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再去一次。刺史府内的公文案牍，府库账册，长史记录地条目清晰，没有过多疏漏。今日，我们再去复查刑狱案卷，凡有沉冤屈招的案件，再次提案重审，无罪之人一概释放。”
王简应声道：“是。”
“殿下，今日洛阳城中还出了一些蹊跷的事情。”王简迟疑片刻，续道，“乐和坊内的倪家黑陶铺近日大量采买煤炭和木柴，听刺史府衙役之间的传言，黑陶铺并不是在烧制陶器，而是在打刀。店铺主人倪峰是洛阳军府二十年前洛州刺史陆世光的旧部，另外，如今担任洛阳军府折冲都尉的人便是陆世光的儿子陆绍年。两人关系匪浅，闲暇之时，经常在一起练武，喝酒。”
“洛阳军府陆绍年，出身扬州陆氏名门，算起来他的祖母与魏国太妃还是姐妹，也算是皇室的姻亲世族。”李景宣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察觉出了不对劲，缓缓接话道，“早前，我就听说此人在洛阳军府当差，还没见过面。”
王简道：“这几日流言传得更甚，说是倪峰已将军刀送到洛阳城四处的客栈，店铺，伺机再转运到军府。按理来说军府必须从官办的打刀行采购刀剑，大唐律法明文规制，私自打刀，达到百余件以上的数量，是要判罚革职流放的重罪。这流言传得真真假假，不一定属实，可是问题就出在陆绍年的身份和他命人打刀的时间上。”
“他的姐姐陆宁，是齐王李绪的王妃，李绪犯下谋反之罪后，陆宁受到牵连获罪入狱，在地牢中自缢而亡，落葬长安城郊。倪峰铺子打刀的传言，是在殿下到洛阳两个月之后传出来的。”
众人安静片刻，李景宣凝神眺望宫门外的石砌瑞兽，良久才发话道：“王简，曹方域随我去洛阳军府走一趟。”
李景宣说完向宫门外走去，又停下脚步，打量着身边的武将和书生，“等等，我去换件外衣，你们也去换身便服，军府之内不以官职相称。”
两人应声道：“是。”
洛阳军府建在洛水河畔的承福坊，当年先皇在北衙禁军中拨了一千人的兵力值守洛阳宫禁。皇位传到李珣这里便下诏将禁军分为值守皇帝的左右威卫军和隶属刺史府的折冲军府，折冲都尉陆绍年原是右威卫中郎将，五年前和皇城内侍省常事发生争执，降职为军府都尉，掌管折冲军府上下七百将士。
军府后院的练武场上，三十名将士分为两人一组进行钝刀对战的练习，场边台阶上坐着一名青年，眼神沉默，手里拿着一把白梨木刀，穿着枣红色粗布短衣，浅色布袴，腿上用布帛扎着绑腿，踏着一双软底布鞋。
青年见身边来了人，起身，步伐平稳地走了过来，“你们来自长安，是南衙禁军？”
他是官家子弟，却厌恶自己的身份，李景宣想着，黑暗深邃的眼眸有着烈火一般的痛苦，他将火焰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或许他真诚，善良，但也残破不全，他的世界遭受过狂风侵蚀的打击，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李景宣没有否认青年的猜测，沉声道：“我们到军府查看一下名册，替温乔带些人回去。”
青年道：“我就是军府都尉陆绍年，军府将士的名录放在后堂，跟我来。”
陆绍年带着众人穿过回廊，李景宣见廊外有一道月亮拱门，里面三三两两站着一些将士，有的靠在围墙边闲聊，有的坐在矮凳上打磨短刀，还有两个兵卒跪坐在石刻棋盘旁投掷骰子。
李景宣目光略过，淡淡道：“听说洛阳军府还留着陆刺史的旧部，不知陆将军是否知道这件事？”
“父亲二十年前在洛阳当值，洛阳城外的汝州遇到灾荒，民生艰难，很多平民被迫当了盗贼，又与山中贼匪勾结，四处掠夺往来商客的钱财。父亲向长安兵部写了书函，调用长安折冲府从各地调来的将士五百人，到洛阳城围剿贼匪，杀了贼首董飞，其余人送还原籍，分发一些银两，撤销了他们的罪名。长安来的将士大多回到了长安，却有三百多人愿意跟从父亲，便留在了洛阳。如今确实在洛阳军府当差，驻守州城的安全。”
陆绍年说得漫不经心，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李景宣细细地看在眼里，见其言语坦荡，身形利落，与刘京久经官场的世故截然不同，思索了片刻，没有答话。
四人来到后堂，陆绍年走进屏风后的书房，转身拿出两卷名册，放到桌案上，开口道：“这是军府名册，写了两份，一份正准备交给长安的南衙禁军。我们按照服役的年数和籍贯远近，排了名次，前两百名均可调任皇城值守。”
王简拿起名册，翻了几页，缓声道：“陆将军，当年从长安来的将士没再名录里面。”
“当年这些人平定汝州有功，皇上下诏答应让他们留在洛阳城值守宫殿和城池，现在子承父业这些人仍旧留在洛阳，不会离开这里。”
李景宣在桌案前多走了几步，注意到桌角上有一张折旧的洛阳地图，遂将地图展开，目光缓缓掠过地图的标记，沉声道：“军府的粮仓在安业坊，草料场在哪里？”
陆绍年走上前来，快速移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下，说道：“禄丰粮仓在安业坊，草料场在嘉善坊，两处仓位均离南城门较近，运送货物，往来较军府更为方便。”
李景宣道：“乐和坊在哪里？”
陆绍年的手指在图纸上停顿片刻，继而准确指出了乐和坊的位置，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解释坊市的位置。
“乐和坊靠近城南的定鼎门，运送货物很方便，怪不得常家黑陶铺开在那里。”李景宣喃喃自语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着陆绍年，接话道：“听说乐和坊内的倪家黑陶铺在后院私自打制刀具，不知道陆将军有没有听到这些谣言？”
“没想到长安禁军在洛阳城消息也这么灵便。”陆绍年望着李景宣，坦然一笑，目光似火焰般暗暗燃烧，一阵轻风自南面的窗格飘进屋内，两人稳稳对视，陆绍年接着道，“我没听说过这些谣言，不错，倪峰确实是父亲的旧将，会烧制陶器，也会打刀的技艺。就我所知，他没有私自为人打刀，想必是附近的商户见他家陶器卖得好，散布谣言诬陷他。毕竟太子殿下在洛阳，谁敢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嘛。若是长安来的人不相信，亲自去搜查一下店铺就很清楚了。”
“我想也是坊间流传，不足为信。”李景宣顺手折叠地图放回原处，拿起桌案上的名册，说道，“既然陆将军已经将名册撰写清楚，我们就依照名录将这些将士上报到长安，由兵部拟定人选发下府契，与军府对契之后，便可以将这些人派发到长安，担任值守皇城的任务。”
陆绍年点头应了一声，作了个手势，让随从将李景宣等人送出了军府。
曹方域待三人走出军府，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殿下，陆绍年不把人放在眼里，你说他还与皇族是姻亲什么，想必仗着身份，在洛阳城里，早就自行其是惯了。”
“姻亲世族，他的父亲陆世光还是扬州名门的族长。”李景宣耐心解释道，“此人性格乖张，无法控制手中的力量，他想要复仇，所作所为都是冲着我来的，这件事情不能让他得逞。王简，让人再查下去倪峰打刀，必然有个储藏的地方，他们不敢公然放在军府，或许正如流言所说放在城内的客栈和店铺。陆绍年是武将，心思不会太细腻，现在他执意复仇，我在他面前故意挑明了言辞也没让他回心转意，想必孤注一掷，送了性命也准备要对我们动手。你去打听一下倪峰在城里还有什么亲近的人，他们应该也是陆世光的旧部，尽早找到证据，才能判罚他的罪名。”
曹方域道：“殿下，他胆子也太大了，要杀你，可是灭族之罪。”
“在他们行动之前抓他，还不至于灭族之罪。”李景宣淡然道，“王简，这件事交给你了，我们从长安带来的侍卫，你可以任意调遣。”
王简低声道：“殿下放心，若是有了消息，马上回报给你。”
洛州刺史府，刘京在正堂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立即站住，回过身去。刺史府的家奴钱立东快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急切道：“大人，殿下果然去了洛阳军府。”
“太好了！”刘京右手握拳砸到掌心，欣喜道，“该死的陆绍年，自己挖的坑自己去埋吧。这次得罪了太子殿下，看他怎么脱身，诛灭三族的大罪，连着陆世光陪他一起去送死，陆氏家族百年来的延续，我看到他这里也就到头了。”
钱立东望了望门口，压低声音说道：“陆绍年到死都想不到，是我们传的谣言，多年来我们放在洛阳城的细作，这回总算是帮上大忙了。”
王简应声道：“是。”
“殿下，今日洛阳城中还出了一些蹊跷的事情。”王简迟疑片刻，续道，“乐和坊内的倪家黑陶铺近日大量采买煤炭和木柴，听刺史府衙役之间的传言，黑陶铺并不是在烧制陶器，而是在打刀。店铺主人倪峰是洛阳军府二十年前洛州刺史陆世光的旧部，另外，如今担任洛阳军府折冲都尉的人便是陆世光的儿子陆绍年。两人关系匪浅，闲暇之时，经常在一起练武，喝酒。”
“洛阳军府陆绍年，出身扬州陆氏名门，算起来他的祖母与魏国太妃还是姐妹，也算是皇室的姻亲世族。”李景宣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察觉出了不对劲，缓缓接话道，“早前，我就听说此人在洛阳军府当差，还没见过面。”
王简道：“这几日流言传得更甚，说是倪峰已将军刀送到洛阳城四处的客栈，店铺，伺机再转运到军府。按理来说军府必须从官办的打刀行采购刀剑，大唐律法明文规制，私自打刀，达到百余件以上的数量，是要判罚革职流放的重罪。这流言传得真真假假，不一定属实，可是问题就出在陆绍年的身份和他命人打刀的时间上。”
“他的姐姐陆宁，是齐王李绪的王妃，李绪犯下谋反之罪后，陆宁受到牵连获罪入狱，在地牢中自缢而亡，落葬长安城郊。倪峰铺子打刀的传言，是在殿下到洛阳两个月之后传出来的。”
众人安静片刻，李景宣凝神眺望宫门外的石砌瑞兽，良久才发话道：“王简，曹方域随我去洛阳军府走一趟。”
李景宣说完向宫门外走去，又停下脚步，打量着身边的武将和书生，“等等，我去换件外衣，你们也去换身便服，军府之内不以官职相称。”
两人应声道：“是。”
洛阳军府建在洛水河畔的承福坊，当年先皇在北衙禁军中拨了一千人的兵力值守洛阳宫禁。皇位传到李珣这里便下诏将禁军分为值守皇帝的左右威卫军和隶属刺史府的折冲军府，折冲都尉陆绍年原是右威卫中郎将，五年前和皇城内侍省常事发生争执，降职为军府都尉，掌管折冲军府上下七百将士。
军府后院的练武场上，三十名将士分为两人一组进行钝刀对战的练习，场边台阶上坐着一名青年，眼神沉默，手里拿着一把白梨木刀，穿着枣红色粗布短衣，浅色布袴，腿上用布帛扎着绑腿，踏着一双软底布鞋。
青年见身边来了人，起身，步伐平稳地走了过来，“你们来自长安，是南衙禁军？”
他是官家子弟，却厌恶自己的身份，李景宣想着，黑暗深邃的眼眸有着烈火一般的痛苦，他将火焰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或许他真诚，善良，但也残破不全，他的世界遭受过狂风侵蚀的打击，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李景宣没有否认青年的猜测，沉声道：“我们到军府查看一下名册，替温乔带些人回去。”
青年道：“我就是军府都尉陆绍年，军府将士的名录放在后堂，跟我来。”
陆绍年带着众人穿过回廊，李景宣见廊外有一道月亮拱门，里面三三两两站着一些将士，有的靠在围墙边闲聊，有的坐在矮凳上打磨短刀，还有两个兵卒跪坐在石刻棋盘旁投掷骰子。
李景宣目光略过，淡淡道：“听说洛阳军府还留着陆刺史的旧部，不知陆将军是否知道这件事？”
“父亲二十年前在洛阳当值，洛阳城外的汝州遇到灾荒，民生艰难，很多平民被迫当了盗贼，又与山中贼匪勾结，四处掠夺往来商客的钱财。父亲向长安兵部写了书函，调用长安折冲府从各地调来的将士五百人，到洛阳城围剿贼匪，杀了贼首董飞，其余人送还原籍，分发一些银两，撤销了他们的罪名。长安来的将士大多回到了长安，却有三百多人愿意跟从父亲，便留在了洛阳。如今确实在洛阳军府当差，驻守州城的安全。”
陆绍年说得漫不经心，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李景宣细细地看在眼里，见其言语坦荡，身形利落，与刘京久经官场的世故截然不同，思索了片刻，没有答话。
四人来到后堂，陆绍年走进屏风后的书房，转身拿出两卷名册，放到桌案上，开口道：“这是军府名册，写了两份，一份正准备交给长安的南衙禁军。我们按照服役的年数和籍贯远近，排了名次，前两百名均可调任皇城值守。”
王简拿起名册，翻了几页，缓声道：“陆将军，当年从长安来的将士没再名录里面。”
“当年这些人平定汝州有功，皇上下诏答应让他们留在洛阳城值守宫殿和城池，现在子承父业这些人仍旧留在洛阳，不会离开这里。”
李景宣在桌案前多走了几步，注意到桌角上有一张折旧的洛阳地图，遂将地图展开，目光缓缓掠过地图的标记，沉声道：“军府的粮仓在安业坊，草料场在哪里？”
陆绍年走上前来，快速移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下，说道：“禄丰粮仓在安业坊，草料场在嘉善坊，两处仓位均离南城门较近，运送货物，往来较军府更为方便。”
李景宣道：“乐和坊在哪里？”
陆绍年的手指在图纸上停顿片刻，继而准确指出了乐和坊的位置，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解释坊市的位置。
“乐和坊靠近城南的定鼎门，运送货物很方便，怪不得常家黑陶铺开在那里。”李景宣喃喃自语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着陆绍年，接话道：“听说乐和坊内的倪家黑陶铺在后院私自打制刀具，不知道陆将军有没有听到这些谣言？”
“没想到长安禁军在洛阳城消息也这么灵便。”陆绍年望着李景宣，坦然一笑，目光似火焰般暗暗燃烧，一阵轻风自南面的窗格飘进屋内，两人稳稳对视，陆绍年接着道，“我没听说过这些谣言，不错，倪峰确实是父亲的旧将，会烧制陶器，也会打刀的技艺。就我所知，他没有私自为人打刀，想必是附近的商户见他家陶器卖得好，散布谣言诬陷他。毕竟太子殿下在洛阳，谁敢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嘛。若是长安来的人不相信，亲自去搜查一下店铺就很清楚了。”
“我想也是坊间流传，不足为信。”李景宣顺手折叠地图放回原处，拿起桌案上的名册，说道，“既然陆将军已经将名册撰写清楚，我们就依照名录将这些将士上报到长安，由兵部拟定人选发下府契，与军府对契之后，便可以将这些人派发到长安，担任值守皇城的任务。”
陆绍年点头应了一声，作了个手势，让随从将李景宣等人送出了军府。
曹方域待三人走出军府，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殿下，陆绍年不把人放在眼里，你说他还与皇族是姻亲什么，想必仗着身份，在洛阳城里，早就自行其是惯了。”
“姻亲世族，他的父亲陆世光还是扬州名门的族长。”李景宣耐心解释道，“此人性格乖张，无法控制手中的力量，他想要复仇，所作所为都是冲着我来的，这件事情不能让他得逞。王简，让人再查下去倪峰打刀，必然有个储藏的地方，他们不敢公然放在军府，或许正如流言所说放在城内的客栈和店铺。陆绍年是武将，心思不会太细腻，现在他执意复仇，我在他面前故意挑明了言辞也没让他回心转意，想必孤注一掷，送了性命也准备要对我们动手。你去打听一下倪峰在城里还有什么亲近的人，他们应该也是陆世光的旧部，尽早找到证据，才能判罚他的罪名。”
曹方域道：“殿下，他胆子也太大了，要杀你，可是灭族之罪。”
“在他们行动之前抓他，还不至于灭族之罪。”李景宣淡然道，“王简，这件事交给你了，我们从长安带来的侍卫，你可以任意调遣。”
王简低声道：“殿下放心，若是有了消息，马上回报给你。”
洛州刺史府，刘京在正堂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立即站住，回过身去。刺史府的家奴钱立东快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急切道：“大人，殿下果然去了洛阳军府。”
“太好了！”刘京右手握拳砸到掌心，欣喜道，“该死的陆绍年，自己挖的坑自己去埋吧。这次得罪了太子殿下，看他怎么脱身，诛灭三族的大罪，连着陆世光陪他一起去送死，陆氏家族百年来的延续，我看到他这里也就到头了。”
钱立东望了望门口，压低声音说道：“陆绍年到死都想不到，是我们传的谣言，多年来我们放在洛阳城的细作，这回总算是帮上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