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尧回到酒楼,和张浔,陆恒凑了些银子,借下一间客房,躺在床榻上,望着漆黑的梁架,迷迷糊糊地睡着,一夜都在做梦,长安的梦。

    陆绍年待在大理寺牢房已经一个多月了,在扬州老家不受人待见,到底还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阮玉红来看过两次,带着好酒好菜,也就是她来看得时候,他心疼过,玉红姑娘原本在洛阳开着一家客栈,不愁吃穿,容貌端丽,如今为了能进大理寺的牢房,还不知道向狱卒送了多少钱,一想到那些蠢材从她手里接过银两,心里打着什么心思,陆绍年就咬紧牙齿,恨不得揍烂他们的脑袋。

    姐姐,自己辜负了姐姐一片关切之情,又还付不了红玉的心思,没能杀死李景宣,害得扬州的家人也要一并遭罪,陆绍年靠在墙边惨惨笑着,或许真得就像父亲所说的,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简直就是一个废物。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正值午夜子时,狱卒惯于偷懒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回巡查,或许是自己的死期到了,陆绍年摸索着草堆里的瓷碗碎片,警觉地想着,若是长安的衙役要送我上路,至少也要在他们身上划几刀,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走道上斜斜倒下两个黑影,像林子里的粗壮树干,悠悠晃晃来到门前停下脚步,两名男子头上包着黑色布条,面巾遮着脸颊,陆绍年站起身,紧紧握着手里的瓷片,伴随着“哐当”一声解锁的响动,青年冲向前去将两人撞倒在地,挥动手中瓷片,划伤敌人的肩膀。

    两人协力将青年推倒在地,其中一人抽出腰际短刀,直直刺向对方咽喉。陆绍年抓住对方手腕,侧身翻转,奋力将对方的手臂扭转过来,按到地上。男子发出一身惨叫,起身越步出刀刺中对方的腰腹,陆绍年出脚将其踹开,三人纠缠在一起,难分胜负。走廊的火光越来越明亮,待到狱卒靠近牢房,只看到陆绍年双手护着腰上的伤口,呻吟不止,艰难地吐着气息,眼眸之中仍旧带着狠狠的杀意。

    大明宫,御书房。李珣听着赵桐的报告,关于陆绍年在洛阳犯下的累累罪行,他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原因只有一个,为了陆宁报仇。据说审问的时候,他承认确有杀害李景宣的心思,为了姐姐的孩子,还想杀死李屹,这些话赵桐没敢当面说给李珣听,但是流言还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今晚李珣又一次听到陆绍年的名字,紧紧咬着下巴,脸色铁青,神色委实不太好看。

    “景宣,陆绍年是你从洛阳带来的,现在案子审清楚了,你身为大唐皇太子,他在洛阳对你下手,就是对朕下手,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陆绍年擅自闯进洛阳宫,又在城内放火烧毁房屋,祸及平民,按大唐律法明文规制,为十恶之首,应当株连三族,判罚死刑。然而,陆绍年为奴婢所生的庶子,幼年既被陆宁带到齐王府抚养长大,若是依律处置陆氏家族,陆世光为求自保,很可能率领淮南道的将士反叛朝廷。臣以为责罚陆绍年一人,且本案为谋反之罪,不必待到秋后处决,即日便可在牢房内将其斩杀,以重刑之法震慑朝廷,才能起到去奸止过的作用。”

    “朕也有这个想法。”李珣点点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最后看着赵桐开口道,“赵少卿,此案诸多细节对外你不可多提半个字,陆绍年,在牢里将他斩首处刑,结了这个案子。景宣,让方乾留意淮南道的动静,我们不下手,也要防着他们的心思。”

    “另外,已经过了十多天,刘永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赵桐道:“佐利川春草图现已查明确实还在益州城,就是吐蕃奸细混迹在城内,有内应护着,暂时出不了城,不过藏匿得严严实实,官府也不好下手。”

    “混账!一群外族奸细躲在益州城,找不出来,还有理由了?刘永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李珣道,“难不成要让朕亲手写份诏书,他才肯去卖命抓人?”

    赵桐解释道:“刘长史不是这个意思。”

    李珣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和道:“让他快点把春草图找出来,还有柴砚的去向,也一并替朕查明清楚,若是让蜀锦落到桑达手里,你们一个都脱不了干系,就等着降职受罚吧。”

    赵桐微微颤颤地跪倒在地上,连声领命,退出了御书房。

    李景宣听到赵廷军的案子,知道自己不便参与其中,也就跟着赵桐离开了书房,看到李屹站在廊檐下拉着一名侍卫一边说着话,一边抢过对方手里的长刀,转动着刀鞘,嘲弄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答道:“王义林。”

    “你当禁军侍卫几年了?每天都是晚上值守?梁升也太欺负人了。”

    “两年,父亲原是驻守西林的校尉,在兵营中得了四等军功,两个哥哥也在城外驻守。”年轻的侍卫看着李屹,略略抬着头,怯生生地说着,言语不太利索,生怕在这位亲王面前说错了话。

    李屹靠在梁柱下,抽刀出鞘,细细看着刃片上的纹路,抬眼道:“你父亲和梁升认识?”

    “认识。”

    “殿下。”王义林看着李屹手里出鞘的长刀,犹豫片刻,艰难道,“梁将军说,值守的时候刀不能离身,你还是把它还给我吧。”

    “着急什么?你们这些将门出身的人就是这种样子,明面上殿下,王爷叫得好听,等到出了事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儿,也怪我看错了人,本来心思就放在将士身上,出了营帐,自然不认人了。”李屹翻手看着掌心暗红色的伤痕,眼里带着念想,恨意,痛苦,一时说不出话来,浅浅叹着气息,撇过头去看着远处的矮树花丛,半晌没再说话。

    王义林听着李屹的话,瞪大眼睛,愣住片刻,待到缓过神来慌忙跪地求饶道,“殿下饶命,末将说错了话,罪该万死。”

    李景宣走上前去,拉起那名侍卫,从李屹手里拿过长刀,交还给他,靠到李屹身边,低声道:“别在这里找事,我们去东宫说话。”

    李景宣的话语里难得带着一丝冷硬,李屹心里不痛快,眼见他猜中自己的心思,也就没再反驳,跟着李景宣向宫殿东侧走去。

    “陆绍年的案子定下来了?”

    “即日处斩,他没什么坏心思,陆宁将他一手带大,没想到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条死路。”

    李屹冷笑道:“他对我也有想法。”

    “三哥,放手吧。”李景宣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李绪的案子已经结束了,告诉我康迦为什么要对沈庭下手?他在哪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李屹停顿片刻,感受着夜风吹在身上的温度,笑道,“其实我还挺羡慕你,日日夜夜就住在这皇宫之内,宣政殿到东宫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至于我等会儿还要骑着马回王府,到了府邸,子时都过了,这一夜还能睡好觉吗?”

    “你知道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李屹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李景宣,复述道,“刚才我为什么不进御书房?避嫌,现在这种时候,能到大明宫来见你已经算运气好得了。”

    两人走进丽正殿,绕道屏风之后来到内室,侍女端来两碟红枣山药糕,放在矮桌上,正准备提起茶壶倒水。李景宣作了个手势,开口道:“你们先退下吧。”

    侍女退身作礼,走到屏风之外,关上门扉,离开了殿堂。

    李屹靠在窗边,轻轻推开窗户,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打乱屋内温热的气息,带来树叶和泥土的味道。

    “陆绍年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牢内被人行刺,杀手会来一次,就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我让衙役早日行刑,断了他们的心思。”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朝堂之上,有人想杀我。”

    “只有这些?”

    “他不知道主谋是谁。”李景宣将李屹带到壶门坐榻前,两人撩起衣袍,相对而坐。

    “我让赵廷军去益州的时候,留意这件事。陆绍年和佐利川春草图失窃有没有关系现在还说不准,以我的身份和你手里的兵力,有人忌惮我们的势力,想要对付我们,也说得过去。”

    “所以,夜鹰现在是你的人?”

    李景宣提起茶壶,在杯中倒上茶水,接话道,“我让他去益州,把春草图带回来。”

    李屹惨惨笑着,将右手落在膝盖上,说道:“若是被刘永发现,罪加一等,不过他既然敢刺杀皇上,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你这里有酒吗?”

    “没有,大半夜,别再喝酒了,你不是还要回去吗?”李景宣道,“他这么做也是怕牵连你,这份好意,你可别不把它当回事儿。”

    “赵廷军现在为你做事,你当然替他说话了。梁升把他带到大理寺牢房之后,你们便用李孟仪,倬良,甚至是康迦的性命威胁他,逼着他去益州找春草图,好在皇上面前请功。李景宣,你还真会从我手里挖人,早知道我当初就一刀杀了张彻,也省得他在京兆府碍我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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