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军。”宰元奇看着桌案上的茶壶,愣愣出了神,良久,接话道,“前日茂州传来消息,吐蕃将士三百多人戌时闯入城郊北面和南面的村镇,掠劫财物,焚烧村内房舍,县衙户曹的人统计下来,共有八十四人受伤,三十五人丧命,”

    “三百多人。”赵廷军冷笑道,“桑达从来就不愿出那么多兵力,平日抢些粮食和牲畜就回去了,这次为了逼我们调回茂州主力,让他多费心思了。”

    “他下狠心要得到那幅春草图,刘永在城中的衙役又推说要在城内防守,不愿出城抵抗,现在只能调用邛州前往茂州驻防。”

    “没用的,我们已经把邛州的两千将士调到茂州,再调人手,桑达得到消息会让吐蕃将士进攻邛州的村镇,到时候我们调遣眉州将士,他们到又对茂州下手,若是桑达心急同时偷袭茂州,邛州,眉州的兵营,我们北边防守,南边防守,要死伤多少将士?”赵廷军道,“彭冈说春草图在都督府,本来我不相信他,但是孙传尧也这么说,看来我只能去都督府走一趟了。”

    “阿军,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是陷阱!”

    “我到益州来,想过很多结局,这是其中之一。”赵廷军淡然道,“到时候你掩护我,刘永和彭冈的心思在我身上,你拿到春草图,见机行事,若是皇上听信刘永的构陷,你们就顺着他的话说,将事情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告诉李屹,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他根本就不会按你说的话行事。”宰元奇急切道,“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怎么耐得住,万一在长安闹出乱子,不是和你一样是死罪。”

    “比起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看这次他不是也没在父亲面前为我求情。”赵廷军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目光,浅浅一笑,会意道,“这家伙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这种时候,救我也是枉费心思。”

    赵廷军道:“放心吧,说不定我们能够全身而退,若是春草图落到桑达手里,势必触发西境全线战争,你也看到桑达的气势,势在必得,到那时候,再想平息战火,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孙传尧站在柳三武场前,犹豫了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移步向前,白日里的武场和茶楼,酒肆的门面没什么区别,就是门口站着的人,身形粗壮,脚上踏着便鞋,来回走动数步,悄无声息。

    孙传尧握紧手中的刀,下定决心来到武场门前,交出手里的横刀,绕道来到庭院,见一名仆役站在院子里,脚边放着木桶,手里抓着一件白色汗衫,正在晾晒衣物。

    “你知道这里新来的一个仆役在哪里吗?他带着长安口音。”

    “长安口音?”男子疑惑半天,讶然道,“是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年龄,他被带到邛州城,听说是去搬运北方来的补给品,粮食,柴火,马匹,那里需要很多人,你也知道茂州城郊来了好些吐蕃人,现在边境吃紧,武场抽调了十来个人过去,很不凑巧,他就被抓过去了。”

    “邛州兵营是要去打仗的,让他过去干什么?”男子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让孙传尧一口气窝在心里更不舒服,是的,彭冈说得对,赵廷军从来就没有原谅过他,父兄之仇怎么会轻易忘记,他们是没杀死杨峥,将他送到战场,多半也是送了半条命。

    孙传尧走到灶房门前,见一个竹篓看着碍眼,一脚将东西踢开,抬头看到一位少年站在台阶旁,此人身上穿着武者的褐色短衣,衣袖撩到手肘,手臂纤细,听到响声侧过身来看着孙传尧,眼眸温和,手里拿着一只皮革圆球,表面沾满尘土,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只黄黑相间的野猫在其腿腹周围来回踱步,绿色的眼睛直视着孙传尧,尾巴轻轻摇曳,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叫声,对眼前的人异常警惕。

    少年放开手,抬脚轻轻将球顶开,孙传尧见其腰际插着横刀,身形精瘦,脚下又有蹴鞠的技艺,想必是兵营里的人,也就是赵廷军的人。既然赵廷军已经知道自己的行踪,也就没必要对这人下手,孙传尧想着,更何况现在自己手里没刀,也不可能对眼前的少年下手。

    “喵呜——”野猫立在两人中间,又一次不耐烦地吼叫起来。

    孙传尧没上心思,避开眼神,与少年擦肩而过。少年抬起右手将孙传尧狠狠向后推去,随即抽出腰际短刀,握在手中。

    “孙传尧,我们在永和酒肆见过面,你难道忘了吗?”少年冷淡道,“我叫赵方翼,那晚我们在你面前杀了杨峥。”

    “原来是你,和赵廷军一窝的益州人。”孙传尧听出对方的口音,冷冷哼了一声:“早前就听说蜀地僻处西南,住民皆有蛮夷之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怎么,你手里拿着刀是想赶尽杀绝吗?”

    “你杀了阿军的哥哥。”赵方翼反驳道,“死了也活该,死多少次都救不回大哥的性命。”

    孙传尧没有理睬少年的言语,想从树林间的小道绕到前院。赵方翼抽刀出鞘,挥刀斩击而来。孙传尧来不及抵挡,中刀之后翻身倒在地上,单膝跪地稳住身体。

    赵方翼背身移步挥出刀刃,孙传尧用手肘抵挡被割出一道血口子,伸出右腿缠绕对方左膝盖,被赵方翼轻巧地躲过,旋身挥出刀刃直击少年右手手腕,孙传尧压低身形,抓住赵方翼握刀的右手,将刀刃斩向赵方翼的腹部,随即松手旋步来到对方身后,右脚使力踢中膝盖,两人同时在地上翻滚,横刀被甩出数尺之远,地上零落着一连串的深红色血迹。

    “小翼,够了。”宰元奇抓着赵方翼的衣服,将其拖到台阶附近,叫喊道。

    孙传尧则被刚才的仆役抓在手中,双脚踢着沙石地面,衣衫凌乱,手臂还不停地向下淌着鲜血,回应道,“该死!宰元奇,有本事让他和我一对一的比试,找那么多人来干什么?”

    野猫匆匆来到赵方翼身边,转头凝神看着两人,没向前踏出一步。

    赵方翼蜷曲着腿脚想要起身,却被宰元奇抓住手臂,没让他再向前冲去。“小翼,别忘了他对我们还有用处,你难道希望赵廷军败在吐蕃人手里。”

    “我是吐蕃盗贼的孩子。”赵方翼挣扎着双手,低语道,“让我去杀了他。”

    “谁告诉你的?”

    “武场的人都这么说。”

    “赵廷军认你是弟弟,你是吐蕃盗贼的孩子,那他是什么?我是彭州来的穷小子,赵廷军身上留着吐蕃和大唐的血脉,我们都没抱怨,你在和他们赌什么气?”宰元奇见赵方翼渐渐安分下来,眼眸之中多了几分柔和,接话道,“快点回去,现在就回家,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赵方翼缓缓站起身,用衣袖擦拭着脸颊,又狠狠看了一眼孙传尧,才走到墙边抓起地上的皮球,向前院走去。野猫摆动细长的尾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仆役没敢松手,对着宰元奇,发话道:“元奇,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别在这里动手。”宰元奇走到孙传尧身前,抓着对方的衣襟,一拳将其打倒在地上,皱眉道:“孙传尧,看看你什么样子!杀了人还跑到这里来闹事。我们是杀了杨峥,这家伙该死,难道你也想来送死吗?”

    孙传尧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知道那么多人看着,早晚柴砚也会知道这件事,这种时候不能还嘴,也不能问起杨峥的下落,挣扎着起身想要还手。武场的男子却将其按倒在地,连拖带拽,一路带到前院,扔出了武场。

    阿桂从抽屉里找出一条棉布手巾,在瓷盘里沾了一些药粉,擦拭着孙传尧的嘴角的伤口。

    “你知道那里是赵廷军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过去?”

    “我想找人。”

    “找谁?”阿桂今晚穿着白色衬衣,杏红色短袖裙衫,黑发上夹着一枚橙花发夹,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腰际,衣袖轻盈地晃动着,手指纤细柔美,抬起眼眸正疑惑地看着孙传尧。

    “一个朋友。”

    孙传尧将目光移向窗外,没想着再说下去。阿桂继续在伤口上摸着药粉,随后起身将手巾放到盛着水的木桶里清洗干净,晾到木架子上,不经意碰到了搁在地上的横刀。

    “这把刀是你买来的?”阿桂低头看了看横刀,皱眉道,“听说张胜现被外地来的小子砍伤了,店里的刀也不见了,不会就是这把刀吧?”

    “我把他打伤了。”孙传尧忍着好些勇气,才说出了口,“我当时手里没刀,灵均留在楚王府,路上得来的刀又被宰元奇拿走了,这把刀好用,我看着就知道它会顺手。”

    “你这是在抢东西!他要是到官府那里报案,怎么办?你以为在罗江酒肆就能躲一辈子?”阿桂抿着嘴,显得有些生气,犹豫片刻,没把话说全,“你做事不计后果,也不为别人考虑一下。你以为每次受伤都会有人帮你处理伤口?这次有我在,下次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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