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之后,柴砚来到孙传尧的房间,看了看桌上的横刀,缓步走到窗边,开口道:“你今天去过南市刀铺了?”

    孙传尧道:“我去买一把刀。”

    “你可不是去买刀,我听说张胜现在还在药铺里起不了身,这把刀多半是抢来的吧。”

    “我们在山雀镇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孙传尧嘲弄道,“难不成到了益州你就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我只是提醒你,张胜也就算了,对官府的人还是要小心一些,知道你报仇心切,也别给我出乱子。”

    “我知道分寸。”

    “今天晚上我和刘永碰个面,他不敢离开归义坊,我们去武关酒楼等他,昨日桑达又派人送来一封短信,催彭冈早日回吐蕃。还有赵廷军的事情,也要找他帮忙。”

    “武关酒楼就在都督府对面。”孙传尧抬起头,惊异道,“你们是怎么打算的?难道宰元奇的人会不知道你们去那里?”

    “武关酒楼看似危险,其实很安全。刘永隔三差五都会去那里请人喝酒,今夜他还带了兵曹参军事,是他亲信,手下必然有护卫的侍从。我们担心被官府抓捕,他们还担心自己的官位和小命呢。地点是他定的,我们不敢过去,往后他还怎么相信我们?”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和我一起过去,只有我们两个人,到时候替我守在门外,那里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武关酒楼建在归义坊,紧邻益州都督府,三层楼的制式,灯火辉煌,丝竹管弦的声音悠悠向窗外飘散,窗棂前少女裙服轻摆,在方形的木格上倒下柳叶般袅娜的身影。孙传尧跟着柴砚穿过厅堂,来到后院的树林小径,林子里有一座草屋矮房,木质结构,房梁稳固。门外是一座山石庭院,守着两名侍从,还有一名仆役在开间收拾杂物。

    柴砚走进房间。孙传尧在院子里多走了几步,回到屋前,蜷曲左腿坐在廊檐下,耳边传来树叶萧瑟的响声,这里可以藏匿的地方太多,就算宰元奇得到消息也不敢贸然前来,他能得到什么?除非在都督府抓到刘永和彭冈碰面,抓到人,才好给他定罪。

    一阵冷风吹过,林子里响起长耳黑鸢的鸣叫声,声音撕裂长空,掩盖了树枝间不同寻常的响声。孙传尧站起身,腹部的刀伤隐隐作痛,奇怪的是宰元奇当时捅伤他的时候,流血满地,疼到难以呼吸,但是到了罗江酒肆,伤口却愈合得很快,到底是阿桂细心照顾得好。孙传尧咬牙靠着廊柱,抽出腰际横刀,左手紧紧握着刀鞘。

    “小子,你在发抖!”一名侍从走到孙传尧声旁,玩笑道,“别害怕,就是林子里野鸢的叫声,下次别来那么黑的地方。”

    “不止野鸢的叫声。”孙传尧抬头望向树林,恍神道:“那里来了很多人。”

    另一位侍从听到两人的谈话声,扭着头,又回过身来,边走边说道:“漆黑一片的树林,你还能看到人?还真是厉害。”

    侍从刚说完话,一簇箭羽飞过,正中左肩,倒地不起。孙传尧转身推开门扉,眼见房内点着一只红油蜡烛,柴砚和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说话,此人应该就是刘永,穿着素色锦织便服,脚下踏着短靴,一副有钱人的打扮,脸上带着愁容和混沌的目光。柴砚和孙传尧对望一眼,起身吹灭蜡烛,带着刘永向屏风后面疾步走去。

    孙传尧回望庭院,见不到侍卫,仆役仍旧站在开间,还有宰元奇带着三名少年站在庭院中。

    “孙传尧,你的命到还挺大。”宰元奇淡然道,“早知道我就下手重一点了,让你和杨峥一个下场。”

    这话显然激怒了孙传尧,少年抽刀出鞘,跃步冲出廊道,向宰元奇左肩砍去,对方挡刀之后,后退两步。孙传尧正想抢步攻击,耳边接连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数枚铁丸飞驰而来,一枚正中腿腹,少年为了躲避攻击,倒地接连翻滚数次,最后将刀刃插进泥地里,止住动作,咒骂道:“卑鄙小人!宰元奇你这个卑鄙小人!先是用银葵草对付我,现在又暗器伤人,你们还讲不讲比武的规矩?”

    “你是山雀镇的杀手,平日潜伏杀人,再说我也听闻了长安的事情,对付你这些招式足够了。”

    云枝,孙传尧最先想到的是云枝,耳朵里听不清宰元奇的话,心中翻腾起一阵愧疚,无言以对,抓着横刀踉跄地站起身,“有本事让他出来面对面的和我比试。”

    “孙传尧,别在这里动手。”柴砚缓步走到孙传尧身前,悠闲道,“宰元奇,大半夜你到武关酒楼来干什么?总不是来请我们两个人喝酒的吧。”

    宰元奇道:“我们来见见你会的客人。”

    “罗江酒肆的常客,经常照顾我的生意,我请他到酒楼喝酒。”柴砚停顿片刻,接话道,“没想到你对这件事还这么感兴趣。”

    “我听说你这位常客名头还挺大。”

    柴砚朗声笑道:“可没有你投靠的主子名头大,整天带把刀杀来杀去,也不怕官府的人找你们麻烦。”

    “你们不怕麻烦,我还担心官府的找上门来。”柴砚瞥见树林小径里摇晃着几盏灯笼,犹豫片刻,开口道,“孙传尧,我们走。”

    孙传尧站在原地,没想着离开。

    “走吧,这里可不是凉州。”柴砚来到孙传尧身旁,低声道,“现在不是出手的时候。”

    孙传尧望了宰元奇一眼,转动手腕还刀入鞘,跟着柴砚离开了庭院。

    罗江酒肆二楼的房间内,孙传尧就地坐在窗边,将右腿的裤脚卷到膝盖,一名十一二岁的男童掀开扁圆形的青瓷药盒,将瓷盒递了过去,离开了房间。少年伸手挖出药膏,涂抹到伤口上,低头忍着疼痛,绚蓝的色彩在倦容上缓缓流动,将眉睫和眼眸的黑色衬托得熠熠生辉,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宰元奇手下的人防不胜防,对付得了他一个,对付不要他们所有人。”

    “野狸,至少王府的人这么叫他们,他们成群结队的找人麻烦,不会单独行动。”

    “是吗?”孙传尧短促地笑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叫黄鼠狼呢。”

    “既然知道对付不了他们,还吵着要杀人。”柴砚那双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脸上毫无笑意,他向来是一个不讲情义的人,孙传尧很难想像他是怎么下手杀死镇民的,他的眼里只有有用处的人,和没用的人,就算是为他做事,也不过是看在你做事的份上,才会给你好眼色看。

    “放过他太可惜了。”孙传尧装着像柴砚一样冷漠的神情,敷衍道,“你知道我找他想干什么。”

    两人话未说完,门扉“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一位青年走进来,身上穿着式样简单的灰色短衣,衣襟和袖口有着暗黑绣边,身上没有带着刀剑。棕色的头发,浓眉黑眼,五官如刀削一般立体,嘴巴比常人宽一些,唇形厚实,模样像吐蕃人。

    男子略略瞥了一眼孙传尧,也不和柴砚打招呼,径自坐到榻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这小子怎么回事?像焉了的野猫一样坐在那里。”

    “右腿被铁丸砸中,没伤到骨头,已经很走运了。”柴砚冷冷一笑,不屑道,“宰元奇盯得他紧,我和刘永在酒楼碰面差点被他们逮个正着。”

    “你们商量出什么对策了吗?”

    “夏尔布加峰山水图可以将赵廷军引到都督府,到时候把事情栽到他的头上,刘永可以作为人证,借李珣的手杀了他。我们再找人偷了山水图,嫁祸宰元奇。这个时候你带着佐利川春草图已经到了吐蕃国境。”柴砚道,“接下来得问你们这仗什么时候开始打。”

    彭冈不耐道:“桑达想怎么打就这么打,我们听命行事。”

    “桑达传信说你还没有将春草图上的路径传信给他,怎么回事?做事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样子。”

    “现在局势这么乱,万一这封信被益州将士劫走,责任谁担得起,就算要打仗,最快也要在逻些城召集列兰那之夏季会盟以后才能决定从哪条道路进攻剑南道。他太心急了,这件事我会和他解释。”

    “这仗还打什么?”孙传尧背靠着矮窗,惨笑道,“赵廷军都准备投靠吐蕃人了,我要是你们就找他好好谈谈,他活着比死要有用得多。”

    “他在胡说!”彭冈站起身,唐突地喊道“我和赵廷军交手过几次,不可能倒戈吐蕃,再说桑达那里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你这小子开玩笑,也得捡捡轻重!”

    “那日在永和酒肆,他见我快要死了,才和宰元奇说这些话,还提到桑达是亲王,多半手里有日宁刀,也想着吐蕃的王位。”孙传尧道,“想想也是人之常情,与其在长安听命于人,不如在西境称王,往后的日子好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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