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会喝酒。”张浔看了一眼,揶揄道,“若不是我们叫他,根本就不会来,还挺无聊的,怎么今天你还有客人吗?”

    女子仍旧打量着孙传尧,良久才移开视线,闲闲道:“二楼东阁来了两位梁州客人,难得一见,今晚到是分身乏术,不过,春弦和若兰会照顾你们。”

    张浔笑道:“有劳关娘子用心,我们只是喝酒,不会多打扰你们。”

    女子收敛笑容,眸含春水,波光流盼,优雅地旋步离开,踏上台阶往二楼的暖阁走去。

    张恒叹道:“她可真漂亮。”

    “益州城的女子,砚哥一个都没看上眼,除了这位南市酒楼的老板娘,别看酒楼建在南市,比不上北面的官府之地,传言李屹在益州城的时候,她便一直出入王府,弹得一手好琵琶,为人却知进退。虽说这酒楼是烟花之地,,但是店里的女子平日弹琴唱曲,陪吃客聊天,不再做过分的事情。”张浔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心思想到了别处去。

    张恒道:“孙传尧,听说邱泽就住在长安,你见过他吗?”

    “通义坊,邱府,好大一个宅子,和楚王府那么大。”孙传尧冷冷笑着,嘲弄道,“他可比我们舒服多了。”

    “他和你关系不差,和李屹也走得近,听说府里还有一个叫韩缜的小子,好像是仆役还不知道打短工的小厮。”张浔皱起眉头,思索道,“孙传尧,我没说错吧。”

    孙传尧低头看着酒杯,指腹划过杯壁,稍稍平稳情绪,抬头笑道:“就是邱府的小厮,我见过,被邱泽赶到厨房烧柴火,身上脏兮兮的还有股炭火味儿,没想到你对他感兴趣。”

    张浔道:“我对他不感兴趣,对他的来处感兴趣。”

    孙传尧看着张浔,又看了看他的右手,心里不免引起一番恐惧,强压着怒火想道,韩缜在邱府,邱泽和赵倬良都可以保护他,虽然赵倬良一直想杀了自己,但是对韩缜不会有坏心。

    孙传尧道:“那你问错人了,我和邱泽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他见我这样躲我还来不及,哪会和我提起王府的小厮。”

    张浔意味深长地笑着,也不反驳,提起酒壶,向酒杯里斟满酒水,衣袖内透着亮闪闪的金色光泽,这东西孙传尧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记不起来。

    三人又喝了些酒,孙传尧觉得厅堂太闷,借机走出了酒楼。屋檐外响着滴滴答答的水声,雨水零落而下,在石板地面上积起一个又一个水坑,倒映着灯火迷离的街景。空气里弥漫着酒水,烤饼和新鲜柴火的味道。孙传尧缓步在街巷里走着,来到了南市刀铺,见门口换了一束珊瑚海棠,店门用长条木板隔档,只留下窄窄的空隙,土坑上燃着一堆篝火,屋内散着一股草药味道,张胜坐在竹椅子上,由女子搀扶着起身,坐到篝火旁,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衣襟内依稀可以看见胸口绑着布条,察觉到门口有人,正想往店外张望。

    孙传尧一个错步,靠到墙边,避开了他的视线,内心的恐惧让他觉得可耻,但是除了恐惧之外,再无其他情绪,之前在山雀镇杀人之后的干净利落,到了长安,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早已荡然无存。放手是忘记,忘记之后就没办法过上想要的生活,与其放手不如活在挣扎之中,至少还有记忆可寻,只不过记忆里只有一个人,太过寂寞。

    孙传尧无处可去,口干,又想喝酒,走走停停被人撞了一回,拐进一条小巷,看到眼前有个武场。武场外挂着两个长条灯笼,大门敞开,不断有人走进去,又走出来。近年来,很多武场夜间也对外开放,坊市内的人想要习武,一整天都有时间可以过去。孙传尧知道柳三武场的来处,趁着酒兴,心里又堵着一口气,今晚也管不了这么多,就是想进去看看。

    门口站着两名武者,检查来往的客人的行李,石柱边放着竹篓,竹篓内插着几把横刀,空气太过潮湿,竹片外凝着一层水雾,淋着地上一滩水渍。武者上下打量了一番孙传尧,没注意他的容貌,看着他的身形,将其拦了下来。

    武者开口道:“小子,我们这里的规矩,把刀拿出来。”

    孙传尧摸了摸怀里的短刀,犹豫半会儿,从衣兜里掏出短刀,交给了对方。

    武场内用铁架子架着几堆炭火,暗暗燃烧着红色的光芒,一共有三对少年手持木刀在打斗,两名助教站在旁边一边喊着口令,一边纠正动作。孙传尧注意到墙侧的刀架,多走了几步,每个架口上都插着一把横刀,其中有一把配着黄玉刀格的木刀,上面还细细雕着一支桂花。“小子,这是我们场子里小师妹的木刀,别看她是女子出刀可厉害了,力道不大,却刀刀精准。”

    孙传尧抬起头来看到一名年青的武者,穿着灰色短衣,抬手擦着鬓角的汗水,刚从场上下来。孙传尧伸手想去细看木刀,迟疑片刻,又收回手来,单单看着桂花刀格,许久才避开目光,答道:“那到是有趣,今晚她在武场吗?”

    “不在,她很久没来了。”武者抓了抓头发,随口问道,“小子你想来练刀吗?”

    “一年多少银两?”

    “场地费用十两银子,再加上助教八两银子,还不算贵吧。”

    “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孙传尧转身离开刀架,半微笑着答道,“以前在凉州我们就用竹排围一块空地,铺点细沙,不用花费银两。”

    “我听说过,谁输了比赛谁付钱。”武者轻轻晃动手里的木刀,皱眉道,“这里是益州,可能确实不太一样。”

    待到武者走后,孙传尧坐到置物的长条矮柜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上的比武,其中一名穿着浅色衣服的少年,出手像宰元奇,脚步灵活,每次出刀都照着对方招式抵挡,进攻,再抵挡,这是破绽,若是真刀实战被对方猜中出招方式,就会落得下风。

    孙传尧酒意渐浓,眼皮发沉,踉跄着起身,想要喝酒,而且这个念头越想越烈。柳三武场不交钱,没办法上场比试,如今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

    孙传尧走出武场,沿着林子绕着后方庭院走了一圈,找到了灶房。灶台上点着一只蜡烛,烛芯燃烧着微弱的火光,一口干净的铁锅放在台面上,旁边的瓷盘内放着三个烤饼和两瓶清酿的烧春酒。孙传尧拿起酒瓶拔掉塞子,仰头喝了起来,喝完之后将酒瓶扔到一边,拿起烤饼又吃了两口,听见屋外传来异样的响动,连忙转过身去,见一名穿着仆役服饰的男子走了进来。

    “怎么,你晚饭没吃饱肚子?”

    他以为我是武场里的学徒,孙传尧暗想,拿起烤饼又吃了一口,敷衍道:“场子里练得太累了,再多吃一口。”

    “你们这些人整天想着吃,还能练好什么?”仆役玩笑着说道,走到孙传尧身边,拾起蜡烛吹灭之后,离开了灶房。

    孙传尧吃完最后一口烤饼,抬起右手抹了抹嘴角,刚走几步就被实实绊了一跤,两手撑着台面想要稳住身体,背后却有一股力量将其推倒在地,一只手臂牢牢拽着脖子,将少年往灶房里间拖去。

    这条手臂的主人浑身散着冰冷的气息,衣袖卷到臂弯,孙传尧猜到是谁,双手奋力反抗,仍旧被推到矮窗边,听着声音从身后传来,“孙传尧,看到外面是谁了吗?杨峥,我们没杀他,一直在武场干活儿,小命还在。”

    赵廷军说完将孙传尧拉到地窖门口,出手将他推了下去。孙传尧几次翻转身体跌落地面,坐起身来,看见赵廷军站在身前,正稳稳对视着自己,便失口咒骂道:“赵廷军,你们在干什么?永和酒肆一刀还没结束,要杀就杀,快点动手吧。”

    赵廷军道:“那一刀又没刺中你的要害,刚才不是还好好在灶房偷酒喝。”

    “我口干,想喝点水。”孙传尧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续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把我逼到柴砚那里,到底想得到什么?”

    赵廷军道:“佐利川春草图在哪里?”

    “该死!”孙传尧哂笑道,“我不是你们的细作,不会为你们刺探情报,你走你的路,我报我的仇,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廷军抓起孙传尧的衣襟,将其拉到身边,低声道:“李景宣让我将你带回长安,没说是死的还是活的。李屹刚来益州就闹事想杀了我,你到处找我麻烦,欠着一身的血债,李景宣一有事情就来找我帮忙。我就是想在益州好好待着,你们这帮子长安的人还真麻烦,怎么就没完没了地给我找事情做。”

    “别再说了!我害死了云枝,够了,我害死了她!”孙传尧奋力推开赵廷军,发话道,“佐利川春草图在都督府,彭冈想着法子会带它出城,五日之后他们在都督府碰面,抢不抢的到东西,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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