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会处理伤口。天南星,桃枝,冬凌草,都能消肿,解毒,促进伤口愈合。”孙传尧看了阿桂一眼,抢着她的话,辩解道,“我总是一个人,不需要别人来帮我。”

    孙传尧起身来到阿桂身边,捡起横刀,又坐回窗边。两个人整整停了一炷香的时间,谁都没说话,孙传尧以为阿桂会离开,她却没有走的意思。

    “青阳县主和赵倬良住在长安城的府邸有一名侍女。”孙传尧摸索片刻,提起桌上的茶壶,在杯中倒满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她叫云枝,每次到阿吉这里来拿药的时候,我就能多看见她一眼。”

    “我从来没想过和她在一起,再说他是赵府里的人,知道我做过的事情,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孙传尧再次在杯中倒满茶水,看着明晃晃漂浮的茶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发话道:“我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她死在我面前,脖子上只有一处刀痕,血流不止,以前我看惯了别人这副模样,但是这一次,我觉得我的心好痛。”

    孙传尧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火,火光犹如雨水一般倾洒而下,刺透灵魂,泪水划过脸颊,少年轻轻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原本是一场温柔而深邃的记忆,却变成血腥的杀戮,冷冰冰的一滩血迹溅洒在脸上,眼前一片黑暗。

    孙传尧忍不住呜咽起来,最后将脸颊埋在手臂间,微微颤抖着身子,良久,才感觉到阿桂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在身边陪伴了很久。

    柴砚坐在木榻上,拿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孙传尧私自到柳三武场,和赵方翼起了争执。”

    张浔道:“谁输谁赢?”

    “一个带刀,一个没带刀,这能比出什么结果,最后被宰元奇拉了一个平手,被柳三叫了两名武者拖到场子外面去了。”张恒吃吃笑道,“砚哥,那小子自从我们在长安见到他之后,就没见他杀过人,反到被赵廷军差点杀了,他到底还是不是以前的山雀。”

    “他手里还有两下子。”柴砚将茶杯握在手里,轻轻摇晃,杯口处流淌着亮亮的火光,“本来我是想杀了他,在凉州立些名声,再加上桑达的支援,可以一手控制住山雀镇,反正官府要围剿小镇,何必要让蒋安丰死在外人手里。”

    柴砚停顿片刻,意味深长道:“现在看来他和彭冈一样喜欢到处找麻烦事。”

    “彭冈又是怎么回事?”陆恒疑惑道。

    “他和桑达不和,早前桑达就传来密信,说若是彭冈不配合,我可以代替他将春草图带回吐蕃。”

    “砚哥,还有这等好事。”陆恒来了兴致,手指轻轻敲着案面,身体前倾道,“若是你这般去了吐蕃,功劳可就大了,我们早该避开彭冈那小子做事,看人恶狠狠的样子,你说谁招惹他了?”

    “他到亚东区去见过赵廷军,回来之后,对谁都没说起过这件事。”

    “吐蕃人和大唐将士见面,没动起手来,并不能证明赵廷军就是叛徒。”张浔望着柴砚,对他的心思似乎了解了七八分,漫声道,“不过,也有例外。”

    “我对桑达说彭冈勾结赵廷军,他当然不会对我当面说什么,心里自然是几百个不痛快。”柴砚道,“现在问题是怎么从他手里拿到春草图。吐蕃人脾气大的很,东西拿在手里,说什么也不会交给外人,何况他已经见过茂州的地图,知道怎么避人耳目逃回吐蕃,对付他,我们不能心急。”

    “赵廷军。”张浔抬起头来,慢悠悠地答道,“他被关到牢里之后,让刘永传话到桑达耳边,就说彭冈的心思已经向着赵廷军。桑达对彭冈有疑心,不会不信,到时候他派吐蕃将士挡住彭冈的退路,我们抢回春草图,桑达欠我们一个人情,赵廷军还是会背上谋叛之罪,长安那里也好交待,如此说来事事都摆平了。”

    “张浔,你还算得挺周到。”柴砚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开口道,“你的心思应该不会只在山雀镇吧?”

    “砚哥,想得周到和有没有心思是两回事。我在凉州举目无亲,投靠了蒋安丰,练刀没有天赋。到长安之后,又被孙传尧砍伤了右手。”张浔停顿片刻,说道,“我只想要找他报仇。”

    “没想到你还记这一回事。”柴砚的眼神轻轻掠过对方手臂,看着张浔的面容,审视片刻,说道,“也罢,陆恒,我们就按张浔说的去做。”

    赵方翼脚下踢着皮球,撞到墙上,又滚回到脚边,就这样踢过来又踢过去。赵廷军坐在厅堂外的台阶上,远远看着少年,赵方翼穿着一件藏青色短衣,衣袖胡乱卷到臂弯上,面容清秀,眉头紧锁,愤愤地抿着嘴,抓着皮球瞄准墙上的黑点,没有踢中,又接着第二次,第三次。这样子和倬良一模一样,赵廷军暗暗想起,九岁的时候他回过长安一次,住了四个月,记忆里这是小时候住在长安最长的时间,那些日子,两个人在庭院里没日没夜的踢球,倬良踢球的技艺是他亲手教的,赵方翼也是,如今回到长安,倬良还和他亲近,但是总觉得缺少了一些东西,太过生疏,太过冷漠,太过客套。

    赵廷军拉回思绪,站起身,抢在赵方翼出脚之前,一脚踹开皮球,让其滚到林子里,远处传来一阵野猫乱窜的声音,树影沙沙的落叶声,继而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皮球是杨峥和我一起做的,武场里就他和阿关会和我玩儿,你给我找回来!找回来!”赵方翼出手将赵廷军往后推去,扯着嗓子大喊,没想着收手。

    赵廷军跨前一步将赵方翼右手反扣,按倒在地上,责备道:“小翼,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别在外面和人打架,你到底有没有听进我的话?”

    “他是孙传尧,你只和我说过一次,别找他报仇。”赵方翼挣扎着双手,辩解道,“上次是你们让我扮成杨峥的样子,将他引到永和酒肆,你们想要杀他就杀他,为什么我看见他了,却不让我动手?”

    “我们在益州一起长大,我和宰元奇是兄弟,和你也是,难道我做事之前不和你们一起商量吗?”

    “你和他是兄弟,和我不是,我是吐蕃盗贼的孩子,你们不让我去兵营是怕我走漏消息,连当细作都不配,因为我的嘴里根本守不住秘密。”赵方翼挣扎着起身,靠坐在墙边,紧咬嘴唇,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接话道,“武场里的人都这么说,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你在长安知道什么?我想学刀法,他们不肯教我,打赢了他们,又说我是山里的野孩子,阿娘肯定是下贱的女人,才会不要我。”

    赵廷军一时无语,看着赵方翼,良久,才浅浅叹了口气。

    “我要去茂州兵营,现在就去,你们谁都别来拦我,不然我就去找孙传尧,他杀了阿军的哥哥,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他。”赵方翼倔强地歪着头,站起身,向客房跑去。

    赵廷军犹豫片刻,出手想要抓住少年的衣服,却被对方轻巧地躲过,眼看着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走道上。

    赵方翼回到房间,打开衣柜,从衣堆里抽出一条方形的布巾,摊在地上,扔下几件替换衬衣和布袴,两个馒头,叠起巾角打了一个活结,随即拉开抽屉,抓起几块碎银装在袖袋里,忽又想起自己的横刀还在武场,抬头看到花狸正在门坎前悠闲踱步,好奇地打量着房内的摆设,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最后索性窝在木板边,打起了瞌睡。

    赵方翼冲出房间,在大街上奔跑,旋身躲过武者的纠缠,径直闯入武场,拿起横刀,回到街上。赵方翼路过巷道,才渐渐放慢脚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抓着手里的横刀,褐色的梨木刀鞘镶嵌着薄薄的铜片,制式简单,却非常牢固。突然之间有一只强壮的手将他拽进巷道,就像一根粗壮的松树枝,赵方翼伸手拼命抓着男子的手臂,扯出一道道血痕,却喊不出一句话。

    男子靠在赵方翼耳边,低声道:“羊崽子,你就是赵方翼?赵廷军抢了日宁刀,他这么担心你,我也要让他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感觉。”

    阿军才没那么关心我,我就是山里捡来的野孩子,连我身边的野猫他都不会多看一眼。赵方翼挣扎双手,拼命挥动手里的横刀,想要拔刀出鞘。

    男子紧紧勒着对方的脖子,猛然将他的脑袋撞到墙边,将少年的身体拽进巷子深处,再也没有了动静。

    彭冈带着春草图回到罗江酒肆的厅堂,见柴砚,张浔,陆恒和孙传尧已经围坐在在桌边,虽是午后时分,窗格前遮着布帘,光线颇为昏暗,除了案面上几盏铜灯,没有其它照明设备,认人也就看个大概的模样,柴砚这家伙,晚上把窗户开得透亮,白天却喜欢遮遮掩掩,在室内点起烛火,彭冈暗自笑着,还真是有群有趣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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