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和你说这件事。”云枝急急跺着脚,目光明亮泛着泪光,接话道,“楚王府的路我认识,不用你送我了,我自己会走。”

    赵廷军止住脚步,看着云枝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前去,扯着缰绳,转身往府邸走去。

    赵廷军回到府邸,将马匹拉到马厩,喂了一些饲料,想着阿娘,想去看看,又怕让她想起大哥而伤心,说不上什么话,本来云枝在旁边还可以缓缓气氛,现在她也和自己生起气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光德坊的赵府是自己的家,现在弄得像客栈一般,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赵祁端来一盆水,准备扫洒隔壁的马厩,赵廷军开口道:“这匹马下午我自己帮它打理,你们今天就不用动手了。”

    赵祁低低应了一声,拿着粗布左右拧搅,甩干布条,擦拭着马厩前的木条。

    “倬良去哪里了?”

    “他去邱府,听说和主人家约好一起去城郊打猎,昨天中午就去了,要在那里住上三天。”

    “马场的事情完成之后,你亲自去一趟邱府,让倬良不管什么情况,今天晚饭之前一定要回府,告诉他酉时之前还没到,以后就别再回这个家了。”

    赵祁听着赵廷军的口气,一时愣了神色,又不敢多问,手里抓着粗布,犹豫着没开口。

    “让灶房多准备些饭菜,我今日也在府上吃晚饭,云枝不回来,她要在楚王府多住些时日。”赵廷军注意到赵祁的神色,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但就是气不过,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管理赵府上下各种琐事,接着又想起大哥,大哥为人沉稳,心思细密,总能顾好主仆的心绪,若当时自己在长安的话,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结局,说什么李绪谋反,山雀杀人,一切都和自己有关,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随即接话道,“康迦这些天怎么样了?我都没见到他。”

    “刚才我还看到他在房里理东西,说是要见你,我说你在楚王府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赵祁蹲下身子继续擦拭着木条儿,埋怨道,“可他就是不听,在府里来回寻人,火急火燎,像真出了什么大事,找不到人,又改口说要出去找你。二少爷,不是我话多,他人还不差,就是性子烈了一些,也就听你的话,其他人理都不理。”

    “没事儿,我去见见他。”

    赵廷军离开后院来到客房,康迦的房间窗子临西面,一间厅堂,一间卧室,赵府住的人不多,分给他的房间一个人住,算是挺大的地方。这家伙在光德坊开了一家面店,平日不常回来住,不过到也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方桌,长椅,床榻,矮柜,也没什么多余的家具。

    康迦穿着灰布衣服,背身蹲在地上,拉着矮柜的抽屉,翻找着什物,两把长刀就放在地上,没敢离身太远。

    赵廷军疑惑道:“康迦,怎么回事?你是想回吐蕃吗?也不用这么着急。”

    康迦抬起头望着赵廷军,犷悍的面容因为着急纽结成一团,起身关上屋门,“二爷,你放心,就算我被官府抓了去,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大不了就砍头死在长安,绝对不会连累二爷替我受罪。”

    “温乔要抓的人是你?”

    康迦多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长刀,放到台面上,答道:“是我,我气不过沈庭伤了你,听衙门传出来的消息,他要离开长安,想教训教训他。”

    “他离开长安,是流放岭南道,你去趟什么浑水。现在仇是报了,自己也被官府到处通缉,还有什么用处?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都在干些什么事情?”

    康迦低着头,抓了抓台面的长刀,松开手去,良久,才说道:“这件事我一人做的一个人去顶罪,没后悔过,平日我随身也没带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两把刀扔了可惜,烦请二爷让人送回吐蕃,给我的父亲,儿子不孝,不能侍奉双亲,但是没有违背誓言,死也值了。”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报仇了?”

    “你在府上养伤养了一个多月,李屹那小子都急了,我能不急吗?想来想去没准备伤他性命,没想到还是死了。”

    赵廷军走上前去,抓着康迦的衣襟,向外拽着,眼眸锐利,手势到底还是放松了一些,“你再多说一句,现在就给我带着东西,滚回吐蕃去。”

    康迦踉跄着步子,眼神哀怨,似是有一肚子的怨言,靠在门边,没敢再说话。

    “这里是长安城,不比吐蕃王庭,杀人要偿命的,再说沈庭被判了刑,你何至于再去害他?你既然准守誓言,就听我的话,别再出去杀人了。”

    赵廷军看着康迦落魄的样子,坐回到椅子上,摇头叹道:“温乔武艺高强,在河西道打得下突厥人,又是南衙禁军府的将军,现在查了你的案子,怎么脱得了身?”

    “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

    “温乔怎么会找上你的?”

    “那天晚上我穿了吐蕃人的衣服。”

    “吐蕃衣料在长安也不少,就算找到你,也定不了你的罪。还有谁看到你杀人了?”

    “隔壁牢房一个缺牙的囚犯,叫庄四,吓傻了一般看着我,好在我把走廊里的烛火都灭了,他应该看不清我的样貌。”

    “这两日你照常出去做生意,店铺的位置就在光德坊,突然之间没了踪影,反到会让官府起疑心。温乔就是要找,也是先找我。若是问起你来,就说那天晚上你和我在府上喝酒,没出去过。”赵廷军思索片刻,接话道,“至于那个囚犯,我来对付他。”

    长安城郊的西林,原是一片茂密生长的原始林子,官府在树林边造了一个伐木场,抓来一些罪行较轻的案犯,砍伐树木运到城内给官府人家使用,案犯大多懒散干活,失了魂似的在林子里砍伐树木,搬运木材,但是脚步和动作都不敢慢,衙役就站在旁边,慢了就要吃鞭子。

    日落之后,伐木场收工,案犯整齐地站在广场上,衙役一边看着人头,一边点着姓名。庄四排在队尾,干了一天的活儿,晃晃悠悠地赤脚站在泥地上,等到衙役走到面前,喊了他的名字,连忙陪笑着答应了一句。随后被带到牢房门前,从衙役手里接过馒头和腌制的苋菜根,大口吃了起来,算是混了一顿晚饭。

    当晚,庄四乘着夜色,坐到台阶上乘凉,与身边的同伴闲聊起来。“这苋菜根太难吃了,咸得下不了嘴,又硬又干,嚼也嚼不动,想我小时候在家乡吃过的腌菜,可以配得下一大碗米饭。”

    “你也别抱怨这苋菜根,真要是有可口的腌菜,能有米饭给你吃吗?还不是配干馒头,吃饱就好了。”

    最远一边的长脸囚犯窃笑道:“他是想吃鸡肉和烧鹅,想得也太美了,能活着走出林子,都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抱怨什么苋菜根。”

    庄四望着眼前的衙役各自走回平房,知道他们喝酒的时间又到了,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望往屋后多走了几步。“庄四,你可别走远,害了我们兄弟。”

    “不远,这地方我熟悉,也就多走几步逛逛。”

    庄四刚走到阴暗处,却被一只手臂勒着脖子,拖到了林子里。庄四被甩到地上,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漆黑一片,睁不开眼睛,继而脖子被对方牢牢地抓住,按在地上。

    庄四道:“大爷饶命,我是囚犯,身上没银两。”

    赵廷军半蹲在地,隐在黑暗之中,开口道:“沈庭,你还记得吗?”

    庄四转了转眼珠,机灵道:“记得,记得,他被人杀了。”

    “你看到是谁杀了他吗?”

    “看到了,身形强壮,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赵廷军站起身将庄四抓了起来,又推到地上,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仔细想想到底是什么样子?”

    “大爷,我真没看清,他手里拿着刀,其他真的不知道,我总不能胡乱说话吧。”

    赵廷军抬手就往庄四脸上打了一拳,打得庄四哭爹喊娘,又被对方推倒在地上,磕到了一块硬木头,凄凄惨惨地呜咽着,叫不住声来。

    赵廷军将庄四拽到身前,低声问道:“再给我想想,他是什么样子?”

    庄四摇了摇头,灵机一动,连忙改口道:“没看见,大爷,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看见。”

    庄四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短促地笑声,良久,对方才开口道:“这话你给我记住了,官府面前说漏了嘴,我一样可以找到你,就在这林子里把你给埋了。”

    “明白,明白,小的什么都不会说。”

    刑部后堂,刘昭宁提起茶壶在温乔手边的茶杯里倒满茶水,开口道:“昨天画师去城郊伐木场找庄四,这小子改口说没看清杀害沈庭的凶手,抵死不想再描述对方的容貌”

    温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冷笑道:“这家伙到城外砍木头,把自己脑袋砍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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