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趿着布鞋在房里来回走着，抓了抓头发，说道：“真得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我半年多没回来青酒店，这次来得隐蔽，他们不会想到这里，若是有情况，你拿着这幅蜀锦去楚王府。”孙传尧思索片刻，决意道，“一定要去楚王府，李屹不会杀你，到了王府，也没人敢去杀你。”
孙传尧在客房的床榻上苏醒过来，阳光斜映在西面的墙壁上，目光所及，房梁稳固，屋檐宽敞，空气带来草木清新的香味与早春和煦的暖意，睡意未散，他还想多睡一会儿，但是早起是习惯，今天早上已经起得晚了，看阳光的影子就能知道答案。
他坐起身，疼痛缓解了很多，左手的伤口是云枝昨晚扔茶杯留下的，少年连忙拉下衣袖，坐到床沿套上棉袜和短靴，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披在身上，浅浅叹了一口气，回忆起昨晚的事情，柴砚会有多久才知道手里的那幅蜀锦是假的？他怎么见吐蕃人，何时才会离开长安？这些事只有去了嘉黎酒肆才能知道，去之前还得再装个样子。
孙传尧缓步走到屋外，看见阿吉拿着竹篮单手铺开草药在日光下晾晒，明晃晃的阳光刺痛眼眸，一时望不到尽头，恍如幻境。
“你起来了，今天睡得挺晚，我也没叫你。”
“昨晚胸口疼了一夜，没睡好觉。师父去哪里了？”
“他去城外采草药，住在白云村，五六天才会回来，若是给村民看病，还得再晚一些。”
孙传尧眯着左眼，迎视阳光，漫不经心道：“傍晚的时候我想出去逛逛，很久没出去了，一直待在王府，也不舒服。”
“师父说你想出去就出去，侍卫不会拦你，只是别整晚不回来，你的伤还没好，还得再吃些草药。”
孙传尧右手紧紧抓着门框，若是师父不让自己出去，还有理由与阿吉争辩，可惜他们太信任自己了，要是被温乔禁军侍卫再抓进牢里怕是这辈子也出不来了，也好，出来了也没有脸见师父。
“我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吉你有没有替我认真看病，都已经三个月了还没治好，以后要是就这么病恹恹的，像什么样子。”
“那天在内室你流了很多血，心内缺血，容易心绞痛，胸闷，喘不过气。这病急不得需要好好养身体，别多喝酒，别太生气，别动刀子，或许两三年之后就会好一些。”
“两三年？”孙传尧冷笑道，“你是想让我和你一样没用吗？还是故意拖着我的病，不想给我治好，不想让我出长安城？”
阿吉看着孙传尧慌了神色，他的面容白皙，五官不算精致，性情却诚实友善，笑起来略略低头，让人看着就想亲近，想和他多说说话。此刻阿吉脸上受伤的表情让孙传尧看着比自己受伤更心疼，只是和他太亲近，柴砚就会找他下手，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的杀手，赶在李景宣回来之前，让官府的人找到柴砚，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身体不好，我也不开心。”阿吉几次欲言又止，放弃了言语，最后开口说道，“但是救了李季彦，你还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之前我用药不敢太重，怕伤了你的身体。你也不至于这么怀疑我吧？”
孙传尧走上前去，抓着阿吉的衣襟，厉声道；“你少给我废话，治不好我的病，我一样可以拿灵均杀了你。你以为我真得是想救李季彦？还不是为了保住这条命将来可以离开长安，以后离我远一点儿。”
孙传尧的手臂加重了力道，一把将阿吉推倒在地面上，竹架子翻倒在地，草药什物散落在阿吉身上，狼狈不堪。孙传尧也没顾着看对方的神色，转身离开了庭院。
宣阳坊嘉黎酒肆的招牌上没写酒肆，而是用不规则的字体刻下嘉黎杂货铺几个字，木板磨损，外皮脱落，显现着深褐和灰白两种色调，上面草草盖着一顶竹制斗笠。孙传尧推开门扉绕过货架，走进暗道，头顶的蜡烛灼灼燃烧着火苗，身影晃动，两侧石壁回荡着酒楼嘈杂的人声，沿着斜坡缓缓而下，声音越来越响亮。走道尽头悬挂的灯笼来回摆动，方桌，长椅，劝酒碰杯的人群，穿着纱裙来回走动的袅娜身姿，嫣然而笑，却看不清面容。绚丽的光影遮挡了视野之内的每一处角落，渐渐化为一缕烟尘，一股浓重的酒味，弥漫开来。
孙传尧找到张浔和陆恒的桌子坐了下来，两人面前各自摆着一杯酒水，中间放着一盘油光透亮，外皮松脆的烤肉，灯火昏暗，看不出菜品的好坏，来这里的人多半是为了酒水，至于菜肴，谁还会在乎它们的味道。
“你想要什么？”
“这里有什么？”
“夜梨，采微，茉莉梨花，荔枝酒……多着呢，自己去看酒牌。”
孙传尧招呼了伙计，没看酒牌，点了一杯夜梨，伙计得了酒名，转身离开，绕到柜台后面的酒架，俯身舀起缸子里的冷酒，倒入杯中。
酒杯清洗之后，便与酒缸一同储藏在地窖内，放到桌上的时候，冰冰凉凉，正是凉州酒肆喝酒的习惯。孙传尧拿起酒杯，饮了一口，没敢多喝，许久未尝的清冽苦涩，呛着咽喉，喝下去之后没觉得舒服，心口反而一阵绞痛，以前不会这样，在王府休息了两个多月，连喝酒的感觉也变了吗？心里空落落的，前后担忧，总觉得不自在，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孙传尧浅浅咳嗽了几声，半闭着眼睛，不以为意道：“柴砚没来吗？”
“今晚约了客人，没来，说是想尽快把蜀锦卖出去，毕竟是楚王府里的东西，拿在手里，不放心。”
“你们就在长安城里找买家？”
张浔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醉意渐浓，答道：“宣阳坊的酒肆，有买家等着我们，不怕卖不出好价钱。”
“我和你们一起去。”孙传尧饮了一口夜梨，放下酒杯，沉声道，“我偷来的东西，也想去见见买家。”
张浔和陆恒对视了一眼，没急着答话，转念道：“这事儿砚哥说了算，我们替你传个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佐利川春草图卖给吐蕃人不是更值钱，毕竟是吐蕃国境的风景，王族肯定会喜欢。”孙传尧将土陶酒杯放回到台面上，杯壁外还淌着湿漉漉的水雾。
“我们不找吐蕃人，太麻烦，走漏了风声，我们都回不到河西道，找个蜀地有钱人，能卖多少是多少。”张浔说着，似乎对吐蕃人的提议不太上心，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孙传尧暗想，这两个人只认钱，喜欢喝酒，杀人不计后果，柴砚比他们有野心，若是想抢回山雀镇，手上有钱，远远不够。前些日子，突厥又和大唐结盟，西面是突厥王庭，东面是凉州州府的官兵，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决意要除掉山雀杀手，这些人处心积虑地潜入长安城，就是为了偷一副南河蜀锦去换钱？
“今天人多，我让伙计把宛琳和小曼也叫过来。”张浔看着陆恒，两人会意地笑着，继而伸手招呼伙计，埋怨道，“孙传尧，再加杯酒，我记得你在小镇可不止能喝一杯。”
山雀镇，从龙岩国到山雀镇走了多久，到底又是什么时候被蒋安丰收养到府上，孙传尧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一次次地挥刀，被打倒在地，爬起来又被打倒，直到手掌磨出血红的伤口，才握紧了手里的刀。阿吉也真是单纯，自己一心想着躲避，不愿与任何人提起的经历，他却非得要跟着自己学习刀法，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杀人？想也是逃不掉了，死过一次，我还是我，酒肆，刀剑，钱财，刀刃上流淌的鲜血，这里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
孙传尧笑得恍惚，业已知晓自己醉得不轻，迎面走来四名少女，穿着艳丽的服饰，坐到众人身边。孙传尧趴在桌面上，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前却像层层迷宫，见不到来处也见不到出口。沈持盈的笑容，云枝身上的茉莉花香，紧紧拽着自己落向深渊，她们都没有正眼看过我，没说过话，更没有温言细语的关心，一个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家的孩子，命中注定是一个人，还在妄想什么？
孙传尧伏在桌面上不禁低声呜咽起来，紧紧拽着手心，坐在两旁的少女玩笑地拉扯着他的衣袖，继而开始扯起衣襟，脱下外衣，手里的团扇，起起伏伏低掩妩媚的笑容，两人来回瞄着眼神，又向少年手中递去一杯明晃晃溢满酒沫的杯子。
楚王府内，赵廷军心不在焉地又看了一遍顶窗，窗格破碎，断裂的木条和碎屑落满一地，烛台滚落在桌角，云枝坐在桌旁，愁眉思索，没有说话。
“云枝，你看到那人长什么样？”
“我半年多没回来青酒店，这次来得隐蔽，他们不会想到这里，若是有情况，你拿着这幅蜀锦去楚王府。”孙传尧思索片刻，决意道，“一定要去楚王府，李屹不会杀你，到了王府，也没人敢去杀你。”
孙传尧在客房的床榻上苏醒过来，阳光斜映在西面的墙壁上，目光所及，房梁稳固，屋檐宽敞，空气带来草木清新的香味与早春和煦的暖意，睡意未散，他还想多睡一会儿，但是早起是习惯，今天早上已经起得晚了，看阳光的影子就能知道答案。
他坐起身，疼痛缓解了很多，左手的伤口是云枝昨晚扔茶杯留下的，少年连忙拉下衣袖，坐到床沿套上棉袜和短靴，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披在身上，浅浅叹了一口气，回忆起昨晚的事情，柴砚会有多久才知道手里的那幅蜀锦是假的？他怎么见吐蕃人，何时才会离开长安？这些事只有去了嘉黎酒肆才能知道，去之前还得再装个样子。
孙传尧缓步走到屋外，看见阿吉拿着竹篮单手铺开草药在日光下晾晒，明晃晃的阳光刺痛眼眸，一时望不到尽头，恍如幻境。
“你起来了，今天睡得挺晚，我也没叫你。”
“昨晚胸口疼了一夜，没睡好觉。师父去哪里了？”
“他去城外采草药，住在白云村，五六天才会回来，若是给村民看病，还得再晚一些。”
孙传尧眯着左眼，迎视阳光，漫不经心道：“傍晚的时候我想出去逛逛，很久没出去了，一直待在王府，也不舒服。”
“师父说你想出去就出去，侍卫不会拦你，只是别整晚不回来，你的伤还没好，还得再吃些草药。”
孙传尧右手紧紧抓着门框，若是师父不让自己出去，还有理由与阿吉争辩，可惜他们太信任自己了，要是被温乔禁军侍卫再抓进牢里怕是这辈子也出不来了，也好，出来了也没有脸见师父。
“我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吉你有没有替我认真看病，都已经三个月了还没治好，以后要是就这么病恹恹的，像什么样子。”
“那天在内室你流了很多血，心内缺血，容易心绞痛，胸闷，喘不过气。这病急不得需要好好养身体，别多喝酒，别太生气，别动刀子，或许两三年之后就会好一些。”
“两三年？”孙传尧冷笑道，“你是想让我和你一样没用吗？还是故意拖着我的病，不想给我治好，不想让我出长安城？”
阿吉看着孙传尧慌了神色，他的面容白皙，五官不算精致，性情却诚实友善，笑起来略略低头，让人看着就想亲近，想和他多说说话。此刻阿吉脸上受伤的表情让孙传尧看着比自己受伤更心疼，只是和他太亲近，柴砚就会找他下手，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的杀手，赶在李景宣回来之前，让官府的人找到柴砚，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身体不好，我也不开心。”阿吉几次欲言又止，放弃了言语，最后开口说道，“但是救了李季彦，你还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之前我用药不敢太重，怕伤了你的身体。你也不至于这么怀疑我吧？”
孙传尧走上前去，抓着阿吉的衣襟，厉声道；“你少给我废话，治不好我的病，我一样可以拿灵均杀了你。你以为我真得是想救李季彦？还不是为了保住这条命将来可以离开长安，以后离我远一点儿。”
孙传尧的手臂加重了力道，一把将阿吉推倒在地面上，竹架子翻倒在地，草药什物散落在阿吉身上，狼狈不堪。孙传尧也没顾着看对方的神色，转身离开了庭院。
宣阳坊嘉黎酒肆的招牌上没写酒肆，而是用不规则的字体刻下嘉黎杂货铺几个字，木板磨损，外皮脱落，显现着深褐和灰白两种色调，上面草草盖着一顶竹制斗笠。孙传尧推开门扉绕过货架，走进暗道，头顶的蜡烛灼灼燃烧着火苗，身影晃动，两侧石壁回荡着酒楼嘈杂的人声，沿着斜坡缓缓而下，声音越来越响亮。走道尽头悬挂的灯笼来回摆动，方桌，长椅，劝酒碰杯的人群，穿着纱裙来回走动的袅娜身姿，嫣然而笑，却看不清面容。绚丽的光影遮挡了视野之内的每一处角落，渐渐化为一缕烟尘，一股浓重的酒味，弥漫开来。
孙传尧找到张浔和陆恒的桌子坐了下来，两人面前各自摆着一杯酒水，中间放着一盘油光透亮，外皮松脆的烤肉，灯火昏暗，看不出菜品的好坏，来这里的人多半是为了酒水，至于菜肴，谁还会在乎它们的味道。
“你想要什么？”
“这里有什么？”
“夜梨，采微，茉莉梨花，荔枝酒……多着呢，自己去看酒牌。”
孙传尧招呼了伙计，没看酒牌，点了一杯夜梨，伙计得了酒名，转身离开，绕到柜台后面的酒架，俯身舀起缸子里的冷酒，倒入杯中。
酒杯清洗之后，便与酒缸一同储藏在地窖内，放到桌上的时候，冰冰凉凉，正是凉州酒肆喝酒的习惯。孙传尧拿起酒杯，饮了一口，没敢多喝，许久未尝的清冽苦涩，呛着咽喉，喝下去之后没觉得舒服，心口反而一阵绞痛，以前不会这样，在王府休息了两个多月，连喝酒的感觉也变了吗？心里空落落的，前后担忧，总觉得不自在，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孙传尧浅浅咳嗽了几声，半闭着眼睛，不以为意道：“柴砚没来吗？”
“今晚约了客人，没来，说是想尽快把蜀锦卖出去，毕竟是楚王府里的东西，拿在手里，不放心。”
“你们就在长安城里找买家？”
张浔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醉意渐浓，答道：“宣阳坊的酒肆，有买家等着我们，不怕卖不出好价钱。”
“我和你们一起去。”孙传尧饮了一口夜梨，放下酒杯，沉声道，“我偷来的东西，也想去见见买家。”
张浔和陆恒对视了一眼，没急着答话，转念道：“这事儿砚哥说了算，我们替你传个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佐利川春草图卖给吐蕃人不是更值钱，毕竟是吐蕃国境的风景，王族肯定会喜欢。”孙传尧将土陶酒杯放回到台面上，杯壁外还淌着湿漉漉的水雾。
“我们不找吐蕃人，太麻烦，走漏了风声，我们都回不到河西道，找个蜀地有钱人，能卖多少是多少。”张浔说着，似乎对吐蕃人的提议不太上心，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孙传尧暗想，这两个人只认钱，喜欢喝酒，杀人不计后果，柴砚比他们有野心，若是想抢回山雀镇，手上有钱，远远不够。前些日子，突厥又和大唐结盟，西面是突厥王庭，东面是凉州州府的官兵，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决意要除掉山雀杀手，这些人处心积虑地潜入长安城，就是为了偷一副南河蜀锦去换钱？
“今天人多，我让伙计把宛琳和小曼也叫过来。”张浔看着陆恒，两人会意地笑着，继而伸手招呼伙计，埋怨道，“孙传尧，再加杯酒，我记得你在小镇可不止能喝一杯。”
山雀镇，从龙岩国到山雀镇走了多久，到底又是什么时候被蒋安丰收养到府上，孙传尧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一次次地挥刀，被打倒在地，爬起来又被打倒，直到手掌磨出血红的伤口，才握紧了手里的刀。阿吉也真是单纯，自己一心想着躲避，不愿与任何人提起的经历，他却非得要跟着自己学习刀法，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杀人？想也是逃不掉了，死过一次，我还是我，酒肆，刀剑，钱财，刀刃上流淌的鲜血，这里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
孙传尧笑得恍惚，业已知晓自己醉得不轻，迎面走来四名少女，穿着艳丽的服饰，坐到众人身边。孙传尧趴在桌面上，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前却像层层迷宫，见不到来处也见不到出口。沈持盈的笑容，云枝身上的茉莉花香，紧紧拽着自己落向深渊，她们都没有正眼看过我，没说过话，更没有温言细语的关心，一个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家的孩子，命中注定是一个人，还在妄想什么？
孙传尧伏在桌面上不禁低声呜咽起来，紧紧拽着手心，坐在两旁的少女玩笑地拉扯着他的衣袖，继而开始扯起衣襟，脱下外衣，手里的团扇，起起伏伏低掩妩媚的笑容，两人来回瞄着眼神，又向少年手中递去一杯明晃晃溢满酒沫的杯子。
楚王府内，赵廷军心不在焉地又看了一遍顶窗，窗格破碎，断裂的木条和碎屑落满一地，烛台滚落在桌角，云枝坐在桌旁，愁眉思索，没有说话。
“云枝，你看到那人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