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柴砚是山里的匹夫,他怎么会知道佐利川春草图的作用?我要是他,绝对不会跑到长安来招惹我们,就是南衙禁军人数众多,他也对付不了。”

    “你是说有人指使他这么做?”

    “让孙传尧杀了云枝,你再去杀孙传尧,挑起我和李景宣之间的仇怨,至于佐利川春草图,皇上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治你失职之罪,罪责不会轻。”李屹望着眼前濛濛细雨的景致,高挑的檐角下立着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影,渐渐沾染了雨雾,像水墨画般晕化而开,消失在晨曦的白光之中,化为天色中极轻的一抹蓝绿色。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良久,赵廷军会意道:“我答应你,不会伤害孙传尧。”

    李屹接话道:“让东明将孙传尧带到客房,放松警戒,放他逃出去,我们派人盯着他,找到柴砚。刚才在后堂,刘昭宁已经看出不对劲,还会再来追查,留着孙传尧在王府,禁军府会来抓人,放他走我们占了先机,还省去很多麻烦事。”

    赵廷军低低应了一声,雨水漫不经心地打湿了青年的衣衫和裤脚,使得灰蓝和墨色变得更为深沉鲜亮,零零落落,数不尽的往事回忆,却将有心之人,天地相隔。两人走在雨中,没再说话。

    刑部后堂,桌案上铺着公文,毛笔搁在木架上,墨汁已干,却还未写下一个字。刘昭宁在房中来回走着,蓝白色的裙裾在地上窸窸窣窣晃动不止。温乔疾步走入厅堂之中,脚边落下一滩雨水,衣衫和发髻外也透着一层轻盈的水珠,没来得及打招呼,便开口问道:“听说楚王府出了命案?”

    “是的,盗贼潜入府中碰到云枝,暴露了行迹,遂将其杀人灭口。”

    “就这么简单。”

    刘昭宁转过身来,迎视着温乔,答道:“你以为是什么事?”

    温乔思索片刻,皱眉道:“那两名侍卫呢?楚王府的侍卫都出自兵营,一个盗贼能杀害两名士兵?我绝对不相信。”

    “那两名侍卫长刀没有出鞘,一招致命,伤在在咽喉。”刘昭宁叹了口气,接话道,“李屹和赵廷军有事瞒着我们,现场的痕迹被处理过,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推断不出来,这个案子很难破,还有沈庭和常乐坊蜀锦被偷的案子。”

    刘昭宁扶着额头,来回急急走了几步,自语道:“这三个案子看似简单,却盘根错节怎么也找不到破案的线索,十几天前常乐坊卖陶罐的摊主竟然在河里捡到云枝身上带着的首饰,你是奇不奇怪?”

    温乔没听进刘昭宁的话,追问道:“李屹有没有看到凶手是谁?”

    “对我们说没有,但是他们肯定看到了,至少赵廷军看到了,他的刀格上还留着血迹,神色也不对,没急着问我凶手情况,好像他们知道凶手是谁。温乔,这一招致命的刀势除了我们都认识的人,还能有谁?”

    “孙传尧,还留在越王府,他用龙炎血脉救了李季彦,景宣答应留下他的性命。”温乔跌坐到椅子上,叹声道,“五天前,孙传尧离开越王府,失去了踪迹,还带走了灵均。”

    “他就是蒋以泉新收的徒弟。”

    “是的。”

    “张彻也知道这件事情?”

    温乔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好嘛,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说话啊,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情?”

    “昭宁,我们没想瞒你,还不是担心事情传出去,那小子会没了性命。”温乔接话道,“云枝,我见过,孙传尧对她确实多用了几分心思。”

    “所以他在越王府待不下去了,到外面喝醉酒,就去找云枝,又当回了杀手?”

    “这件事情现在还不好说,李屹那边什么态度?他总不会想把事情扯大,牵连到长安县衙门甚至京兆府吧。”

    “本来何叔也是这么想的,会同京兆府一起破案,私自闯入王府,又杀了人,必定要判罚死罪。但是李屹不同意,想把事情压下来,现在算是盗窃案子先接下来,将来抓到了凶手,再考虑把案子交给长安县衙还是京兆府处理。”

    “目前为止,你有什么线索?”

    刘昭宁倚靠在桌案前,右手撑着桌面,思索片刻,开口道:“李屹对我隐瞒了太多事情,云枝身上我找不到线索,我想着从李屹和赵廷军身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今天早上我们从楚王府出来,在府外留了眼线。”

    “他们发现了什么?”

    “通义坊草药堂的曹玉林在我们离开之后,去过楚王府。李屹从益州带来的亲信东明,亲自送他出的王府。”

    通义坊的草药堂为两层楼的制式,沿街而开,一楼是药铺,二楼是掌柜和伙计居住的房间,乌瓦白墙,门前挂着布帘,装饰得十分简朴。曹玉林是江南来的郎中,平日给百姓看病的次数多,出诊官家府邸的机会少,因为医术高明,价格公道,往来看病的客人络绎不绝。

    温乔和刘昭宁走进店铺,正中的柜台后面放着一排木架,架子上分着若干个格子,分门别类地放着各部草药,两名伙计站在柜台后面,一个在记账,一个手上拿着铜秤在称量草药,台面上还放着一叠油布纸和包好的药材,两人个头矮胖,神色倒挺机灵,皆带着益州而来的口音。

    记账的伙计见来了客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笔,陪笑道:“客官是瞧病还是抓药?”

    “我是南衙禁军府,温乔,想见你们掌柜曹玉林。”温乔如实答道,李屹能把曹玉林深夜叫到王府,想必对他十分信任,店里的伙计又都是益州人,到底能从对方嘴里问出多少东西,还真是说不准。

    伙计道:“客官稍等片刻,我去里屋报个信儿。”

    半盏茶的时间刚过,伙计走了出来,答道:“温将军,掌柜请你们到里间谈话。”

    温乔和刘昭宁走进里屋,房间两进格局,屋主将两间屋子打通,朝南装着一排落地移门,门边挂着两串青绿色锦囊药包,地上落着一个纸糊灯笼,门外是一座小小的山水庭院,打理得十分精致。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孩童嬉戏和女子交谈的浅声低语,房中置着一个扁圆形状的药炉,上面放着陶瓷药锅,“咕嘟嘟”地沿着锅盖向外冒着白雾,周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药香味道。

    一名身材清瘦的男子走进屋内,三十岁上下,手里拿着一把金泥折扇,走到药炉前屈膝跪坐在地上,摇手扇了扇炉底的火焰,开口道:“温将军,刘侍郎,你们找垫子坐吧。我在给纸扇铺子的阿金熬药,前几日他给自家屋子铺瓦片的时候,摔伤身子又折到手腕,身上都是伤,看着怪可怜的。”

    温乔和刘昭宁见掌柜的坐姿,方才想起这几年皇城之内胡床矮凳渐渐流行起来,平民大多选择垂腿而坐,只有在王府宫殿或者面见长辈时才会和以前一样沿用跪坐的姿势,看屋主将房舍打理得干净整洁,想来也是讲究礼仪的人,索性也就撩起衣衫跪坐在地上,温乔迟疑片刻,开口道:“先生,昨日是否去过楚王府给人治病?”

    “昨日深夜我去过王府。”曹玉林轻摇折扇爽快地答道,眼眸轻轻略过温乔和刘昭宁,“王府的侍卫受了伤,让我去瞧病,给了诊金,是今日草药堂第一笔生意。”

    曹玉林没等温乔开口,接话道:“十年前我在杭州学医,被同门师兄陷害用乌头草弄伤了眼睛,我一路辗转乞讨流落到益州,是殿下识得我医术高明,收留我住在王府,还替我找到草药,治好了眼疾。我心里想着到长安学医,他也同意,写了份书信,给足银两,才让我在长安开了这间草药堂,用我的长处,治病救人。”

    曹玉林用粗布抓着药锅的手柄,将汤水缓缓倒入瓷碗里,加入浓稠的蜜汁,拿起两根短棒轻轻搅拌,接话道:“我知道温将军和刘侍郎的身份,也知道你们带着侍卫半柱香的时间就能查抄这家药铺,将我关到禁军府受刑问罪。我这身子是殿下救来的,生死是小事,若是忘了恩情便成了不仁不义之人。”

    曹玉林手中的药汤渐渐化为药泥,柔软绵密,医者继而旋动手中短棒,熟练地捣出药丸,轻轻夹取放入药瓶之中,开口道:“温将军和刘侍郎日后想要到草药堂抓药,随时欢迎,若是再想追问刚才的事由,不管审问多少遍,我也只能给你们同样的答案。”

    温乔望着眼前处变不惊的男子,浅浅叹了口气,眼中失落,起身作礼道:“先生,今日多有打扰,我二人先行告辞。”

    刘昭宁也起身行了礼,曹玉林停下手里的动作,略略点头算是回礼,两人转身朝前厅走去,离开了药铺。

    孙传尧醒过来的时候,低头看到手臂和身上缠着布条,冰冰凉凉,没有疼痛的感觉,旋身下榻,从矮柜上抓起深色发绳,将头发在脑后随意拢成一束。少年抓着前额的头发,抚乱发梢,心口一阵急促的疼痛,跌坐在地上,想起了云枝,就算自己吃下唐松草,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曾经许下的承诺,才几个月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温乔不会放过自己,师父和阿吉,还有李景宣……孙传尧冷冷笑着,将手臂搁在台面上,伏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云枝的性命,要用自己的命去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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