宁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到台面上,解开绳结,说道,“这像是吐蕃人的衣服,我们想找到它的主人。”

    颇罗略略扫了一眼布料,答道:“这是吐蕃贵族的衣服,康泽亲王的族人都穿成这样,那群人整天打打杀杀,世代都是武将,不听吐蕃王族的命令,侍奉的是日宁山的主人。七大亲族就属他们不依律法,行事自由散漫,有些甚至埋伏在夏尔佐利峰附近成了盗贼,吐蕃商人见了他们也头疼。”

    刘昭宁道:“长安有康泽族人吗?”

    “不知道,我开的是衣料店,来店里的吐蕃人,我都记得,没有康泽一族的人。”

    刘昭宁和温乔对视了一眼,见颇罗不再愿意多说,站起身,说道,“我们走吧。”

    南瓦楼外的街道建着几家酒楼和各种小吃摊,一家西域手抓羊肉面的店铺,将桌椅放在了店外,另外将煮锅和灶台也放置在街面上,两个方桌和长椅都坐满了人。店铺内则是一条长桌和一排椅子,十来个座位也坐满了七八个人,现在是申时,还能有这么多的客人,想来晚上会更热闹。

章节目录

寒雀行 风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徐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徐乘并收藏寒雀行 风雨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