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利川春草图。”赵廷军道，“我得亲自交给是桑达，才能获取他的信任。”
彭冈急切道：“吐蕃进攻大唐的路线我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我们根本不用交给他。你只要和我回吐蕃，加上康迦，我们回到逻些城，杀他个措手不及。”
“彭冈，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是也不能心急。”赵廷军道，“桑达在逻些城的护卫不好对付，我只有拿到春草图，才能获取他的信任，否则他在山道上筑起防线，我们身后又有唐军将士，若有差错，到时候无路可退。”
彭冈打量着赵廷军，良久，陡然站起身，将茶水泼翻到对方手上，背着身子，低声道：“春草图在刘永手上，柴砚看着，但是你说要拿也可以。五日之后，柴砚和刘永碰面，他们已经商量过，让城外的人手装扮流民从南门闯入益州城，本来是为了护送我出城，现在情况有变，那天晚上你在府衙外等我，我们一起走。”
彭冈转过身来，眼眸流露出火烧一般绝望的神情，刻意避开赵廷军的左臂上的纹身，重复道：“你会去的，对不对？”
赵廷军对视着眼前的吐蕃青年，犹如接受挑战，说道：“我会的。”
亚东区茶铺外，赵廷军心里揣着事情，恍神又看了看手里的桦木叶片，将其放回袖袋。与此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撞到腰际，赵廷军猜到是谁，扬起嘴角出手将其推开，淡然道：“小翼，你怎么又跟着我了，我说过这些天让你待在元奇身边。”
赵方翼道：“官府的人在找你。”
赵廷军冷冷笑道：“我知道，为了躲他们，今日我特意穿着一身便装，像贼一样。十几年来在益州城，还没这么狼狈过。”
赵方翼紧紧捏着手里的横刀，抬头问道：“阿娘和倬良怎么样了？”
赵廷军看了看赵方翼，刻意隐去眉宇之间的阴霾，答道：“他们在长安挺好，皇上，至少现在还没想着为难他们。”
赵方翼对着浅浅的薄雾眯起眼睛，皱眉道：“我想杀了孙传尧。”
“小翼。”赵廷军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赵方翼，说道，“孙传尧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明白吗？”
赵方翼侧过头，一双黑色的眼眸带着沉甸甸的思绪，望着赵廷军，点了点头。
“我让你跟着宰元奇不是让你去杀人，我们也没杀人对吗？”赵廷军看着赵方翼，这孩子眉宇俊朗，和赵倬良有几分相似，多半是吐蕃和汉人的孩子，既然落在山里，也可能是被盗贼遗弃的孩子。吐蕃外族有人埋伏在佐利峰下成为盗贼，有人成为战场上的将士，有人成为探听情报的斥候，有人奸佞，有人忠诚，有人为自己而战。每次看到吐蕃将士突破隘口闯进城镇，烧杀抢掠，赵廷军心里不免会有痛恨，也会有愧疚，不是刻意如此，只是想忘也忘不掉。
早前他与南诏的对战，就与吐蕃不同，好在父亲到了益州之后，两国都只是边境小股骑兵之间的冲突。之前也问过父亲，若是日后面对大唐和吐蕃的正面对战，该怎么办？父亲坐在桌案前思量很久，只说了一句话，“益州这一战若真的要打，你放手去战场上杀敌就是了，不必顾及自己的身份。”
今日又见了彭冈，赵廷军心里揣着事情，暗想道，这人一心向着吐蕃，也杀过大唐的将士，但他刚才所说的话是肺腑之言，不像有假，十几年来自己在益州过得安稳，远隔边境之外的希夏族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阿军。”赵方翼轻轻推了一下赵廷军，发话道，“长安好玩吗？”
赵廷军回过神来，低低笑了一声，答道，“真受不了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反正我不喜欢，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待在益州好。”
几丈开外，彭冈躲在巷道里，将赵廷军和赵方翼说话的情形看在眼里，悄悄隐去了身形。
酉时将至，孙传尧坐在罗江酒肆大堂，桌上放着五个酒壶，或许六个，四个倾倒在桌面上，酒水漫延而开，好在没有滴落到坐榻上。红色的蜡烛放在桌上，缓缓向下淌着蜡油，眼里满是火光摇曳，屋檐下架着坚固的横梁，人声沸腾，赌骰子，吆喝声，恍惚之间听到有人说起输了一把刀，有人说再去酒楼娘子身上借一对耳坠过来，或者去抢，拿刀去抢总会有收获。南市刀铺的张胜怎么样了？死多半死不了，为了一把刀，去伤人，去伤害更多的人，何时才有出头之日？难道梁州城遭遇的事情都是假的吗？
“孙传尧。”身旁有个声音叫喊着。此人撩起衣袍下摆扯了一个圆墩坐在少年面前，揶揄道，“凉州人就那么能喝酒？”
孙传尧摇晃着脑袋，双手抵着额头支撑身体，换了一个坐姿，左腿屈膝，右腿盘坐在榻上，答道：“你没去过梁州，去过之后，会喝的比我更多。”
彭冈道：“梁州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赵廷军。”孙传尧抬头看着彭冈，脑袋清醒了一些，这才发现今日出门只在怀里揣了一把短刀，眼前的方桌，桌沿太宽又结实，这个姿势要拔刀，很难比彭冈快，“我和他之间有仇。”
彭冈笑道：“他和吐蕃的仇更深了，身上还留着吐蕃人的血，你说奇不奇怪？”
孙传尧也笑了起来，侧过头去，眼见窗外的店家侍女正用竹竿在挂着点燃的灯笼，丝绸棱角灯顺着风向滴溜溜地原地打转，光影搅动雨雾泼洒开来，溅出一堆烟火，火光冲天。
“我有办法对付赵廷军。”
“柴砚说过这件事，你不用再重复一遍。”孙传尧将手肘搁在桌沿上，拿起酒壶摇晃一番，见没有酒水，便想又将其立在桌角上，无奈道，“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事情？”
“你在长安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杀了赵昆，很难相信赵廷军会放过你。”
“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想是准备放过我吗？”孙传尧笑道，“对了，你忘了还有云枝，唐松草，不管柴砚对我做了什么，云枝是我杀的，如今认贼作友，还有比这更可耻的事情吗？”
“他早晚会来杀你，既然他们把你当杀手，你就做个样子给他们看，别手下留情。”彭冈道，“五日之后，我带着春草图从西城门出去，把赵廷军引到城外，你替我看着城门，多杀几名益州将士，杀完之后我们一起解决赵廷军。
“柴砚说让刘永对付他。”
“他们想对付的是李屹，不是赵廷军。我对长安的局势不感兴趣，对吐蕃拥有多少土地也没兴趣。”彭冈道，“我想要日宁刀，赵廷军不配拥有它。”
彭冈意味深长地看着孙传尧，加了一句：“顺便我们一起解决柴砚。他向吐蕃王庭要了太多东西，杀了他，正好回去交差。”
孙传尧继续在矮桌上摸索着酒壶，直到抓住一个青釉圆罐，摇晃了两下，目光闪烁不定，潮湿而温热，稍稍扬起嘴角看着对方，将酒水一饮而尽。
彭冈离开之后，孙传尧走出酒肆，天色阴暗，层层遮蔽了眼前的贡嘎雪山，若是日落斜阳，白雪皑皑的山峰上会洒满金灿灿的光泽，可惜益州难得出太阳，只有在云层叠影中寻找这座雪峰林立的蜀山之王。
酉时已至，昼刻将尽，西城门的楼台上响起一声响似一声的街鼓声，孙传尧倚墙站在屋檐下静静听着，长安是八百次击鼓，益州只有六百次，紧紧慢慢，间隔的时间还不太一样，显然击鼓的人没怎么用心，到底是州城，宵禁的管理不会过于严格。孙传尧不禁暗自笑道，想也知道李屹自己就不会大半夜在王府闭门不出，更何况益州城的百姓。
“孙传尧，看这雨势也快停了。我们去南市酒楼怎么样？”
孙传尧见是张浔和陆恒，想要推脱，又找不到什么托辞，开口道；“街鼓都响了，你们还敢出坊市。”
“你什么时候怕起街鼓来了？”陆恒笑道，“这里离新南市不远，六百击鼓正好过去。”
孙传尧道：“我已经喝得够多了。”
“再喝一杯也无妨。”张浔说完走出檐廊，孙传尧看着两人的背影，径直跟了上去。
南市酒楼一共有三层，二楼和三楼的屋檐下挂着圆形的刻纸花灯，灯架四处垂着红色流苏，将阁楼照耀得灯火通明。三人来到一楼靠墙的位置，侍女端上酒水，才喝了两杯，厅堂另一侧走进来一名穿着宽幅长裙的女子，三十多岁，五官细腻柔和，嘴唇上涂着一抹檀红色胭脂，衬着眼角的云霞斜影，甚是美艳动人。湛蓝色的裙服上绣着浅色梨花，针脚细密，是典型两层经线夹纬的蜀锦织法。“张浔，你来早了。”女子打量一番众人，目光停留在孙传尧身上，浅笑道，“还带了一位新的客人。”
彭冈急切道：“吐蕃进攻大唐的路线我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我们根本不用交给他。你只要和我回吐蕃，加上康迦，我们回到逻些城，杀他个措手不及。”
“彭冈，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是也不能心急。”赵廷军道，“桑达在逻些城的护卫不好对付，我只有拿到春草图，才能获取他的信任，否则他在山道上筑起防线，我们身后又有唐军将士，若有差错，到时候无路可退。”
彭冈打量着赵廷军，良久，陡然站起身，将茶水泼翻到对方手上，背着身子，低声道：“春草图在刘永手上，柴砚看着，但是你说要拿也可以。五日之后，柴砚和刘永碰面，他们已经商量过，让城外的人手装扮流民从南门闯入益州城，本来是为了护送我出城，现在情况有变，那天晚上你在府衙外等我，我们一起走。”
彭冈转过身来，眼眸流露出火烧一般绝望的神情，刻意避开赵廷军的左臂上的纹身，重复道：“你会去的，对不对？”
赵廷军对视着眼前的吐蕃青年，犹如接受挑战，说道：“我会的。”
亚东区茶铺外，赵廷军心里揣着事情，恍神又看了看手里的桦木叶片，将其放回袖袋。与此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撞到腰际，赵廷军猜到是谁，扬起嘴角出手将其推开，淡然道：“小翼，你怎么又跟着我了，我说过这些天让你待在元奇身边。”
赵方翼道：“官府的人在找你。”
赵廷军冷冷笑道：“我知道，为了躲他们，今日我特意穿着一身便装，像贼一样。十几年来在益州城，还没这么狼狈过。”
赵方翼紧紧捏着手里的横刀，抬头问道：“阿娘和倬良怎么样了？”
赵廷军看了看赵方翼，刻意隐去眉宇之间的阴霾，答道：“他们在长安挺好，皇上，至少现在还没想着为难他们。”
赵方翼对着浅浅的薄雾眯起眼睛，皱眉道：“我想杀了孙传尧。”
“小翼。”赵廷军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赵方翼，说道，“孙传尧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明白吗？”
赵方翼侧过头，一双黑色的眼眸带着沉甸甸的思绪，望着赵廷军，点了点头。
“我让你跟着宰元奇不是让你去杀人，我们也没杀人对吗？”赵廷军看着赵方翼，这孩子眉宇俊朗，和赵倬良有几分相似，多半是吐蕃和汉人的孩子，既然落在山里，也可能是被盗贼遗弃的孩子。吐蕃外族有人埋伏在佐利峰下成为盗贼，有人成为战场上的将士，有人成为探听情报的斥候，有人奸佞，有人忠诚，有人为自己而战。每次看到吐蕃将士突破隘口闯进城镇，烧杀抢掠，赵廷军心里不免会有痛恨，也会有愧疚，不是刻意如此，只是想忘也忘不掉。
早前他与南诏的对战，就与吐蕃不同，好在父亲到了益州之后，两国都只是边境小股骑兵之间的冲突。之前也问过父亲，若是日后面对大唐和吐蕃的正面对战，该怎么办？父亲坐在桌案前思量很久，只说了一句话，“益州这一战若真的要打，你放手去战场上杀敌就是了，不必顾及自己的身份。”
今日又见了彭冈，赵廷军心里揣着事情，暗想道，这人一心向着吐蕃，也杀过大唐的将士，但他刚才所说的话是肺腑之言，不像有假，十几年来自己在益州过得安稳，远隔边境之外的希夏族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阿军。”赵方翼轻轻推了一下赵廷军，发话道，“长安好玩吗？”
赵廷军回过神来，低低笑了一声，答道，“真受不了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反正我不喜欢，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待在益州好。”
几丈开外，彭冈躲在巷道里，将赵廷军和赵方翼说话的情形看在眼里，悄悄隐去了身形。
酉时将至，孙传尧坐在罗江酒肆大堂，桌上放着五个酒壶，或许六个，四个倾倒在桌面上，酒水漫延而开，好在没有滴落到坐榻上。红色的蜡烛放在桌上，缓缓向下淌着蜡油，眼里满是火光摇曳，屋檐下架着坚固的横梁，人声沸腾，赌骰子，吆喝声，恍惚之间听到有人说起输了一把刀，有人说再去酒楼娘子身上借一对耳坠过来，或者去抢，拿刀去抢总会有收获。南市刀铺的张胜怎么样了？死多半死不了，为了一把刀，去伤人，去伤害更多的人，何时才有出头之日？难道梁州城遭遇的事情都是假的吗？
“孙传尧。”身旁有个声音叫喊着。此人撩起衣袍下摆扯了一个圆墩坐在少年面前，揶揄道，“凉州人就那么能喝酒？”
孙传尧摇晃着脑袋，双手抵着额头支撑身体，换了一个坐姿，左腿屈膝，右腿盘坐在榻上，答道：“你没去过梁州，去过之后，会喝的比我更多。”
彭冈道：“梁州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赵廷军。”孙传尧抬头看着彭冈，脑袋清醒了一些，这才发现今日出门只在怀里揣了一把短刀，眼前的方桌，桌沿太宽又结实，这个姿势要拔刀，很难比彭冈快，“我和他之间有仇。”
彭冈笑道：“他和吐蕃的仇更深了，身上还留着吐蕃人的血，你说奇不奇怪？”
孙传尧也笑了起来，侧过头去，眼见窗外的店家侍女正用竹竿在挂着点燃的灯笼，丝绸棱角灯顺着风向滴溜溜地原地打转，光影搅动雨雾泼洒开来，溅出一堆烟火，火光冲天。
“我有办法对付赵廷军。”
“柴砚说过这件事，你不用再重复一遍。”孙传尧将手肘搁在桌沿上，拿起酒壶摇晃一番，见没有酒水，便想又将其立在桌角上，无奈道，“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事情？”
“你在长安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杀了赵昆，很难相信赵廷军会放过你。”
“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想是准备放过我吗？”孙传尧笑道，“对了，你忘了还有云枝，唐松草，不管柴砚对我做了什么，云枝是我杀的，如今认贼作友，还有比这更可耻的事情吗？”
“他早晚会来杀你，既然他们把你当杀手，你就做个样子给他们看，别手下留情。”彭冈道，“五日之后，我带着春草图从西城门出去，把赵廷军引到城外，你替我看着城门，多杀几名益州将士，杀完之后我们一起解决赵廷军。
“柴砚说让刘永对付他。”
“他们想对付的是李屹，不是赵廷军。我对长安的局势不感兴趣，对吐蕃拥有多少土地也没兴趣。”彭冈道，“我想要日宁刀，赵廷军不配拥有它。”
彭冈意味深长地看着孙传尧，加了一句：“顺便我们一起解决柴砚。他向吐蕃王庭要了太多东西，杀了他，正好回去交差。”
孙传尧继续在矮桌上摸索着酒壶，直到抓住一个青釉圆罐，摇晃了两下，目光闪烁不定，潮湿而温热，稍稍扬起嘴角看着对方，将酒水一饮而尽。
彭冈离开之后，孙传尧走出酒肆，天色阴暗，层层遮蔽了眼前的贡嘎雪山，若是日落斜阳，白雪皑皑的山峰上会洒满金灿灿的光泽，可惜益州难得出太阳，只有在云层叠影中寻找这座雪峰林立的蜀山之王。
酉时已至，昼刻将尽，西城门的楼台上响起一声响似一声的街鼓声，孙传尧倚墙站在屋檐下静静听着，长安是八百次击鼓，益州只有六百次，紧紧慢慢，间隔的时间还不太一样，显然击鼓的人没怎么用心，到底是州城，宵禁的管理不会过于严格。孙传尧不禁暗自笑道，想也知道李屹自己就不会大半夜在王府闭门不出，更何况益州城的百姓。
“孙传尧，看这雨势也快停了。我们去南市酒楼怎么样？”
孙传尧见是张浔和陆恒，想要推脱，又找不到什么托辞，开口道；“街鼓都响了，你们还敢出坊市。”
“你什么时候怕起街鼓来了？”陆恒笑道，“这里离新南市不远，六百击鼓正好过去。”
孙传尧道：“我已经喝得够多了。”
“再喝一杯也无妨。”张浔说完走出檐廊，孙传尧看着两人的背影，径直跟了上去。
南市酒楼一共有三层，二楼和三楼的屋檐下挂着圆形的刻纸花灯，灯架四处垂着红色流苏，将阁楼照耀得灯火通明。三人来到一楼靠墙的位置，侍女端上酒水，才喝了两杯，厅堂另一侧走进来一名穿着宽幅长裙的女子，三十多岁，五官细腻柔和，嘴唇上涂着一抹檀红色胭脂，衬着眼角的云霞斜影，甚是美艳动人。湛蓝色的裙服上绣着浅色梨花，针脚细密，是典型两层经线夹纬的蜀锦织法。“张浔，你来早了。”女子打量一番众人，目光停留在孙传尧身上，浅笑道，“还带了一位新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